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五点的时候,都春被烧醒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不是特别高——这种程度的低烧,和宁念明有过几次后,如今他已经完全适应。
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却看见了宁念明以手做枕垫在脑后,人醒着。
都春有些惊讶,却又隐隐知道宁念明为何会这样,哑着嗓子道:“想什么呢?天色还早,今天花店重新开业,赶紧再睡一会儿。”
宁念明把他揽进怀中,在额头上亲了一口,随口说道:“没什么。”
都春意识到不对,挣扎着仰头看他:“你说实话。”
天际一抹清辉透过窗户,将宁念明的脸照彻,也将他的思绪彻底唤醒。
“我还是想去问问宁骏叔叔,我想知道真相。”他有些口渴,想起都春睡前拿来的牛奶,掀起被子要去摸索牛奶瓶。
都春和他心意相通,翻身下床,在房间的角落中找到那瓶可怜兮兮躺了一夜的牛奶,递给他。
宁念明手上残存着汗,玻璃瓶忽然在掌中滑了一下。眼看着整瓶牛奶就要喂地板了,都春眼疾手快地接住。
“就像我们白天所说,你现在去问你叔叔,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你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个答案,就是真相。”都春看着他手中的奶瓶,话中有话,“你想要知道玻璃瓶掉在地上会不会碎——那么,它就一定会碎。”
宁念明摩挲着奶瓶,失焦的眼珠小频率转动着,流淌着复杂的眼波:“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能让爸妈死得不明不白。”
起床后都春照例试了试灵术,这是他发现自己出了bug之后,每天早上雷打不动要做的事情,当然结局大多以失望告终。
然而今天,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他用传音术和正在打扫卫生的白皑皑打了个招呼,对方也回了句【早上好啊神君,昨夜没累着吧】。
灵术……回来了?
都春兴奋坏了,哪里还能顾上白皑皑的揶揄,又把幻术、遁术……都试了个遍。
他秒速飞到白皑皑面前,用力摇晃着小百合的双肩,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
灵术真的回来了。
白皑皑被他晃得脑仁都散了,看着都春情愫未退的脸颊:“神君,您的手怎么这么烫,您烧还没退呢?是不是烧糊涂了?”
她不过是无心之言,都春却听者有意。
一瞬间,脑子里仿佛有两块木头靠拢,啪嗒一声,合成了一具榫卯。
都春豁然开朗:“发烧,对,发烧。”
灵术第一次出现问题,是在整形医院救宁念明的那天。彼时他想要教训那个绑住宁念明的医生,对着满屋的人,他捻动指尖,却怎么也施展不出幻术。
因而都春心中一直有个没能说出口的推测,那就是灵术与变梅一样,都与“人气”有关。
灵术就像一只社恐的猫,越是人多嘈杂,就越会藏在暗处,让他无可奈何。
随后他进了医院,烧了退退又烧,灵术也时好时坏。直到他和宁念明第一次之后,发了一场高烧,灵术才又回来。
都春继续回想——和宁念明亲密,然后发烧,灵术继而复原——似乎每次都是这样,比四时花期还有规律。
还没能从“灵术”与“发烧”之间理出一根明晰的线,另一个问题又缠上了他的大脑。
明明是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为什么每次都会发烧?
剪不断理还乱,都春下意识按住太阳穴,正思忖着,听到宁念明下了楼。
白皑皑做百合时在花店待久了,很有几分察言观色的能力,只略微瞥了一眼宁念明的神情,便默不作声地躲到了都春身后。
觉晓花店的店主,脸色微红之中又透着铁青,铁青背后还含着几分煞白,在“我见犹怜”和“神挡杀神”之间反复横跳。
空气几近凝固,白皑皑摸了下脖颈,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硬着头皮出来活跃气氛:“小宁先生,等下花店开张,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宁念明的神思去冥王星绕了一圈,隔了许久,才事不关己地淡淡道:“随便吧。”
天儿被彻底聊死,白皑皑噎了一下:“……什么都不准备?”
宁念明没有说话,看不见的双眼下意识冲往门口。
只瞬间的动作,都春却还是捕捉到了。
他下定决心了,对着宁念明的后脑,一个下劈手刀。
宁念明身子一软,晕倒在他怀里。
白皑皑身子前倾,瞪大了眼睛,仿佛一只尖叫土拨鼠:“神君要做什么?”
