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鹤点了点头,“都说棋风如人,您的棋风干脆利落,果断决然,和我确实不太一样。”
沈韵节忽然唐突地问:“那你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吗?”
林中鹤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这个略显唐突的问题和彬彬有礼的他实在太不搭。
但他还是回了,只是回了个疑问句:“会有人想成为和别人一样的人吗?”
沈韵节抬头,迅速地抓住了那枚落花,“会。”
接着他又感叹道:“在这点上,我们竟然是意外地相似,我也不会想成为和别人一样的人,但是,有人会,有个人说他想成为我一样的人,那时的我其实很开心,至少我在他人眼中是有可学之处的,只是后来他说恨死我这样的人了。”
林中鹤问道:“是刚刚凌大侠说的,那个为数不多和您棋局打成平手的人吗?”
沈韵节笑了,“真的什么都逃不过你的耳朵。你虽眼盲,只是靠听,也比别人看的清楚。”
接着,他又问道:“假如,有人对你说了这样的话,你会作何处理?”
林中鹤认真地思索了下,道:“我会先思考一下。”
沈韵节微笑着感叹道:“这便又是我与你不一样的地方了。”
林中鹤端坐着。
“我不会。”
“因为我是沈韵节,我做的事向来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内心。他人恨我,我只会觉得他们可怜。我既然俯仰无愧,那便不是我亏欠了他们,道义使然,又如何要来恨我?他们连天地连道义都不敢恨一下,却迁怒于我,那可不就是让人可怜?”
沈韵节说完,便看向远处烹茶的凌清秋那里了,似乎他根本没想要林中鹤回他。
林中鹤却还是回了:“沈医师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沈韵节转头看向林中鹤,即使对方看不见,他也保持着必要的礼数,“我看到你的身上的伤口,我便知道,你们俩是陷入了一场不小的江湖纷争中,只是我无意去知道,我已然退隐,便不再参与这些纷乱。我欣赏你,也喜欢寻朗那孩子,你是个心思剔透的,可寻朗却未必,这些话我与寻朗说,他未必就能立时记住,但我知道,你能记住。”
沈韵节看着林中鹤,黑白两色的眸子看着他的脸,明明是分明的眼眸,其中所带情绪此刻却如刚刚的棋盘一样。
黑白分明,却横生出复杂与纠结。
林中鹤回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您。”
过了一会儿,凌清秋端着茶过来。
林中鹤道谢接过,尝了一口。
“好茶,像雪后的竹笋。”
凌清秋赞道:“好舌头!正是雪后竹笋上的雪泡的茶!长白你要是喜欢喝,我再给你们泡,我那里还有好多!”
沈韵节没有评价,反而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去找笋上雪,去年冬天这么冷。”
凌清秋这下又支支吾吾了,“啊……呵呵,是我去年出去打猎,顺便,顺便采的一点雪……”
凌清秋早年大大小小受了不少的伤,落下了一身的病,年纪大了,加之冬天寒冷,沈韵节并不让他雪天雨天出门,他实在憋的无聊,冬天偏要出去打猎,于是便央求沈韵节,沈韵节只答应让他在外面待一会儿。
这句话并不能搪塞沈韵节,“顺便采的能有这么多?还能下次再喝?”
他又细细抿了一口,放下说道:“茶是好茶,烹茶的人技术也十分不错,只不过……”
沈韵节看向凌清秋,“今年冬天,你打猎得带上我。”
凌清秋呵呵一笑,自然是满口答应。
夜晚时分,沈韵节给林中鹤上过药后便提着药箱去到卢照水的房中。
“长白不在吗?”
沈韵节顺势坐到卢照水旁的凳子上。
“伤口感染得这么严重,今天还跑出去了。把袖子掀起来。”
卢照水今天穿的是件大袖子,因此掀起来并不费劲,他十分随意地掀了起来,“这袖子,太长了,我穿着难受!”
袖子宽大又长,掀起来总是往下掉,于是他便直接将袖口挂在自己的肩头。
沈韵节见状,摇了摇头,到底也没说什么。
卢照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长白兄呢?他的伤重吗?”
沈韵节粗略地看他一眼,“你没问过清秋?”
