“璘儿,你可有受伤?”
“没……”他想回答,却见燕琼脸色惨白,心道不好,微微撇过头,便看见燕琼的腿被巨石砸了个血肉模糊。“你受伤了?”顿时心生慌乱,燕璘喊着让其他人过来救人。这巨石不轻,几位将士经过方才也多有伤痛,使了半天的力气,也未能移动分毫。后来还是萧文宇和路行之带人赶来,众人才把燕琼救了出来。
檀医师见燕将军伤的这样重,心下着急,“这是怎么搞得,骨头都断了,还撕裂了这么大的伤口?!!”燕璘都做好挨骂的准备了,燕琼只是对人说自己不小心,并未责备他。阿檀却说:“将军,您这腿伤成这样,怕是会留下病根啊!”听阿檀医师这么说,燕璘这心里更是愧疚自责——若不是为了救他,燕琼也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自觉有错,可燕琼也不罚他。他自幼在白郡侯身边长大,也懂医理,便主动跟着檀医师一起照看燕琼,白日里檀医师去军营,他便给燕琼熬药换药。前几日燕琼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他可是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幸好这人现在神智清明,只是这腿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哈,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在战场上刀锋剑下活命走,可比这点小伤要瘆人多了。”
燕璘却是咧咧嘴,道:“还皮肉伤呢,骨头都断了,你还烧了好几天。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燕琼却是笑着轻抚燕璘的头,温声道:“事出意外,你也不想我这样。况且我现在安然无恙,你也不必自责。只是以后不能太过任性,凡事要深思熟虑方可行之。”
“晓得了。”燕璘难得这么乖巧听话,他想了想,接着问到:“我刚才在外面听见檀医师说,秦王殿下来了,你怎么不见他啊?”
燕琼一怔,他迟疑了片刻,然后苦笑了一下,“哪是我不见他,是他不想见我。”
“他不是和你最为亲近要好吗?”燕璘觉得此事不正常,“之前他还教我要听你的话,显然是关心你的啊。你们俩吵架了?”
“……倒也没有。”
见燕琼垂下双眼,燕璘就知道他肯定在撒谎。“好朋友之间,难免会闹矛盾。我以前在邯郸的时候,也总是跟邻居家的阿姐闹别扭。可是,没过几天就好了,你也别太担心。”
“嗯。”
听着燕琼情绪不高,燕璘这心里就有点烦躁。虽然燕琼对他要求严厉,可却不是个乱发脾气的人。他又想起秦王殿下那鬼滑头一般的精明机灵,便想着肯定是对方先惹燕琼生气了。于是他挺起胸膛,特别认真地对燕琼说到:“怎么说你也是我兄长,那骗人精要是欺负你了,我绝对不饶他!!!”
燕琼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燕璘见此更是笃定是秦王的错,掐着腰说到:“你别不信啊!我虽然现在打不过他,但是来日方长,我肯定帮你讨回公道!”
小弟如此关照,倒是让燕琼有些哭笑不得。如今他与燕璘之间的关系缓和许多,这孩子虽是嘴上少说,心里却是认下了他这个大哥。明明是喜悦之事,却是因为在提及那个人的时候由不自主的心生伤感。可这也是自己咎由自取,若是自己够绝情,当初就不应该对梁玉璟动了真心。人啊,总是想着要两全其美,却是忘记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世间并非没有两全之法,只是他一开始决定要报复梁玉琨的瞬间,就注定了这辈子他爱而不得。
若是报复梁氏,便一身孤苦伶仃,不得爱人,不得亲人,生生世世不得善终。这是多狠的毒誓,可他仍旧不怕——自从父母和太子哥哥死后,他便没了其他念想。在边关的时候为黎民百姓而战,而回来则要为给燕家上下还有梁玉瑝报仇,哪怕是将来梁玉瑝因他不听自己的话而变成厉鬼找来,他也只能对着太子哥哥磕上三个响头,再用命来偿还。
只是……他现在却是有所欲求。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萧文宇回来了。“将军,属下有事禀报。”
燕璘见此,便起身告退。等他出去,萧文宇把阴符呈给燕琼。燕琼接过打开,看着上面奇奇怪怪的文字,不觉一笑。“看起来,这两年边关是太过平静,有些人是坐不住了。”
这阴符是从满城传过来,萧文宇心中一惊,“突厥有异动?”
“确实有异动,不过他们是一个麻袋里的老鼠,自己咬自己的尾巴。”燕琼叹了口气,而后对萧文宇使了个眼色。萧文宇便会意,拿过来烛台,燕琼把阴符放在火焰之上,一边看着它一点点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一边说到:“突厥和韦护一样,都是以氏族部落划分地区。如果他们没有外部的战争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那么他们内部的矛盾就会凸显出来。而且,蛮夷多以主仆奴隶区分,对于他们来说,掠夺争抢才是强者应该做的。当初和突厥联盟对战韦护的时候,我就察觉出来阿史那穆对突厥阿跌王室的敌意。阿史那可是突厥第一大氏族,他怎么甘心屈居于阿跌一族之下。”
萧文宇想了想,问:“那阿史那现在已经动手了?”
