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问了一个很傻气的问题,“那山也是白色的吗?”
卢照水嘴里叼着根草,眼角下的痣往下蹙了蹙,他略略思考了下,并没否定这一说法,“现在不是,但是到了冬天,漫山大雪时,就是白色的了。”
林中鹤感叹:“那一定美极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触摸过雪了。
卢照水向他承诺,“我冬天带你过来。”
林中鹤笑了笑,不置可否。
卢照水继续道:“不止这些,我还要带你去摸摸凉城的沙、去感受蕴州的风、去尝尝万涧的水、去攀攀那莫郁的山,对了,还有,你一定要去抚摸那溪山的雪……雪干燥得像是盐粒,一团团地握在手里,仿佛真握住了一场大雪。溪山的雪可真大啊,一下就是一整夜,早上起来时,雪都漫过了我的小腿,像细细密密的白沙子,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他顿了下,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笑着补充道:“我知道你惧冷,我到时候给你猎一只白狐,给你做披风,那东西的毛可保暖了……”
林中鹤嘴角边梨涡浅浅,神色温柔至极,长久是一片黑色的眼前似乎也浮现了些许的东西,但是刹那间,他又看不到了。
但这些许的颜色和光亮,也够他用了。
他点了点头,“嗯。”
卢照水接着又给他介绍一个像仙女的山。
崎岖的小路两旁草木繁茂,太阳尚未成为夕阳,二人的影子却已经被拉扯得长了起来。
林中鹤忽然道:“你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卢照水停下来,仔细听了听。
只是些寻常的鸟鸣,就连一点风声也无。
“没有。”
林中鹤不作声,和卢照水骑马又往前行了百余米,这下声音清晰起来。
“是小狗的叫声!”
卢照水叫道。
林中鹤从马上下来。
不仅有叫声,还有一股血腥味儿。
他循声闻味来到一片草丛边,拨开草丛,血腥味扑着鼻子而去。
一阵皂荚的香气从身后袭来,稍稍缓解了他鼻子中氤氲着的,这股逼人的味道。
“是只狗,还受伤了。”
是只胖乎乎的棕色小土狗。
只有一点点大。
小狗看到有人来了,立马不叫了,只是哼哼唧唧,一双葡萄样儿的大眼里盛满了泪水。
与这幅可怜样子相对的,是它浑身的血迹。
林中鹤轻轻按压了下它的肚子,它痛苦地叫了一声,却没挣扎。
“是被人拿带刺的棍子打的。”
林中鹤伸手,要扯下下裳的布,卢照水阻止了他,“我来吧。”
林中鹤轻轻地拿开卢照水的手,道:“没事。”
卢照水却抢先撕下了布料,递给了他。
听见“哗啦”一声的撕扯声,林中鹤笑着摇了摇头,“多谢。”
他从袖子中拿出金疮药,摸索着,一点一点倒在小狗的伤处,小狗团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叫,头直往他怀里拱。
硬是将林中鹤白如玉的衣服拱得血迹斑斑。
卢照水看不下去,“他身上不干净,放在我身上吧,我这个人,耐脏!”
林中鹤笑着道了声“无事”,又低头给小狗包扎。
林中鹤手法很熟练,没过多久,狗狗便被包成了个小粽子,只露出四条腿,和一个胖乎乎的头。
卢照水记得,这周边并没有村子。
“他是怎么跑这里来的?”
他又往稍远的地方看,却看到了炊烟。
但二人终归还是不放心把狗交到那家人手中,毕竟,要正是那家人打了小狗怎么办?
谨慎起见,二人便带着它,踏上了去闻仙城的路。
林中鹤掰了半块饼给它,它竟然将饼叼在林中鹤衣服上吃了起来。
林中鹤感受到了,连眉头也没皱。
卢照水建议,“要不将狗放在我这里?”
