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别人的车,这么私密的事,警察也能查出来?”宁骏问,“你弟弟是露了什么马脚吗?”
都春装着苦笑的模样:“马脚倒没有,舍弟很注意的,没被摄像头拍到,连指纹都擦掉了。不过到头来,也要怪他自己不小心。”
宁骏:“怎么说?”
不知不觉间,都春起身,做出双手插兜的姿势,将口袋中的录音笔打开:“警察本来是喊他去做笔录,没想到在他口袋里发现了一封——忏悔书。”
“心魔难消,舍弟自从做了恶事,便吃不下睡不好,写了封忏悔书交代了事情的整个经过,成日贴身保管,哪能想到就被警察搜出来了。”
说话间,他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样东西,一一摊在桌上。
宁骏垂眸看去,吃了一大惊,手中茶杯被他碰翻在地。
上好的骨瓷摔了个粉身碎骨。
都春继续引他上钩:“宁总,我说的是我的胞弟,您怎么还激动上了?”
宁骏哪里还能答话,后背上的毛都奓了起来,目光也像是被铁钩勾出,死死地锁在桌上。
只见上面摆着一片枯黄的百合干花、一个向日葵形钥匙扣、一块金属怀表。
还有三张圆形照片。
宁骏盯着照片中的哥嫂以及自己,就是再后知后觉,也明白了都春故事中的“弟弟”究竟说的是谁。
他站起身来,平静面容上撕开了一道惊恐的罅隙,表情活见鬼了:“你……你是何方神圣?把我引到这里来,又想做什么?”
就在此刻,餐厅大门“啪嗒”一声上了锁,窗帘也像是被遥控了一样,突然拉实。
昏暗中,都春解开易容术,变回本来模样。
今日的灵术异常听话,指哪儿打哪儿,都春想到一会儿的幻术应当是十拿九稳了,于是放下心来,自信失而复得。
宁骏腰间的钥匙扣在黑暗中闪着微茫的光——那钥匙扣同样是向日葵形状。
“你问我想干什么吗?”都春被钥匙扣的光攫住了眼球,唇角挑起笑意。
他淡淡道:“请君入瓮。”
“你是——”宁骏眼珠游移两圈,适应了黑暗之后认出都春,“花店的小学徒!”
都春捻起桌上的向日葵钥匙扣,绕在食指上转圈,一点微光来回映在他脸上:“现在认出我了?”
“不对,”宁骏下意识捂住自己腰际那个一模一样的钥匙扣,强作镇定,“你从一开始来花店,就有预谋。我就说,念明开的那千儿八百的工资,狗都嫌弃,你还上赶着给他做牛做马。”
都春瞳孔骤然眯紧。
宁骏脸色沉了下来,比室内暗光更甚。他狠狠地咬牙:“说吧,你是我哥的什么人?”
他一转念:“不对,你和如馨什么关系?如馨车祸横死,你是特地找来,为她寻仇的?”
宁骏口不择言,话说得也半对半错,都春有些哭笑不得,便驻了足。
停顿须臾,都春回味过来宁骏话中巨大的信息量——
宁骏口口声声说都春是来报仇的,也就意味着,他的确害了宁念明的母亲李如馨。
的确如宁嘉树的录音所说,宁家的车祸,始作俑者应当就是宁骏。
可他又叫宁念明的母亲“如馨”。
这不应该是一个正常的小叔子对嫂子的称呼。
都春步步紧逼,把宁骏挤至餐厅墙角,将计就计套他的话:“真的是你,你把如馨阿姨……”
未及他说完,宁骏疯了一样,仿若一只源源不断被充气的气球,大吼道:“不是我!不是我!”
都春看他这般模样,愈发证实猜测:“你动了宁骁车子的刹车,本来只是想杀死你兄长一人,未料却将如馨阿姨的命也搭了进去。”
此言像一根针,轻巧地戳进了气球中。
一切倏然破裂。
宁骏抓着头发,脱力般地沿墙角滑到地上,他喃喃:“是我,是我。”
都春蹲下身看着他,原本准备催动幻术的手指松了下来:“为什么?”
宁骏的心理防线即将崩塌,都春忽然觉得此时无须用幻术,靠录音笔就能搞定。
因而他要尽可能从宁骏口中套出更多的话——这样,到时将证据交到警察面前,才更有底气。
思及此,都春加重了声调,重复道:“为什么要害死宁骁叔叔和如馨阿姨?”
