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桂又低下头,收拾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了。
棉谷进到屋里。
屋里很暖和,应该是烧了炭。
棉谷的脖子红着,像使了很大的劲,但也可能是热的。
他从外面进来,穿的不少。
他循着记忆走到床边。
高庭宁在睡觉,小脸红扑扑的,圆圆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她似乎睡得不安稳,呼吸很乱。
棉谷看了一会儿,又闭起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目光中的平和被狠戾替代,他掀起高庭宁的被子,手腕翻了一下,一根针赫然出现在指尖。
只要刺下去。
高庭宁就会在一个小时内死去……
他再没犹豫,手起……
针却没落。
一只手钳制住了他,叫他动弹不得。
他回头。
是卢照水。
棉谷出手,竟然是不同于他清秀长相般的狠辣,直指卢照水咽喉,卢照水一招一招接下。
这时,阿九进来,将熟睡的高庭宁抱走。
棉谷见到,手腕翻转间,束袖的带子掉落,束袖便为大袖,同时,一排排的银针雨一样地飞出,卢照水一惊——飞天落雨针!
桃娘的绝招!
一袭青衣卷过,宽大的袖子一挥,那些针疏忽都不见了。
卢照水趁机上前,一把按住棉谷的肩膀,棉谷却翻了个身,又放出一大片针来。
卢照水握住林中鹤的手,以林中鹤为支撑,飞身而起,悬在半空,手脚并用,以绝对的速度解决了这些向他们袭来的针。
而后,他的腰在空中转过一个惊人的角度,飞起一脚,正正踹在棉谷的心窝上。
一口鲜血吐出,棉谷竟然也没倒下,直到林中鹤的流云戏水扇横在他的喉咙前,他才堪堪停了下来。
棉谷被制服,躲在后面的高夫人才出来。
小桂也抱着高庭宁从后面走出来,看着棉谷,脸上都是惊惧。
这是她喊了六年哥哥的人。
骨头错位的咔嚓声响起。
小桂和一群女使丫鬟尖叫了一声。
林中鹤很轻易地就卸掉了棉谷的两只胳膊。
棉谷还是站在那,两只胳膊像吊坠一样,摇摇晃晃地坠在那。
他并无什么表情,似乎那被抓到杀人的是旁人,似乎被卸掉胳膊的也是旁人,与他毫无关系。
丫鬟们搬来凳子,高夫人坐了下来,指着他,怒火攻心,“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的宁宁?”
棉谷竟然意外地实诚:“我只是一个侍从,我杀小姐有什么用?不是我要杀小姐,是有人要杀小姐。”
高夫人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但她出人意料地沉默了。
棉谷冷笑了两声:“您看,夫人,我告诉您是谁又有什么用呢?您总是这样,恰到好处的沉默,却不合时宜地反抗。”
高夫人胸口上下浮动地厉害,显然被气的不清,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把…把他…嘴给我…堵上…”
卢照水和林中鹤自然不会依她言,他们需要棉谷说话。
卢照水转头,想小声同林中鹤嘀咕,早就请了,高维鸿怎么还没来?
却意外地与转头的棉谷对视。
卢照水记得这个眼神。
那个道人,初见他时,也是用这个眼神看着他。
他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棉谷见他露出疑惑的神色,却笑了。
卢照水刚想问他笑什么,高维鸿来了。
他一进门,先是威胁意味地看了卢照水一眼,而后又漠然地看了高夫人一眼,就是一眼没有看棉谷。
棉谷坦然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已经被抓捕了的觉悟。
高维鸿一看见这个场面就皱眉,“大中午的,把我叫来庭宁的房间做什么?我那里……”
“高维鸿。你还是不信我?你竟然要杀你的女儿?”
高维鸿闻言,眉头皱的更深,环视一周,像是才看到棉谷一样,“棉谷,你怎么在这?”
棉谷看着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这倒是让高维鸿惊讶了,从前这个孩子,对自己满眼崇拜,唯命是从,现在怎么……
“棉谷?”他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
棉谷冷冰冰地开口,“老爷,不是你叫我来杀小姐的吗?”
