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水看向他,笑里藏着杀意,“你才是这个局中最该死的人吧,我忍住没杀你,已经算我仁慈了。”
棉谷却咧嘴笑了一下,意外地爽朗。
棉谷才是这个事件的主谋。
一切的起源是高夫人与他常出入处的道人是老情人的消息传出。
慕容青才刚到隋城,都能听说这样的轶事,更别提高维鸿了。
高维鸿的多疑加之棉谷的煽风点火。
高维鸿生了查验的心。
棉谷故意取错血,害得高维鸿以为高庭宁,高庭安不是他亲生孩子。
高维鸿又向来重面子,多疑,又被设计见到高庭安与男人私会,知道他要逃婚,羞愤之下,这才动了杀心。
他不能让自己被背叛的消息传出,所以他要暗地里解决这桩事。
这几件事叠加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在几天之间发生,甚至连高庭安手上取血的伤口都没来得及愈合。
而棉谷要的就是高维鸿一时的激愤下的覆水难收,即使后来他后悔了,想起了这个养了近二十年的“假儿子”,他也无法回头了。
棉谷道,“即使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卢照水看向他,“既然高庭宁和高庭安是一母所生,那他们两个流入血缘珠里的血又为何会离得很远?血缘珠里的血有问题。”
棉谷点点头,“还有呢?这就发现我了?”
卢照水并没有看着他说话,他走到林中鹤的身边,先是查看了林中鹤有没有什么事,而后才缓缓说道:“靠近高府的,云叹湖周围有个集市。”
周城尉,没走的丫鬟,连同那两个捕快都听着他说话,他却拧着眉毛看着林中鹤衣服袖子和下摆上的一摊血迹。
阿九戳戳卢照水。
卢照水反应过来,开口有些晚了,“高府的湖是从外面流入的,凶手跳入了湖中,云叹湖只分为高府外和高府内两个部分,高府外的湖段有集市,人又多,凶手很容易就被发现了,所以只剩下高府内的湖段,我打听了下,那天晚上,只有修竹阁湖边巡视的护院收到高维鸿的消息,赶了过去,凶手只有可能去修竹院那里。高维鸿手底下没几个人,你是他公认的心腹。我今天只是一诈,你不就出来了吗?”
棉谷笑笑,点点头,“好,很好,我死得其所了。”
他被带走,深深看了一眼卢照水,眼神顺带着略过他身旁的林中鹤,发自内心地赞叹,“卢大侠,你很有本事,希望你会活的很好。”
卢照水没客气地回:“我当然会活的很好,不劳你挂心了。”
一切都结束了。
是吗?
来了三个小厮,问高夫人留下的女使要不要将尸体抬走。
那女使挥挥手,又道:“怎么才来三个人,再去叫一个,三个人怎么够?”
“糟了!”
“怎么了?”
卢照水莫名听见安静了许久的林中鹤来这一声,摸不着头脑。
“捕快人数不对!”
说话间,林中鹤已经向门口而去。
刚才跟着老程进来的明明是三个捕快。
两个带走了高维鸿,应该只剩下一个,怎么还有两个带走棉谷!