“小宁需要休息,我扶他回去睡觉。没事,我练过的,伤不到人。”都春架起宁念明的一条胳膊,自嘲地笑,“什么幻术遁术,到头来都不如手刀好使。”
宁念明瘦削但骨架大,都春架着他有些吃力,便道:“小白,来搭把手。”
白皑皑忙跑到另一边托住人:“我的意思是,您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让小宁先生……”
都春:“你看不出来?我要是不打晕他,他马上就要和他叔叔拍桌子了。”
“小宁不是第一次这样。”他又道。
单枪匹马去找前男友季楠,又头铁地独自一人去整形医院营救宁嘉树……
每次,都春都是后知后觉。
走了几步,白皑皑气喘吁吁地问:“神君,您今天可以打昏小宁先生,可不能每天都搞偷袭吧?小宁先生有几个脖子给您劈手刀啊?!”
都春正吃着劲儿扶宁念明上楼,听闻此言,脚步一滞。
他是高处不胜寒的花神,身边无伴,很也能理解宁念明这种凡事不和人商量的独立性子。
白皑皑接着道:“我在宁家待了二十多年,我明白的——小宁先生自小失了父母,自小便独立,知道指望别人、依靠别人,根本就是无用的妄念。”
独立听起来是一种美德,长辈表扬“孩子懂事”,同辈羡慕“情绪稳定”,但内里却透着不为人道的心酸。
换个角度看,独立其实是一种依赖无能。
闻言,都春心中长叹,小宁啊小宁,现在你有了我,可你为什么不愿意依靠我一下呢?
作者有话说:
在该寻求帮助的时候,还是要开口
第92章 “因为太爱了。”
【蔓花里】餐厅。
餐厅内外花团锦簇,蔷薇绣球开得热闹,可玻璃门边却挂了个大大的告示:【今日有客包场,敬请谅解】。
“神神神君,您的计策靠靠靠谱吗?”桑律双手在厨师围裙上搓了两下,给都春倒了杯茶。
他看着面前陌生的花神,说话都结巴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灵术了,而且还是幻术这么高深的术法,我怕……”
都春伸手去接茶,手掌轻扫过桌上的鲜切玫瑰,小玫瑰感知到花神的灵力,开得精神抖擞。
他道:“我今天不是神君,是你们餐厅的老板。”
说来也是巧合,他早早在天眼查上查到了餐厅老板的信息——老板是个年纪轻轻的二代,开餐厅玩儿,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身材也相近。
都春便按照他的模样,用易容术将自己变了个大差不离。
玉小霜正在一旁布置着餐桌餐椅,闻言拉了拉口罩又捂紧棒球帽:“神君,不是,老板,我也有点怕,宁先生会不会看到我这副整容失败的样子,连店门都不愿意进,就吓跑了。”
白皑皑一直跟在都春旁边,闻言,稳着声音对已经投胎的葎草和水仙道:“不至于不至于,神君做事很有章法的。”
都春哪里有章法,其实他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花神毕竟要面子,都春啜了口茶,强行给自己安了一副运筹帷幄的脸孔:“我既然敢把宁骏约到这里,就自然有办法对付他。”
三天前,他用手刀劈晕了宁念明,暂时打消了宁念明想要和宁骏“极限一换一”的念头。
然而白皑皑的一席话提醒了他——宁念明和宁骏之间已然种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无论都春怎样从中阻挠、从长计议,该来的还是会来。
宁念明孤独地活了二十余年,唯一信任的亲叔叔还有可能是杀害父母的凶手,而真相扑朔迷离。都春设身处地带入了一下,觉得宁念明没有当场发疯暴走,已经十分克制。
他想帮小宁找到真相,想在小宁最无助的时候送上肩膀。
想让小宁可以依赖他,共同走过岁月绵长。
下定决心要会一会宁骏后,怎么把宁骏约出来,就又成了个问题。
都春快把头发薅没了。
或许是老天怜悯他这株秃枝秃干的白梅,适时递来了助攻——桑律和玉小霜所在的【蔓花里】餐厅店庆活动做得如火如荼,水仙花和葎草受了花神的恩惠,特意送了两张情侣VVIP餐券给都春。
餐券背面是餐厅的介绍,字儿印得密密麻麻,都春随意地瞥了几眼。
灵光乍现。
【蔓花里】餐厅主打花馔,和宁骏最近的投资项目不谋而合。
若是用这个理由约宁骏出来……
他又想起宁骏想通过宁念明的路子,找“柏叔”出来看风水,于是迅速催动传音灵术,联系上了远在京州的百城。
他接着同桑律和玉小霜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出重金包下了餐厅,还对餐厅老板说,自己宴请的是贵客,贵客不喜见外人,因而只需要厨师和服务员各一位即可。