林中鹤笑着回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衣服上不干净,若是放在你怀里,便是两个人衣服上都不干净了,这并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卢照水闻言笑了,道:“我一直以为,你是有洁癖的。”
林中鹤摸着小狗的头,垂着眸子,如实承认:“确实有一点,只不过,在生死面前,什么都叫不得脏。”
二人寻了一块大而平整的石头,卢照水要去给林中鹤打水洗手,林中鹤便留在石头处照看小狗。
正好,他们也要等一等阿九传信的木鸟。
快到傍晚了,木鸟还没来。
卢照水走到湖边,看了看这湖中的水,倒也算清澈,他取下水囊的塞子,蹲在湖边。
今天没什么风,有些闷热。
树叶却沙沙响了。
卢照水没抬头,碎发在颊边,纹丝未动。
只是一个突然。
刚刚还蹲着的卢照水跳起来,在半空中翻了一圈,将还未塞塞子的水囊扔到空中。
霎时,那被扔到了一个极高高度的水囊里的水纷纷落下。
明明是水滴,落在地面上却犹如剑尖击地,像下了一场剑雨。
卢照水从湖边落到湖里,他站着,手放在剑柄上。
只听见那雨声中“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立马飞身过去,剑在湖中掀起一道风浪,到现在也没清那人。
弱柳剑还没有出鞘。
风浪一会儿就下去了,一把剑抵在卢照水格挡的弱柳剑剑鞘上,发出很厚实的撞击声,然而水滴还在落,叮当声还在继续,卢照水一个斜翻,弱柳剑在他手里开了鞘,剑鞘在空中划过弧线,向着那叮当声的来向袭去。
时间不过刹那。
竟然是两个人。
一瘦一壮。
只不过都蒙着面。
剑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落在湖边的草地上,但卢照水没时间去看。
他刚刚只试探了那拿剑者的功力。
属于上等,或者还要高!
若是只有这一个,他一个人解决尚且可以,但现在两个人,另一个人,按其击中剑鞘的力度来听,绝对不会逊于拿剑者。
他并没有向林中鹤所在地方去。
他脚尖轻轻一点,向着反方向飞去。
那两个人紧追不舍。
其中一人轻功极好,紧紧贴着卢照水的脚步,那人使的是两把刀,卢照水感觉到那两柄刀的刃正贴着他的小腿擦过。
他看见一片密集的林子,转头看见身后只有那个瘦的,这才终于决定要落下。
这片林子,也够落后那人找一阵子了。
树与树间,离得极近。
必须要快点解决掉这个瘦子。
否则,当另一个人追上来,就难办了。
卢照水想。
他双手握住弱柳剑剑柄,将剑举至于鼻子齐平处,五指微微收拢,剑锋也慢慢挪动。
林子中阴暗,剑锋闪过的寒光划过他的那双桃花眼和那颗淡淡的痣,照的他两只眼奇亮。
那个蒙面的人此刻处于他正对面,身体微微下蹲,眼却是紧紧盯着他,细细的手腕转了转,双刀也跟着旋了旋,寒光闪动,一前一后,横在身前后,诡异极了。
卢照水瞥了瞥这人的手腕。
竟然是个女的!
傍晚了。
夕阳却照不亮堂林子。
他拎着剑向前刺去,只见那女子的双刀一个以极大的力抵住他的剑,另一把刀正他面门刺过来!
刀与剑,刃与刃相接,“刺啦”的声音震人耳,火花四溅!
弱柳剑的剑柄硬生生扛住了那把刺向面门的刀。
卢照水故意露出一个破绽,那女子抓住机会,用右手拿的刀抵住他的剑,以一个无法想象的角度旋身向后,将左手拿的刀背着向卢照水刺过去。
右手却还稳稳拿着刀。
近乎诡异的柔韧度!
卢照水没有丝毫反应时间,他一只脚踩到树上,整个人几乎平行于地面,使得那女子刺了个空,趁着她刺空的空档,他将所有内力集于剑上,震掉了她右手的刀。
卢照水抓住机会,双脚落地,用一只脚的脚尖挑起那刀,甩到一棵树上。
那刀便直直的戳在树上。
那女子一愣,卢照水趁机一掌拍过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只见那蒙面女子被拍出几米远,撞到一棵树上,那长了几十年的树沙沙响。
卢照水颊边的头发动了动。
另一人来了!
他一剑向卢照水刺来。
森然的寒光照亮卢照水紧抿的唇。
卢照水瞧见那棵戳着刀的树,往后闪去,右手快速地拔出树上那把刀,转至树后。
那人的剑没收住力,一剑戳到树上,又很快地翻身拔了下来。
留下一个大坑。
那蒙面女子也一齐过来了,他俩对视一眼,又攻过来。
卢照水看出那蒙面女子受了内伤。
只要解决了她,他使了轻功跑了,这拿剑的根本追不过来。
而且,他一个人对付这一个人,也有把握多了。
他眼睛看着那剑的男子,使那男子不由得紧张,手指紧了紧剑柄,手腕青筋暴起。
卢照水却没如他所想,略过他,抖动手腕,弱柳剑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向着蒙面女子攻去。
那女子只剩一把刀,两只手腕使力,刀翻转得飞快,像一面白色的盾,霎时间,火花四溅。
那男子趁着机会,朝着卢照水手顾及不到的小腿部攻去,卢照水另一只手松开刚拔下的刀,刀应势落下,他脚尖灵活地一挑,那刀便在他的脚尖旋转起来,竟然抵御住了那拿剑者的攻击!
