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俏皮地眨了眨眼。
卢照水笑了,露出一点点尖尖的虎牙,他掏出钱,小女孩拿到他面前让他选一个,卢照水看了看,选了最大的那个。
小女孩计划得逞,对着二人很正式地拜了拜,嘴里说着她唯一会的喜话:“祝你们长长久久!长长久久!”
反正她娘说了,长长久久这世上最实用的祝福,任何人之间,任何感情之间,长长久久都是最好的。
卢照水依旧蹲着,看着小女孩,满眼的笑意,“多谢你啊。”
小女孩走后,卢照水起身,将糖葫芦递给林中鹤,“借她吉言,与友长兮。”
林中鹤没有接过那个糖葫芦。
他转头,无神的眸子无声地看着他。
卢照水被他看得发毛。
林中鹤过了一会儿,还是接下了。
他客气道:“多谢。”
第61章 信终到秋水煎茶
安静的日子像一条小溪,总是不声不响地向前流去。
在一个暖洋洋的下午,林中鹤收到了飞来的第一只木鸟。
那时,他正与卢照水立在木屋的廊下。
他伸手,接过那只冲撞过来的木鸟。
他点几下那木鸟的穴位,那木鸟便摇头晃脑开始说话:“公子公子,快归来,公子公子,可好否?”
是阿九的声音,声音却很随意,像是已经读了很多遍,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距林中鹤回信,此时已经过了七天了,想来是已经传了好几只,只有这只飞过来了。
他掀开木鸟的身子处,里面正躺着一张叠好的纸。
卢照水凑过来,林中鹤感受到了,便将纸条移到中间,二人一起看。
卢照水与林中鹤头之间不过一厘,只有阳光能穿进来。
卢照水小声读着。
阿九信上说,他收到了林中鹤的木鸟,十分激动,那当时差点晕过去,与他一起要晕过去的还有慕容青。
当时阿九在城门口没能等到二人,就约上了楚藏拙和楚无涯,三人打算偷跑出城,岂料当场被抓,差点扭送官府,还好楚家有令牌,才能周旋。
直到第二天早上,三人才被放出来,于是三人便直奔与林中鹤、卢照水二人原本分别的地方。
岂料还没到那地方,他们先在看到一条包的十分严实,奄奄一息的小狗。
林中鹤当时遇险,特地用流云戏水扇扇起的、锐利的气流划破了自己随身带的的小包,将其中的一些干粮露了出来,只想着,若自己遇险,这可怜的小狗也能靠这些干粮坚持一段时间。
它竟然还真活下来了。
楚藏拙一眼认出了那是卢照水的衣服料子,阿九一眼认出了那是自家公子的包扎手法。
奄奄一息的小狗不吃他们的东西,也不喝他们的水,一瘸一拐,一边细细地叫,一边将三人引到一块大石头旁。
正是林中鹤遇险的地方。
石头上、树干上、地面上,都是飞溅的血迹。
当时楚无涯嘴贱,“啊呀,人流这么多血不就要死了?”
阿九当场便哭了。
楚藏拙瞪了楚无涯一眼,楚无涯反应过来,捂着嘴过来安慰阿九。
三人以那地方为中心,向外找了许久,直到傍晚也没找到人,只在一个溪边发现了卢照水的弱柳剑剑鞘和两匹正在低头喝水的马,正是他们两人骑的那两匹。
阿九抱着狗,蹲在地上哭,楚藏拙和楚无涯费了好大力才将人拉回去。
楚藏拙也算厚道,带着弟子们在第二天又帮着阿九找了一整天,只是依旧毫无头绪,没办法,身上还有要事的楚氏一行人傍晚便准备离开了。
谁知,高家突然来了消息。
婚宴被推迟了。
推迟大概半个月。
楚藏拙一行人于是没离开,还帮着找。
第三天,他们没等来林中鹤和卢照水,却等到了慕容青和楚闲。
慕容青去现场看了看,又到不远处的悬崖边看了看,这才发现了带血的藤条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悬崖下找,在悬崖下遇到了三个戴着斗笠、奇怪的人。
慕容青说,那三个人肯定有问题。
只是他说自己带着十几个小弟子,人虽多,却也弱,不能硬拼。
少年都是有意气的,十几个小弟子自然是不肯被说弱,叽叽喳喳的,但大家还是听话,嘴上说着,到底也没去挑衅。
而那三人也摸不清慕容青一行人的底细,也没轻举妄动。
所以这两批人,到底也没能打起来。
慕容青也就更加确认卢照水和林中鹤在悬崖下。
直到第四天,他们才收到林中鹤的小木鸟。
那小木鸟往阿九脸上撞时,阿九几乎要激动到晕过去。
信中写林中鹤暂时无碍,同卢照水在一起,只是受了伤,需要将养十几天才能回去。
而慕容青,他与楚闲处理好事情,便马不停蹄地回到这个镇子,楚闲和他一起去找楚藏拙一行人,楚藏拙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他竟然是一个时辰也没休息,径直去了那座山。漫山找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嘴唇都白了。
和阿九一样,他收到消息的那一刹那,由于几天的疲累,又突然情绪大幅度波动,差点昏过去,被楚闲扶住,他缓过来,指着天大喊:“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卢照水不可能死!”