“因为爱。”宁骏缓缓抬头。
“因为太爱了。”
作者有话说:
解谜环节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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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一路追更的大家
第93章 花语:无法开口的爱
爱。
只一个字,都春却在心中反复默念。
“我没有猜错,”他将钥匙扣紧紧攥在手中,“你爱如馨阿姨。”
都春心中没有什么道德纲常,对二人“小叔子”和“嫂子”的不伦关系毫不感冒。
但越是这样,他越能看清“爱”这件事的本质——
爱与身份、地位、金钱、权力都没有关系。
爱是爱本身。
“可是如馨阿姨不爱你,”都春一针见血,“不被爱的人,才是真的死了。”
心死。
宁骏面颊与双目赤红更甚,仿佛下一秒就会滴血:“不可能!”
都春:“她若是爱你,为什么要和你兄长结了婚,还有了小宁?你害了他们,却也成全了他们——宁骁叔叔和如馨阿姨一起殒命,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宁骏:“你懂什么?!我哥,我哥他根本不喜欢如馨,是他硬生生把我和如馨拆散了,他还对如馨……”
二十余年的记忆,走走丢丢,主动舍弃也好,被动遗忘也罢——按理说到了他这个年龄,早该到了锋芒不显沧桑不诉的境界。
然而此刻,八面玲珑稳如泰山的商人早已不复存在,角落里的无助男人泫然欲泣,语声发软。
痛苦是回忆的副产品。
又或者,回忆本身,也是痛苦的开端。
都春一手仍拿着钥匙扣,另一只手插兜,不动声色地握紧录音笔。
平复了片刻情绪,宁骏抬头,通红的双眼却没有直视都春,而是将眼神锁在钥匙扣上。
向日葵,小小一株,永远热烈开放,永远追逐太阳。
“年轻人,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吗?”宁骏深吸一口气。
问题四六不着,都春懵了。
“无法开口的爱。”宁骏苦笑着摇头,像是要把二十多年前的痛苦,尽数倾吐。
“不知道念明同你说过没有,念明的爸妈是同学,是大家羡慕的校园情侣。”宁骏缓缓道。
都春似乎听宁念明提起过这段长辈们的浪漫恋爱,于是颔首。
宁骏:“但和如馨在一起的,本来应该是我。”
他歪着头,目光飘向桌上那片百合干花,也飘向二十多年前的校园里。
宁骏小宁骁两岁,和哥哥念同一所职校的市场营销专业。报道那天,接待他的正是李如馨。
李如馨笑着在他的报到单上盖好章,又热情地帮他归置行李,指宿舍的方向。
学姐鬓边的百合形状发卡太漂亮,学姐也太漂亮。
宁骏不好意思盯着看,于是低头去拉行李箱,手指不小心垫到了学姐莹白的手腕上。
烈日下,青涩的少年心跳如擂鼓。
第二次见面是校园新生晚会,宁骏目光凝在台上的主持人身上,跟本挪不开。
“没想到啊没想到,小骏才刚到学校,就有喜欢的人啦?”身旁的哥哥宁骁也来庆祝弟弟升学,他看了眼宁骏怀里的花束和礼物盒。
宁骏回过神,脸比自己精心准备的花朵还要鲜艳,咬着腮帮子嘴硬道:“没有,看这百合和钥匙扣漂亮,随手买的。”
宁骁笑笑不说话,也盯着主持人看了会儿。
随后他低下头,找到了手上节目单里女主持的名字。
——李如馨。
宁骏的座位上像藏了根针,扎得他整场晚会坐立不安。待晚会结束,他仿佛才下定决心,壮了壮胆,抱着花束往后台去。
没走两步,宁骏又回头,忐忑地道:“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学姐,报道那天,谢谢你。”宁骏进了化妆间,将花束和礼物盒摆在梳妆台上,声音都在颤抖。
李如馨发边依旧带着那个百合发夹,宁骏道:“这是你喜欢的百合花……”
他又打开礼物盒,是一对向日葵钥匙扣。
可后面一句却没能说出口:和我喜欢的向日葵。
李如馨正准备卸妆,看到礼物很是惊喜;她回过头,对宁骏甜甜微笑。
眼风一带,却又瞥到了倚于门口的另一个高大男孩。
男孩一脚屈起,搭在另一脚边,手上把玩着一只怀表,很是风流雅痞。
李如馨笑意更盛。
百合花完全盛放,花瓣尖上挂着清晨的第一缕朝露。
宁骏望了眼桌上的怀表,接着道:“那怀表是我哥出去旅游买的礼物,原本有一对,我哥看我给如馨送了礼物,有样学样,也送了一个给如馨。”
“直到我哥和如馨毕业了结婚了,我才强迫自己接受事实。爱情就是不讲道理,没有先来后到一说。”
不讲道理的爱情,可以一眼万年,可以相见恨晚,可以拥有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的Happy Ending,幸福美满。
而讲道理的爱情,背后都充满自我说服和自我割舍,充满了妥协与忍耐。
都春被他的情绪传染,心头发酸,却仍觉得此事十分蹊跷,便道:“你既已知晓如馨阿姨心有所属,也接受事实,又为何要做出害人之举?”