第91章 自裁决黄雀在后(4)
他们赶到外面时已经晚了。
一个捕快已经躺在地上了,周城尉气喘吁吁地握着刀,看样子正要去追人。
卢照水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停下,“那个小捕快还没死。”
周城尉懂了他话中的含义,放下刀,去扶那小捕快了。
他的武功不如卢照水,要追人也是卢照水去追,他去只能是添乱。
卢照水抬头,只见屋顶上两道残影,林中鹤已然绝尘而去。
卢照水脚步轻点,人就上了屋顶。
曾经在密室中,他只是觉得林中鹤轻功不俗,比自己好些,眼下看来,他的轻功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和江湖轻功第一的慕容青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只是慕容青比他,更多了些技巧性。
所以要在实际操作上,慕容青还是要略胜一筹。
林中鹤紧紧追着,当他耳边气流声逐渐汇聚,增大,他觉得就快要追到时,有一股气流戛然而止。
而后就是无数小气流声钻耳而来。
“哗啦”一声,流云戏水扇展开,上防下击,那无数的针被打下,零零碎碎落下,却直直地戳在了屋顶的瓦片中。
卢照水就要赶来,棉谷匆忙要从屋顶跳下。
林中鹤一人,他也只能阻挡一时,他们二人要是都到了,他一时也撑不了。
林中鹤飞身而起,流云戏水扇掀起一股锋利的气流,也割伤了他的胳膊,阻了他往下跳的动作。
下面是繁荣的街道,人来人往。
棉谷计从中来。
卢照水并未打算停留——他要去追那个逃掉的“假捕快”。
一个巨大的网却忽然朝他袭来。
他剑还未出鞘,林中鹤的扇子却已先至,扇子旋转了一周,将那网给绕了去。
棉谷趁机已经跳入那街市中。
卢照水的弱柳剑出鞘,已经快要划着他的脖子,却被一个石子打偏。
那个带走棉谷的人,竟然还在周围。
他循着石子的来向看去。
下面已经围了一大片人。
他们站在屋顶上打,楼下人来人往,怎么可能没人看见。
林中鹤跳下了屋顶,青碧衣如林海般涌动着向下,流云戏水扇在手腕上一转,刹那间又翻起一波锋利的气流。
棉谷被这股气流所挡,下不去这个屋顶了。
这股气流落到地面时已经不够伤人,但下面围观的群众还是被惊得往后散去,留下一大片空地来。
棉谷被剑的气流震到,吐出一口血,但他依旧立住了。
他朝着卢照水笑了一下,嘴边还沾着血,不知道在夸谁:“好功夫啊。”
卢照水知道他跑不了了,他没再继续动手,下巴微微上扬,“我不想杀你,你受了伤,没法跑了,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棉谷似乎没有听到他这句话,也或许是他完全忽略了这句话,他没有回答。
卢照水上手去抓他。
却听见楼下有纸张翻飞声和众人的惊呼声,卢照水忙一把按住他,往下探头看去。
黄页的纸如落叶般落下,缓慢而发散,下面的群众争着去拿、去抢。
被按住的棉谷以极大的劲抬起头来,面皮因为使劲而涨得通红,他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
“我乃寻阳容氏容亭之长孙、容言之长子容禾!寻阳容氏,二十一年前为高维鸿带兵所灭,而天理昭昭,幸得留我一命,得以复仇,今高维鸿杀子灭妻,众叛亲离,痴呆疯傻,明仇得报,暗仇仇难消!但知在劫难逃,愿以身殉道!只盼苍天有眼……”
卢照水完全愣住了。
容禾,是容家嫡长孙,却忍辱负重做了这么多的奴仆。
棉谷的嘴角的血在增多,原本因为那一击吐出的血,只是沾在嘴角,现在却滴滴答答地滴在屋顶上,滴答声被他的声音所盖。
卢照水见到了那从嘴角往下,断断续续、似乎停不下来的,滴在屋顶上的血……
他瞧不见棉谷的脸,只看见那一地的血,血的上面,是清澄澄的天。
他活不了了。
卢照水想。
他终于松开了手,棉谷得以站正,他释然般地对着卢照水笑了一下,眼神里却满是苦涩,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喊道:
“若得前仇雪,含笑下九泉!”
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声音似要震天撼地。
他最后支撑不住,嘴里的血像喷泉般涌出,他先是缓缓坐下,而后躺倒,嘴角含笑,眼睛尚未闭上,直直地看向南方。
那是容府的方向。
容府早就被拆了,现在,原来繁荣鼎盛的容府之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杂草,秋天到了,杂草泛黄,风一吹,草就僵硬地晃动,如老态龙钟的暮年老人。
卢照水上前,用手将他眼睛闭上。
卢照水看向楼下,忽然觉得这部分时间像是被他抛弃了。
时间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下面的百姓早已看完了那张纸,纸上的内容和棉谷喊的内容一般无二。
他喊得很熟练,也很激昂。
似乎他已经为此准备了许多年,今天才有机会将这些话,连同他自己,一起归于了天地。
下面的百姓议论纷纷,全都在谈论曾经的寻阳容氏,没人再注意屋顶上站着的剑客。
剑客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一个人。
他不在。
屋顶上归于沉静,屋顶下却雀喧鸠聚。
林中鹤飘然至楼上,好似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但他还来不及仔细辨认,这气味疏忽就被另一种更浓的气味所替代,叫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闻错了。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脚步声。
楼上突然飞进了个人,吃饭的人四散逃离,他听见窸窸窣窣的理衣服声,他侧耳,这人竟然没有奔逃,林中鹤毫不犹疑地刺向他。
毫厘之间。
这个人始终不动且沉默。
扇骨上的尖刺停留。
堪堪在咽喉要害之前。
那人落下的碎发因为巨大气流的冲击而向后飞起,又落下。
一个道士。
林中鹤闻出来了。
他想起卢照水提到的那个道人。
那道人远远看见他的眉眼就是一惊,离近了看,却是连呼吸也停滞了。
太像了。
但他很快就缓了过来,笑着同他说话:“林庄主,初次见面就刀刃相向,是不是有些太不礼貌了。”
林中鹤只是礼貌微笑,“分善恶,礼有别。”
出奇的,那个道人没有任何反抗,他拍了拍肩上落下的灰,只是道:“这里鱼龙混杂,不如去我家里,我和你们聊。”
林中鹤上前,这次不是卸了他人的胳膊,而是封住了他的穴,他动不了了。
他等了一会儿,卢照水竟然还没过来。
他心中闪过担心。
恰巧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林庄主好大的排场!上个酒楼都要清场!”