高维鸿彻底呆住了,这个刚才还在他书房表决心,说被千刀万剐也不会出卖他的孩子,眼下,却反叛了他。
他不是相信棉谷。
而是棉谷出卖自己出卖的未免太快,甚至,连一点挣扎也没有。
他几乎是立马想到了这是个阴谋,他那双三角眼冒着精光,略过这里的每一个人,表面还算淡然,“棉谷,说话,可是要讲究证据啊……我什么时候让你杀庭宁了?”
卢照水顺势添了一把火,“这是当然,自然要讲究证据。”
高维鸿看他一眼,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踏入这个屋子时就已经进入了一个圈套,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他冷笑着说话,“卢大侠,不插别人的话是基本的教养吧,你连这样基本的教养也没有人教吗?”
卢照水脸直接冷了下去,小桂那些姑娘们大气也不敢出。
卢照水生气了。
这是她们第一次看见卢照水生气。
卢照水的脸生得俊俏轻薄,总是笑眯眯的,待人又幽默随和,叫人都快忘了,他也是个江湖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江湖剑客。
小桂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然而正当二人剑拔弩张之时,小桂分明地看到,一个青碧色的大袖遮住了卢照水的手。
小桂虽然不知道那袖子遮掩的背后是怎样一番光景,但她暗自揣测,若是二人的手要保持这个姿势和动作的话,那青碧色袖子的主人应该是将自己的手覆到了卢照水的手上。
青色袖子的主人在一旁微笑开口,“《道德经》中言,上善若水,水善利而万物不争。好的品德与修养当如水,不争不抢,高老爷争着回,抢着责,却反过来置喙他人之修养,小辈私以为,只有不自是,才能彰。”
话语巧妙,可高维鸿听不懂。
他只是个商人,什么《道德经》《道法经》的,他一概不懂,只是他能从卢照水得意的表情中看出,他被怼了。
可他听不懂,就无法怼,偏他又好面子,不愿显示出自己的没文化来,于是便闷声吃了这哑巴亏。
卢照水爽了,他最厌烦他人明里暗里损他没人教养,这样损他,那就是损他的姑姑们、损他的师父、损他的挚友……
他于是凑过去,颇为大声地偷偷与林中鹤道:“还是你聪明,知道他没文化……听不懂!”
最后三个字声音更大。
高维鸿一个眼风扫过来,卢照水单边挑挑眉,耸耸肩,一副无辜样子。
场面很乱。
高夫人见到高维鸿就狂呕不止,旁边的丫鬟女使们忙着又是捧着盂,又是捶着背的,棉谷梗着脖子,一副任你怎么办我就是无所谓的样子,高庭宁刚被闹醒,正哇哇大哭,秋水馆小桂小杏等丫鬟围着高庭宁不知所措。
高维鸿见好就收,不愿再多陷泥潭,一振衣服下摆,移步就要走,“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留步!高老爷!”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刚刚好。
卢照水双手环胸,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中等身材,下巴上蓄着些黑胡子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走了进来,看打扮,是官府的人。
那高维鸿一见到人,立马变了个模样,拱手笑道:“周城尉,您怎么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那周城尉道:“贤侄不是说今天下葬吗?怎么又改了时间。我还巴巴地赶来呢!”
高维鸿看了高夫人一眼,高夫人先是丧子,又惊惧太过,心力交瘁,现在虚弱不堪,已经不能站起来再去维持表面的体面,于是这话只能由高维鸿来说,他语言悲怆,“贱内想再多留庭安在家几天……”
但他说完这话,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眉心一跳,眼神狠厉地看向高夫人。
他开始时还不解高夫人为什么又要推迟,眼下算是知道了,原来…是为了今天。
这个贱妇!竟然敢伙同他人设计害他!