宁骏情绪再度顶了上来,吼道:“我哥他,他把如馨娶回家后,就动了手!当时如馨刚怀了孩子啊……”
婚后夫妻二人携手创业,然而万事开头难,花店经营不顺。宁骁顶着巨大压力,焦躁不安,无来由地就对怀孕的妻子动了手。
打完人后,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离魂儿一样惊呆了。
李如馨流产后伤心不已,很长一段时间不与丈夫说话。宁骁就天天跪在她病床边,一三五声泪俱下地认错,指天发誓绝不再犯,二四六买花炖鸡汤削苹果,对着怀表回忆两个人过往的甜蜜日常。
动静之大,就连病房的医生护士,都快把宁家的家事倒背如流了。
李如馨拗不过面子,最终还是地将丈夫扶了起来。
随后,宁骁把刚毕业的弟弟宁骏拉入了伙。宁骏很有几分做生意的天赋,兼之口齿便给,很快给公司谈下了不少大订单,还拉了几个上下游的合作公司入伙。
宁氏园艺还真就这样发展壮大了起来。
李如馨闷在家中无所事事,快憋抑郁了,执意要出来工作。她与宁骏本就是市场营销系的师姐弟,便同宁骏一起外出跑客户。
重返职场,李如馨找回了失而复得的自信和笑容,同时也再度怀了宝宝,工作和生活都有滋有味。
宁骁只是默然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生下宁念明后,李如馨不顾宁骁的反对,坚持要去公司工作,连拜访客户的计划都和宁骏定好了。
而回应她的,是宁骁久违的巴掌。
如果说之前宁骁还对宁骏和李如馨有些复杂的愧意,李如馨工作加上儿子出生后,愧意在心头腐烂发酵,咕嘟咕嘟地冒着猜疑、嫉妒与恨的气泡。
潘多拉魔盒里装的不是可回收物,心魔一旦释放,可以被抑制、可以被伪装,却永远无法消失。
宁骁彻底不装了。
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拽头发砸花瓶也愈发频繁,甚至有几次,宁骁举起椅子,把李如馨半边身子砸得青肿。
“谁能想到,人人艳羡的校园情侣,修成正果的一对璧人,背后早已没了感情,相看两厌。”宁骏手掌捂上心口,“如馨带着伤来找我的时候,我……我是真的难受,如果当初我没有把如馨让给哥哥……”
“不是让不让的问题,如馨阿姨本就不爱你。”都春的话语如一根针,挑破真相。
宁骏被戳到了七寸,不说话了。
都春又问:“如馨阿姨为什么不离婚呢?”
“那会儿大家哪有离婚的想法啊,还不都是凑合过日子。如馨一个女人,突然离婚,少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念明也还是个毛娃娃,她哪里能放得下。”宁骏无奈道,“再加上如馨在宁氏园艺有股份,就算她想离婚,我哥也不会同意的。”
都春:“你为了如馨阿姨,就对宁骁叔叔下了手?”
“我哥他对爸妈、对我、甚至对公司员工都很好,可一见到如馨,就变了个人。”宁骏边说,边痛苦地盖住眼睛,“不,他根本不是人,是个禽兽!他把如馨打得下不来床,还差点把人掐死。我……我看着如馨脖子上的指印,心都快碎了。”
都春虽然没有体会过亲情,听闻宁骏如此描述,却还是满头冷汗。
他曾经不止一次痛惜于宁念明父母双亡的身世,可现在想来,竟凭空生出了些福祸相依的念头,有些庆幸于宁念明没有在那样的家庭中成长。
宁骏终于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声音都劈了:“正好当时我哥刚买了辆宝马,天天开出来显摆,我一时冲动就……”
“你的一时冲动,却把如馨阿姨的命搭了进去。”都春叹道,“也害惨了小宁的后半辈子。”
宁骏:“是我对不起他。”
“我带念明去看眼睛,天南海北地找医生,把花店送给念明,我对不起念明,只想用一辈子去弥补。”宁骏搓了把脸,将泪痕抹去,“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恨啊,我只恨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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