卢照水打着哈哈,“凌清秋又不是什么医师,他知道的,毕竟有限嘛。”
沈韵节实话道:“很重,比你的伤要重,起码要调理半个月,这个孩子,毅力异于常人,竟然一直没昏也没睡。他一醒来开始无话,道过谢后闷着声要走,后来得知我们是靠着你的玉佩将他捡回来时,就央我们去悬崖上看看,看看你在不在那。后来清秋去那边转悠,这才又捡到了你。”
沈韵节检查完,又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
卢照水这才又开口:“会有后遗症吗?”
沈韵节坐正了,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收拾东西。
“如果能好好修养半个月的话,这次的伤,不会。”
“这次的伤?”
卢照水站起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字。
沈韵节却没再理他,提着自己的药箱就要出去。
卢照水想要追过去,却在沈韵节打开门后,停在了原地。
沈韵节开门,门外却立着林中鹤。
他已然将白天用丝条束着的头发放下,三千青丝垂于肩头,发尾松松地挽了一道,青色的丝条安静地垂下。
他听出了这不是卢照水的开门声,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喊道:“沈医师。”
沈韵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里面的人,略有些无奈,“不是让你在晚上不要随便走动了吗?”
林中鹤抿了抿唇,有种不听话被家长抓到的尴尬,看起来像是硬着头皮去回答沈韵节的话:“我来看看寻朗兄。”
沈韵节冷了声音,又回头看了看停在原地的卢照水,“他要你看?活蹦乱跳的还能侃大山,你要真这么想照看他,正好,给你们安排在一间房里,也省得占用我另一间了。”
林中鹤安静地站在那里,怕是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只听后面的卢照水没心没肺附和:“好啊好啊!我们前段时间一直都是住在一起的,我明天帮长白兄搬东西就是了!多谢沈医师了!”
沈韵节神色变了变,又看向林中鹤,露出了一个介于“你们俩真厉害”和“不可置信”间的细微神情,半天,才又严肃着脸嘱咐林中鹤道:“你注意自己的身体。”
林中鹤并没体会出深意来,只是点了点头。
他原本嘴唇就略显苍白,眼下,那紧抿成“一”字的嘴唇周围更是白的明显。
沈韵节离开。
林中鹤是被卢照水拉进房间的。
沈韵节听到身后急促的关门声,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
回过头来时瞧见凌清秋正倚在门框处等他,只是垂着头,头不住地往下坠。
他轻轻地碰了下凌清秋的肩膀。
凌清秋从睡意中睁开眼来,眼里全是笑意,“回来啦?咱们睡觉呗。”
他接过沈韵节的药箱,揽着沈韵节的肩,将人带进房去,沈韵节嘴里还在嘟嘟囔囔:“难道是我太迂腐了?”
过了一会儿,窗上浮现两个人影,在房中忙碌了一会儿,其中一人垂下头为另一人解着腰带,另一人低头看着他,那人解好了腰带,抬头,正好二人的头撞在一起。
房中传出笑声。
不笑的影子忽然向那笑的影子走了一步,堵住了正在大笑影子的嘴。
一双影子纠缠在一起,磕磕绊绊,竟到了窗边。
一只小虫子爬上窗户。
两个人影不动了。
再过了一会儿,蜡烛被其中一人吹灭。
其中情形连那伏在窗上的虫子也难得知了。
无约夜未过半,不闲早落灯花。
作者有话说:
这周打算更四章,看我如何啪啪码文!