周城尉被引着坐下,他与卢照水对视一眼,卢照水微微颔首,冲他谦逊地笑笑。
前几天,他在街道上遇见周城尉,这才知道他从青城调职到隋城来了。
他在青城查过案子,意外救过周城尉一命,知道周城尉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官。
周城尉来的及时,他恰好需要周城尉这么个有官有职的来制住高维鸿,让高维鸿配合。
周城尉听了卢照水的讲述,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在隋城一年多了,与高家接触过,知道高庭安的多疑和唯利是图,也知道高庭安是个怎么样的好孩子。
他叹了口气,“那孩子的确和他爹一点也不像,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周城尉被引着坐下,他看着高维鸿,目光炯炯,“我带来的仵作已经去看了,万不能让贤侄蒙受不白之冤。”
高维鸿在笑,脸部肌肉却僵硬无比。
时间一点点流逝。
周城尉的话题转了又转,高夫人咳了又咳,高庭宁趴在小桂肩头,又睡着了……
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头子,身边跟着三个捕快,后面跟着清商姑娘和一个低着头的姑娘,快步走进来了。
“周城尉,高夫人,高老爷。”
他一一拜过。
周城尉摆摆手,“老程,你不必多礼了,直接说吧。”
老程道:“我验尸十余年了,这次虽不是在第一现场验尸,证物有缺,尸体也有他人验尸的损伤,但还是能够觍着我的老脸,说一句,高公子,绝对不是自杀。”
话音刚落,高维鸿深深地喘了口气,周城尉似乎很是贴心地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过度伤悲。
老程还在继续说:
“其一,高公子常用右手,按理说,应该是右手拿刀使力更好,因此要自杀,伤口也该偏右,而高公子的伤口偏左。”
“二是,自杀者往往在疼痛的影响下,使力不均,捅进腹部的刀进入受阻,伤口不会如此平整。”
“三是,自杀者伤口应该是向下勾,由深到浅,而高公子腹部的刀伤,方向不对,使力角度也不对。”
“四是…”他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清商姑娘,“清商姑娘同我说,高公子尸体被发现时,尸体呈下趴状,而自杀者,施力向后,一般是向后倒。”
作者有话说:
后面几章开始揭秘~
第三案收尾~
第89章 难接受背叛者谁(2)
周城尉很合时宜地站起来,颇为忧心道:“高老爷…这…我还听说,最近高府又死了一个人呐!”
高维鸿的脸都要笑僵了,两颊的肉堆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哦…确实有,不过…那人是自杀…小杏也看到了不是?”
被突然点到名的小杏身体一抖,接着往小桂身后躲,她面无血色,嘴唇也抖着。
她年纪小,那天晚上又见到那一幕,三魂七魄到现在没归位呢,现在又卷入这场灾难……
高维鸿朝着她伸手,“小杏?怎么不说话了?”
小杏是秋水馆的,也算是她带着的人,小桂学着刚才那个青衣男子的样子,拍了拍小杏的手,小杏眼神惊惧地看她一眼,又看了卢照水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人能帮她。
卢照水却对她露出一个鼓励般的微笑。
小杏的手还紧紧握着小桂的衣角,但她颤抖着发出了声音,“我…看到了有人跳下河。”
高维鸿转头,堆积的颊边肉放下,“是吧?我说的没错吧,周城尉。”
卢照水轻笑了一声,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很明显,大家都看向他。
只见他双手环于胸前,头微微歪着,神色里都是鄙薄,他高马尾发梢的一点落在他的右肩上,嘴唇张合,“李管家可不是自杀,高老爷您不知道吗?明明那天晚上我都和您说了,当时云叹湖边的人都该听到了。”
高维鸿道:“听到了?谁听到了!况且你说的,就一定对吗?你是谁?江湖上的一个泼皮!”
他环视一周,忽然指着还抱着高庭宁的小桂,“你听到了吗?”
小桂抱着高庭宁的手一抖,到底没说出话。
他又指着高夫人身旁的女使,“你听到了?”
那女使慌忙低下头,也没敢说话。
他满意地勾勾唇角,嚣张地看向卢照水,眼睛像贪婪的兽,他的声音很大,“没有人听到!”
卢照水和他对视,他诡异一笑,“阿九!带着程老去看看李管家的尸体!”
高维鸿的神色刹那变了,他看向棉谷,面目狰狞。
他明明告诉了棉谷,要去处理掉尸体……
卢照水笑着冲他开口,“您处理尸体的方法,未免太过于简单,就是埋了?那我为什么不能挖出来?”
高维鸿转头对周城尉道:“您不能!他只不过是个江湖上的泼皮无赖!”
周城尉依旧笑的一团和气,轻轻吐出几个字,“老程,去吧。”
“你们!是一伙的……”
话还没说完,周城尉打断了他,“高老爷!既然你没做过,又为何会怕?”
高维鸿的脸上的肉抖动,他还强笑着,保持着一个在外人看来虚假无比的笑容,“对,也对…呵呵,对啊,我没什么好怕的。”
卢照水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球,里面还有着三缕离得很远的血丝。
卢照水这是第二次见到血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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