餐厅那位真正的梅老板见来了位大腿粗壮的金主爸爸,乐呵呵地收了钱,对都春自然是有求必应。
都春收回思绪,对三株花木灵道:“虽然是以餐厅老板的身份把宁骏约了出来,但我不打算同他兜圈子,会直接催动幻术,若是其间出了什么岔子,还请诸君躲在后厨的同时,勿忘及时出手。”
堂堂花神竟然尊称自己为“君”,桑律更加紧张,沁了一额头汗,脱口而出:“必须要用幻术吗?我幻术修炼得可差了,还没有准备好。”
玉小霜和白皑皑心志比桑律坚毅些,此刻却也忐忑地对望了一眼。
宁骏本就在商海摸爬滚打,更是可以在害死哥哥嫂子之后脸不红心不跳地逍遥二十年,其心理承受能力一定远超凡人。
想要撬开这种人的嘴,只能攻心。
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幻术。
都春于是笃定道:“必须。”
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时间不等人,他要趁最近灵术恢复,抓紧时间帮宁念明讨回公道。
否则之后灵术再次消失,事态会愈发复杂,届时又会横生什么变故,都未可知。
因而这几天夜里宁念明找他求爱,吻也吻了摸也摸了喘也喘了,手都伸到零件部位了,都春怕灵术又有问题,只能不动然拒。
没想到歪打正着——宁念明以为都春还在和他怄气,整个人霜打的茄子一样,就更不敢提要和宁骏见面一事了。
店内的花木灵们各怀心事之际,花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花香伴着人影靠近。
宁骏向门内望了一圈,看见餐厅鲜花满室,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又挠了挠手腕。
餐厅正中只有一套餐桌餐椅,餐椅上坐着位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正怡然自得地喝着茶。
宁骏走到都春对面坐下,伸出手:“幸会。”
都春与宁骏握手,看到对方的笑容,那是一种有求于人的商业假笑。
虽然不打算虚与委蛇,但招总还是要过的,都春环视四周,单刀直入:“我这家店怎么样,不错吧?你盘下来不吃亏。”
宁骏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餐厅老板如此直白,有些意外地道:“地段确实不错,柏叔说他也来看过风水,大吉。”
都春故作惊讶:“是【贰柒文玩】的柏叔?他可是神人,你竟能请得动他。”
“我家小侄子和柏叔是忘年交。”宁骏眼角露出若有似无的得意,“柏叔说这里是什么风水来着……哦对了,四面开合,进可财源滚滚,退能化险为夷。”
百城提前知会过都春,说是宁骏听了他的说法,一定会找去店中。
此刻,他隐约明白了百城是怎样说服宁骏的,于是道:“柏叔目光如炬。”
宁骏却目光微闪:“柏叔还说,但凡把店铺开在这里的老板,都走了大运发了大财,气势正旺。冒昧问您一下,您是为何要把这么好的地方,盘出去呢?”
哪怕是极度紧张,花神也自有一派悠然气度,都春用茶水润了润嗓子,缓缓开口:“风水先生口中的四面开合,关键不在于财源滚滚,而在于化险为夷。”
宁骏也喝了口茶:“这里化了您的险?”
都春点头微笑:“准确来说,是化我弟弟的险。我正要用这笔店铺转让费,给我弟弟平事。”
想来宁骏知道这家店的店主是二代背景,这个圈子嚣张跋扈的、乱来的人多了,因而并未感到诧异。
见他饶有兴趣,都春知道鱼逐渐上钩了。
都春:“此事说来有些丢人——我有位胞弟,从小被家人惯坏了,性格霸道蛮横。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未料人家姑娘有男朋友,我弟弟这人就着了魔,盯上了男孩,天天想着怎么搞死人家。”
“结果,你猜怎么着,”都春观察着宁骏愈发变黯的眸光,接着道,“那男孩带着女朋友开车出去玩,出了意外,唉!两个人都没了,撞得鲜血淋漓。”
宁骏面色未变,只是手指悄悄地捏紧了茶杯:“这么巧?会不会单纯只是意外?”
都春直视宁骏的双眼,摇摇头:“是舍弟悄悄在男孩的车子里动了手脚,刹车失了灵,没想到搭进去两个人。这不,舍弟已经被警察带走了,死者家人还抓着我们要赔偿、讨说法呢,我这才着急上火地把店转让了出去。”
“现在可不比十几年前,车子出了什么问题,一查一个准。”他故意加重了“十几年前”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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