本意是想多更些日常,两年前曾经写过这对CP的大纲,写着写着感觉很亲切,真的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回望当时的自己,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后来碍于各类原因,选择先写夜雨。
其实这对CP故事底色是悲哀,年少轻狂的江湖人和世家子掺和进王朝更迭的战争,遇到许多志同道合的人,见过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最后他们只剩彼此。
世事浮沉,浮云散尽,系马高楼垂柳边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秋风走马出咸阳的意气也留在了过去,笑看云卷云舒的生活与态度是年少时历经风雨人不得不去的归宿。
下一个案子的细纲已经写好了,本意是本意,一切都还是按部就班。
第59章 丹心未晓情不知
已是早上。
卢照水醒来,鼻尖俱是植物的味道。
新鲜的、蒸煮的、晾干的。
耳边响着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低声说话的、捣药的、劈柴的。
他伸了个懒腰,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要出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阳光直冲面门,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待他适应了阳光时,满院子的闲适风光便都落入他眼中。
林中鹤在劈柴。
江湖人口中第一的公子,普陀山庄的庄主,微微撸起了袖子,手拿着一把并不多大的刀,坐在之前放在角落的一把木头凳子上,劈着柴,手轻柔地落下,刀没碰到柴木,那柴木便被气震开了,成了两半,向两边倒去。
他侧着脸,长长的眼睫垂下,打下一层幽幽的影子,本来就白的皮肤,因为中毒受伤,在眼光下显得变态地苍白。
他身边放着个炉子,炉子上面正蒸煮着一个褐色的药罐,卢照水闻到了草汁的味道,估摸着应该是在煮药草。
他听见响声,转过头看卢照水,但他根本看不到。
他只是维持这个动作。
卢照水笑了一下,表示回应。
沈韵节正在捣药。
他穿着一件浅色大袖,并未束发,只是发间点缀着些小玉石。
他很耐心,抿着唇,低着头,细细密密地捣,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出来洗漱的卢照水。
待卢照水洗漱完毕,凌清秋擦着手出来说要吃饭了。
凌清秋并没有再穿那不伦不类的粗布衫,换了件深色衣裳,手腕部收束着带子,显得干净利落。
饭桌上,凌清秋说话了。
沈韵节并未阻拦。
想是他们昨天晚上达成了一个协定。
但卢照水还是宁愿他不说话。
“那个,寻朗起的未免有些晚了!年轻人!睡到申时!像个什么样子!学学长白,早早就起来砍柴了。”
凌清秋这个人,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的原则,从前是自诩为卢照水师父,现在又总打着慈父名号教育卢照水,直接成卢照水爹了!
卢照水不算恼,他嘴上说着不喜,但心里却是觉得无所谓。
他能感受到,凌清秋喜欢他。
是作为一个长辈对小辈的喜欢。
没有人会讨厌一个喜欢自己的长辈。
卢照水很自然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林中鹤碗中,扁着嘴道:“我胳膊受伤了。”
卢照水没有用别箸。
沈韵节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林中鹤一眼。
林中鹤没吭声,夹起那条青菜,也很自然地,放在嘴里,斯条慢理地,一点点往嘴里送。
并不显得磨蹭,反而是有种风流名士退隐过上悠然见南山日子的意思在。
卢照水算是个有分寸又不太多的人。
他对陌生人的没有分寸几乎都是故意为之,有时是在探查他人的底细,有时是故意恶心他人。
他对认识人的分寸感是依照他与别人的交情渐次递减。
林中鹤爱干净。
卢照水不会不知道。
从前也没有用自己的筷子夹过菜给林中鹤。
青菜很新鲜,烹饪手法也好,那点青菜的清香是慢慢在口中散开的,然后渐次弥漫到口腔的各个部位。
是渐次,是渗透,是跬步。
凌清秋只顾着和卢照水逞口舌之快,他又马大粗,几乎没注意到这一筷子青菜。
而卢照水,也没有任何感觉,他只是随心随手一夹一放。
随心说的是随心,只是一个不经意,可是这其中要反反复复的训练自己的心,让自己去包纳一个人,将他当做一个不必自己烦忧的人去对待。
但其实光是做到这样,对于生性多疑的世人来说就已经很难得了。
吃过早饭。
卢照水立马就被安排上事了。
凌清秋将一个筐子塞给他。
“什么意思?”
凌清秋笑眯眯的,“去隔壁镇子上买点东西。”
“我?”
凌清秋以为他是怕再遇那群人,宽慰道:“这边的镇子离那座山崖已经很远了,那晚上如果不是苍灵到那里采药,我们压根不会碰到受伤的长白。你别担心,放心去吧,这边的镇子偏僻得很。”
“买什么?”
卢照水已经背上了箩筐。
“我有单子……”凌清秋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没摸到,他自然下意识想到昨天晚上帮他解衣宽带的沈韵节。
“苍灵?我的纸条!”
沈韵节抬起头,“我将纸条给长白了,让他们俩一起去吧。”
“啊?”
“清秋,你过来,帮我熬药。”
说完话,沈韵节又将头低了下去,继续捣药去了。
凌清秋没再问什么。
卢照水于是背着筐子,身边走着一个林中鹤,两人准备要出去了。
凌清秋却道:“慢着!”
二人停住脚步。
只看到凌清秋向着厨房方向小跑去。
45/103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