“凭他一个小小的叶护,动手不行,动动嘴皮子倒是可以。”燕琼摆了摆手,萧文宇又把烛台放回柜子上。“此人心机颇深,他知道阿跌一族有哥舒伯这样的猛将,肯定不会直接与之对抗。所以便激化各部落之间的矛盾,等他们战疲,再坐收渔翁之利。以我之见,不出一年,他便会来大凉借兵。如此倒也是个让突厥臣服的机会……”想到此处,燕琼心中有所担忧,“武举之事,秦王和太子那边派出的都是谁?”
萧文宇答到:“秦王殿下派的是聂馥,太子那边貌似是左沁的小儿子左穆。”
“左穆?”燕琼稍微迟疑了一下——以聂馥的本领,得个三甲应当是没有问题。可左家世代习武,想来左将军家的小儿子也定是实力不凡,若是他也进了武举前列得到重用,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太子眼线?可若是直接设计陷害,怕是左将军会把这笔账算到梁玉璟头上,面对太子小九尚可应付,若是再有左沁直接敌对,怕是傅相也保不住他啊……
“……你派人查一下左穆人品实力,还有习惯喜恶,速回报我。”
“是。”
“左穆年十七,善枪法,性子暴戾。十二岁曾经拔得演武头筹,本来应该获封官职的。可是因为他是妾室所出,这官位就便宜了他那没出息的嫡出大哥。据说当年他不服气,和左沁将军大闹了一次,还把他大哥给揍了一顿。左沁将军气急,就不准他参军,也不准他担任官职。他生母也受连累,遭左沁将军冷落。这几年他就在坊间的武馆谋个生计,母子生活很是惨淡。”
那边梁玉玟说着自己从坊间打听来的消息,这边梁玉璟连连点头。听闻这左家小郎君这么凄惨,他这心里倒是有点同情对方了。“本是英雄男儿郎,却是因为出身而埋没,说起来也是可惜。”
“出身家室自由天定,人生在世,能好好活着就已经不易了。”
听自家十弟语气哀伤,梁玉璟突然意识到,小十也是因为出身和昭贵人一直住在冷宫,招人冷落。他不由心疼,伸手把十弟揽进怀里,笑着说到:“出身虽由天定,可命运却是人定胜天。你看你九哥我,出生之后娘不疼,虽说有祖母疼爱,却还是被一众大臣劝说父亲,让我去边关驻守五年,而后好不容易回京,又遭贬谪。其中多是不可预料,世事无常。可你九哥我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吗?你啊,只要勤勉善良,定然会九哥一样。”
九哥这几句劝慰倒是让梁玉玟心里舒服了些,可他自小到大多是自卑,现在也只是眨巴着眼睛问:“我真的可以像九哥一样吗?”
“嗯!”笑着点点头,梁玉璟接着说到:“其实现在想想,去边关也不是坏事。虽说西北不如帝京繁华,可那里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到了冬天,还有雪河桥头,碎玉琼川……”
……还有,和心爱之人,日夜相伴的日子。
?
见九哥愣神,梁玉玟伸手在九哥面前晃了晃,轻声唤道:“九哥,九哥哥?”
“嗯?”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燕琼,梁玉璟咳嗽了两声,然后问到:“啊……怎么了?”
梁玉玟心想:哪是我怎么了,应该是九哥你怎么了啊!可他似乎能感觉到对方有心事不愿被戳破,他也不去追问。只是说到:“九哥,你还要不要再查一下左穆啊,我能去的!”
梁玉璟觉得有趣,“我们家小十怎么这么大能耐啊?”
梁玉玟立刻挺起胸脯,道:“我在冷宫的时候,吃穿用度都是母亲和我想办法,和宫人打交道多了,自然门路也多。那些人最爱嚼舌根,消息也最灵通,用些小钱就什么都说的……”可说着说着梁玉玟的声音就弱了下去,“九哥,我也就这点本事了……”
“哈,会运用权术,可是个大本事。可你要谨记,人可以有城府,有计谋,但是绝对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情。”梁玉璟叹了口气,“我这几年,看多了百姓疾苦。无论是在满城,与将士们一同御敌,还是在岭南,与百姓们开凿盐井,若不是有他们,大凉也无以为靠。前人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君王佑天下。我现在却是觉得,是百姓养起了我们,护起了我们。我们便要对他们负责,切不可以贵族之傲慢对待百姓的淳朴宽厚,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与托付。”
“哦……我明白了。”梁玉玟点点头。
“明白了就好。”梁玉璟笑着轻拍了一下十弟的头,温声道:“多谢十皇子帮我探来的消息,今儿你辛苦了,想吃什么,去告诉厨房,给你做!”