信洋洋洒洒写了几页,却只是大概介绍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想来林中鹤和卢照水遇险后确实发生了许多的事,信的最后是阿九问林中鹤身体怎么样,缺不缺药,卢照水的嘴是不是还是很烦人。
这封信的字迹也不是阿九的,说话语气倒是很像阿九,估计是阿九写了一篇,找那些楚家小弟子们帮忙抄的。
阿九将连夜做的十几只木鸟都放了出去,只是材料不足,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林中鹤,于是他做了十几只,说了十几句同样的话,又写了信,请人帮忙抄了十几份,分别放在十几只鸟中。
只是只有这一只落到了林中鹤手上。
但知道自家公子和卢大侠活着,他就已经够满足了。
卢照水读到慕容青说道“祸害遗千年”那句话时不禁笑出了声。
“他那张狗嘴里还真是吐不出象牙来。”
林中鹤只是轻轻微笑,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卢照水顺手将那信纸叠好,握在手掌心,闻言点了点头,又怅然若失道:“还真有些舍不得这日子呢。”
凌清秋恰巧路过,手中端着一萝药草,碰巧听到了这句话。
他将那萝药草放在架子上,用手轻轻地将药草散开、铺平,方便晾晒,“你现在这个年纪,正是那叫什么,一朝看尽长安花的时候,哪就能像我们一样退隐一地,况且,料你的脾气,也待不住!”
卢照水笑着道:“你们又怎么样?你那时也不算老,三十出头,照样是好年纪!不也是退隐了嘛。”
沈韵节早在卢照水身后的小厅内将茶具摆好,现已经开始罗筛茶末了。
沈韵节的内力深厚,手自然是平稳的,他罗茶的手法十分轻巧,轻轻晃动,只在左右方向,细细的茶末纷纷落下,紧绷着的罗面在他几次晃动后,上面只剩很少的、粗大质劣的绿末和些许杂质,绢面却还是乳白色。
沈韵节发表了不一样的看法,“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山中二三事不过如此。即使你现在隐退,做个闲人,也是造化。”
林中鹤不知何时坐在他身边,在碾磨茶末,神情舒朗。
茶碾和碾轮看起来都是是银的,茶碾大概是个长的方形样子,上面有些许古朴的花纹,和碾轮上的花纹相呼应,像是个十分贵重深蕴的物件。
林中鹤与沈韵节二人皆是正襟危坐,相对而点茶,一人是淡色衣,一人是绿衣,皆未正式地束发,俱是松弛惬意,尘虑皆空的模样。二人中间放置一个精巧的香炉,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自下而上,逐渐消散。小厅并未关门,窗户大,正是大开,阳光大批斜撒入,浮尘微末飘于其中,恍恍然然,若太虚幻境。
卢照水向来是个不懂风雅的,他走进去,一声笑便坏了那氛围。
他要帮忙,沈韵节却不肯。
“你的师父,曾经也是要来帮忙,却空空浪费了我那雪中青,人说师徒都肖似,因此,我不要你的帮忙。”
这个师父,说的应是长倚楼。
卢照水不强求,笑着说了句“我看着学学呢,”便坐在林中鹤一边,歪着头,看林中鹤如何碾茶末。
这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但好在,他们三人都很有耐心。
在这一过程中,凌清秋也进了来,动作很轻,他同卢照水一样,只是看着这二人煮茶。
茶汤培育好,沈韵节排出四个茶碗,皆是青釉瓷。
林中鹤在一旁说话,“这是前隋国流行的煮茶方式,用的是茶饼,先炙烤,后研磨,再罗筛,后以茶鍑煮之,再就是育华,最后酌茶。”
沈韵节正酌茶,待林中鹤说完,酌茶也已毕,他将茶碗推到卢照水面前,道:“寻朗,仔细听着,这是教你呢。”
卢照水看林中鹤一眼,林中鹤刚说完话,现在却已在喝茶了,看不出什么神情。
凌清秋却言其他,“这个茶碗甚是好啊!颜色漂亮!我最喜欢的便是这个茶碗,叫什么天青烟雨。我去过江南,诚不欺我,那里的天青烟雨果然是这般颜色!”