攻于上方的女子先前受了卢照水一掌,眼下体力不支,露出了一个破绽,卢照水很快地捕捉到了,一剑刺中她的左胸,将脚上飞着的刀甩出,另一脚一踹,顺势一翻,那女子飞出,撞到树上,吐出好大一口血。
再难爬起。
而那拿剑的男子躲过飞刀,闪身落地,激起一地泥土。
他没向后看,眼中却是怒火正胜。
卢照水挑挑眉,眉目间尽是风流:
“怎么样?”
那人不说话,却是强硬地攻过来,剑剑直取要害。
卢照水丝毫不慌,剑剑都是稳稳接住。
一把刀却飞了过来!
卢照水脚尖点地,上身后倾,躲过那把刀。
那女子竟然还没死!
他一只手撑住地面,借势弹了起来,两人又是剑刃相接。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各自剑都架在面前时,一瞬寒光闪了他的眼,他却愣在那里。
那人剑上分明刻了个“讹”字!
讹兽!
他一个失神,被那人砍中胳膊。
他硬扛着,将那人抵到树上,这才往后闪身。
胳膊已经是血淋淋一片!
糟了!
讹兽,八大怪之一。
讹兽善使剑,一目十里。
而那女子,想来就是八大怪里的风生。
风生号称纵千峰,轻功了得,使两把刀。
卢照水只是听说过,却从没见过八大怪,更不了解他们的身法、武功。
看到这个“讹”字,他才认出。
八大怪,几乎都是一起出行,两个人在他这,那么其余六个……
他不敢想,苍白的嘴唇也抖动了起来。
林中鹤!
调虎离山!
第54章 遭围困无奈坠崖
关心则乱。
卢照水只顾着引开这两个人,不让林中鹤遇险,却没有想到这个计谋!
荒郊野岭,哪来的胖乎乎的狗?哪来的一束炊烟?
但他想到这,心脏先是一紧,而后剧烈跳动起来。
他慌!他很慌!
他们以伤狗为引,将林中鹤引过去,使他的衣服上沾染了血迹,依照卢照水的性子,他必然不愿意让端方的公子衣衫不洁,手上沾血进城。
所以,两个人便被分开,他们八人也分为两队,逐个击破。
这样,胜算就大了许多。
六个人去对付林中鹤……
他们的目的就是在这分开途中先解决林中鹤!然后再共同解决卢照水!
但,这人为何笃定林中鹤会去救伤狗?为何会认定卢照水会去湖边接水为林中鹤清洗?为何会觉得卢照水会引开这两个人?
太可怕了!
这个要杀他们的人,不仅知道他身边的白衣男子是林中鹤,还对他们两个人的性子一清二楚,摸排得恰到好处。
他要走,那男子却缠上来,一副势必要拖死他的架势。
卢照水的眸子完全冷了下来,侧头看他,碎发沾了血糊在脸上,眼神像淬了毒。
那男子愣了一下,也只是一瞬,卢照水的剑就已经冲他的面门来了!
杀气腾腾。
卢照水丝毫不顾及砍伤的右手,他握住剑,剑身在空中快速震动,像数万把剑,向对面的人袭去。
那男子频频后退,卢照水剑却耍得越发快,他终于扛不住,被刺中,卢照水抬脚就是一踢。
那男子飞出十几米。
卢照水却丝毫没有恋战,他立刻转身,向那个大石头的方向飞身而去。
林中鹤一定还在那!
一定。
他不会走的。
林中鹤头上的帷帽早在上一场打斗中落下,他手中只有一把流云戏水扇,头发却丝毫没有乱,只是白色的衣裳完全被血浸透了,他立在那里,没有特别的神色,如果只看他的脸的话,完全看不出他现在是处于何种处境。
他周围立着的是五个人,血泊中躺着一个人。
皆是黑衣蒙面。
多此一举。
林中鹤早已洞悉他们六人的身份。
八大怪之六。
双柄铁锤乘黄。
寒霜掌夫诸。
一杆枪猫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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