“好,谢谢九哥!”
梁玉玟兴高采烈地跑到厨房,想着叫厨娘姐姐给自己做点核桃糕。霍婷兰正好在厨房准备午食,见十皇子急急忙忙地跑来满头大汗,紧着拿出手帕给十皇子擦了擦额头。而后听十皇子想吃核桃糕,便笑着说到:“那我去外面买点核桃回来。”她把手帕塞到梁玉玟手里,叮嘱道:“外头热,十皇子好好擦擦汗,然后去厅里等我回来给你做核桃糕。”
“谢谢兰姐姐。”
等霍婷兰走后,梁玉玟又把脸上的汗擦了擦,准备离开。可他刚走了一步,就听见背后有奇怪的声音。
“阿嚏!”
……好像是人打喷嚏的声音。
转过身,梁玉玟挑了挑眉毛,他盯着那墙根的柴火垛子看了半天,然后看向案板,最终在菜刀和擀面杖之间选择了后者。一手举着擀面杖,一手往前伸,梁玉玟步步靠近,准备动手劈下一气呵成,掀开了那柴火垛子。谁知,他这擀面杖还没劈下,就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后退了两步。
燕璘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刀下留人!”而后闭着眼两手胡乱挥舞,生怕旁人靠近半分。可半天也不听得半分声响,于是他微微睁开眼,只见一位身着双色对襟半臂的少年郎一手举着擀面杖,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满脸惊奇地问到:“你是何人?!!”
燕璘心想:完了,这下闯祸了。
第六十五章 绝情
一声震天响,可把秦王府上下惊了个鸡飞狗跳。等梁玉璟赶着到后厨,只见自家小弟正被人压在地上捂着嘴不住挣扎,他正要出手,却见“行凶”之人十分面熟。
“……璘哥儿?!!”
“啊?”燕璘扭过头,见是秦王殿下来了,赶紧着松开梁玉玟,然后站起来,讪讪地说到:“那啥……我只是来串个门,没有意图不轨。”
“你串门串到人家厨房里啊!”身上没了压迫,梁玉玟紧着深吸了两口气。他十分狼狈地撑起身子,而后对着燕璘吼到:“你到底是谁啊,偷偷溜进秦王府想作甚?!!”
见少年郎如此气急败坏,燕璘好声说到:“在下是燕国公府燕琼的干弟弟燕璘,哈哈哈,我这人调皮捣蛋惯了,小郎君别介意。”给对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燕璘接着问到:“小郎君是?”
“他是本王的十弟,梁玉玟。”
听了梁玉璟的话,燕璘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十皇子殿下啊!在下方才多有冒犯,十皇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人物计较啦!”
油嘴滑舌,投机取巧,这人可真是个麻烦。梁玉玟有些嫌恶地咧咧嘴,然后看向自家九哥。梁玉璟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对杜若说到:“你带十皇子和燕小公爷去换身干净衣裳。”
“奴婢遵命。”
燕璘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微微撇过头看梁玉玟。对方撞上他的视线,却是“哼”地一声扭过头不看他。
过了一刻钟,他俩总算是换好了衣服,杜若引着他们两人去书房见秦王殿下。这路上燕璘本想和十皇子相谈一二,好解除误会,可对方却是跟个冰碴子一般又冰又刺。他触了几次霉头,便不再尝试,转而和杜若搭起话来。
“杜中侍最近怎么不来燕国公府了?”
“王爷不去,我这个做奴婢的也不好去。”
“说起来秦王殿下最近很忙吗,两三个月都不见着他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杜若犹豫说到,“主子的事,奴婢也不敢妄论。燕小公爷还是别为难奴婢了。”
既是如此说,那其中必定有猫腻。燕璘笑道:“杜中侍真是客气。在下不过是燕国公的干弟弟,叫小公爷实在是折煞我了。”
“那您也是燕国公的兄弟,应当尊称您一声小公爷的。”
就这么聊着进了书房,他们几人齐齐行礼。梁玉璟见人来了,也不拘谨,让他们随便坐,随后又让人上了几盘子糕点小吃,哄着这俩孩子开心。燕璘却是一眼都不看盘里的吃食,就直直盯着秦王殿下。梁玉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是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管子》,沉声问道:“说罢,你来找本王是有何事?”
燕璘在心里措辞了半天,然后说到:“好长时间不见殿下您,甚是想念。”
梁玉璟闻言,轻笑一声,道:“你不是认为本王是骗人精吗?怎么突然想念起本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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