沈韵节向不知内情的林中鹤与卢照水解释道:“这青釉茶碗,是闻德年间的物什,是当时隋朝的兴国长公主赏给当时容家将军容审的,容审虽为武将,却也是风雅之士,闲来无事时与我谈论煮茶泼墨的闲适,我们甚是投缘,他便把这碗又赏给了我。”
“可是寻阳容家?”
卢照水问道。
“便是了,只不过现在,寻阳没了,容家也没了。”
沈韵节放下茶碗。
寻阳容家,百年士族,虽说是士族,倒也出了不少良将,以容氏容亭一脉最为显赫,而容亭的第二子,便是将军容审。
只是容家在那场前隋朝与契诃战役中,在一个晚上,被一队乘着夜色而来的流窜兵马所灭,连一条狗都没放过。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国都寻阳也乱成一团,没人知道那队兵马从哪里来。
有人说是契诃人暗中派来的,毕竟容氏也是朝堂的中流砥柱,顾家嫡系无皇子,只一个公主,皇帝和皇后死后,只能由安国长公主一女子领兵出征,朝堂中事便是容氏在打理,也有人说那只是一队普通的流窜兵马,见容氏兴旺,便起了贪财之心。
但到底没有结论,没过多久,容审在战场上牺牲,没有子嗣,就此,容氏最繁荣的一脉断绝,隋城容氏也随着隋国的覆灭被淹没进了历史的洪流中。
隋城,寻阳,隋朝。
卢照水想到袭击他们的八大怪。
八大怪,江湖人都知道,这八个人,受命于朝廷,或者说是受命于皇帝。
他们蒙住面,戴斗笠,掩盖身份,只是不想让江湖上的其他人知道他们。
但他们并没有对林中鹤和卢照水收敛自己的招数和身法,因为在他们眼里,林中鹤与卢照水二人应该活不过那个下午。
但是他们活下来了。
如果不是当天卢照水的灵光一闪,想到他们的计划,他将会与那两人缠斗,直到将二人杀死为止。
而当他再回去时,恐怕被六个武林高手围攻的林中鹤恐怕早就身死,而剩下的人,将会合力对卢照水出手。
分散开来,逐个击破。
但是,周朝廷为何会对林中鹤和卢照水二人出手?
这又和他们证据指向的隋城有何关系?
第62章 给忠告夜饮谈心
卢照水和林中鹤要离开的前一个晚上。
沈韵节将各类药材分门别类一个一个用纸张包好,用麻绳系好,装到一个包袱中。
他提着东西,敲开了林中鹤的门。
林中鹤开了门,微微颔首:“沈医师。”
沈韵节“嗯”了一声,将包袱放在木桌上。
“这些药,你们按着我的要求,喝完,便可大好了,只是,你自己身上原来的病症,还是要早做打算。”
林中鹤请沈韵节坐下,沈韵节同样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二人便坐下。
“隋城不算冷,但到底偏北方,比不得你们普陀山庄四季如春,你的身体,是万万经不得一点寒冷的。你还要我瞒着他,万一出了问题,那又该如何办?这不算是个为他好的方法。”
沈韵节说完,林中鹤默然了一会儿。
“在冬天到来之前,我们能回去的。”
沈韵节知道自己是白说,“你这么犟,我也没办法,长白,你一向通透,怎么在这件事上,就是不开窍呢。”
林中鹤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蜷缩起来,半天,他才说道:“与他相处的每一天,我都格外珍惜。”
沈韵节知道他的意思。
卢照水天性是爱自由的,他没有固定的所在,也没有固定的同伴。
他朋友众多,却没有谁能和他一直待在一起,就连他最好的朋友慕容青,也是遇到了便聚几天,而后又各奔东西。
他们口中的事一旦尘埃落定,卢照水是否能和林中鹤一起?恐怕不行。
一个在山庄中做自己的庄主,一个依旧浪迹江湖。
一辈子又能再见几次?
沈韵节不再说话。
林中鹤和他不像。
沈韵节不会因为任何感情失去分寸。
但林中鹤却有一个不能触及的禁区。
一触及,他就会方寸大乱。
是卢照水。
沈韵节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渊源,哪里来的羁绊。
但他确实是将自己的一颗心挂在卢照水身上,甚至有些昏了脑子。
而且他已然窥见,在林中鹤的淡然底下,隐藏着的,是深不可测的控制欲。
他是一个如兰的君子,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积压太久的情感,最后只会以你不想要的方式爆发。”
沈韵节已然走到门口,给出了最后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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