慕容青来了。
林中鹤含笑转头,拱手道:“慕容大侠,在下有事相求。”
慕容青刚才在下面看戏,自然是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知道了,你去吧,我在这看着他就是了。”
林中鹤却摇摇头,依旧温声,“不是,我是希望你去帮我找一下寻朗。”
慕容青挑挑眉。
他看了一眼被定住的道士,没再多说话,从酒楼飞身出去了。
卢照水站在街上。
过往人流熙熙攘攘,被洒落的纸被许多人的脚碾过,像落叶,无论多少人为它们作诗,多少人为它们惋惜,一旦落了地,还是成了残叶,只有卢照水握着那张纸,定在人群中,垂头看着。
慕容青的脚步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卢照水?在这干嘛呢?”
卢照水转头,“啊”了一声,恍如大梦初醒。
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看这张纸呢。”
慕容青并没看那张纸。
“有多少人会放在心上呢?过一阵子,这些纸还不是落在了地上。”
卢照水道。
这里已经不叫寻阳了,叫隋城。
卢照水弯腰,在杂乱的人群中,一张张捡起那些纸,也不管脏不脏,烂不烂。
慕容青没有阻止他,但也没帮忙捡。
他似乎代替了刚才的卢照水,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只是手中没有那张纸。
一沓纸,虽然残破脏乱,掂在手里,依旧很有分量。
“走吧。”
卢照水主动说。
慕容青却问:“那屋顶上那人?”
卢照水回头看他,慕容青没与他对视。
卢照水很突然地笑了一下,虎牙微微露出,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卢照水了。
“周城尉会派人来敛尸的,走吧!”
慕容青哦了一声,便跟着他上楼去了,这次,他们走的是楼梯。
卢照水刚一踏上三楼,林中鹤的脸就转过来对着他,微微颔首。
没有多少的交流,卢照水答应了道人说到他家谈谈的要求,他道:“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那首他念的诗。
在沈韵节的《杂谈录》的第四录里。
全诗为:
此间坤宁定,人生俱清明。
再倚东栏雪,所知必尽言。
沈韵节赠自己旧友韩戚韩都尉的诗。
待到这世间纷纷扰扰都被平定,我的人生也变得清明时,我与你再去金鎏阁看雪景,倚靠在满是雪的东栏,看漫天雪飞,到那时,我会把一切话都说给你听。
金鎏阁的东栏,是江南最适合赏雪的地方。
江南地区几乎不下雪,只有金鎏阁所在的,与北地区接壤的春城,冬天才会偶尔下雪。
江南景,北地雪。
雪花飞入户,翠竹变琼枝,黑瓦如白玉。
只是这韩都尉早已不知所踪,大概是和隋朝一起,在历史中迷失了。
这首诗也再无人应和。
金鎏阁东边的栏杆处,每年依旧有许多的人,稍亲携友地去看雪。
东栏处处有人倚,冬雪年年有人赏,旧友却再难觅。
卢照水与这道人不认识,自然也就不会去想更深层次的含义,他只理解这诗的表面意思。
等到你将自己手中的事都处理干净,再来找我,到那时,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庭安的案子尘埃落定,卢照水要去找他。
棉谷已死。
但他还有太多的事没搞懂。
第92章 谜渐现再提隋朝(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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