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些拿手本事,别人不会,只他会。
“只是需要些时间。”
总该要让康氏看一眼亲生女儿的。
且两女出现对比,亲眼直面的证据,总比淹没在时光里的记忆线索更为直观震撼。
“这样,”武垣很快有了决定,“你继续你的活,专注于此,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其它不用管,我会去查那个王老头并案子相关细节,屠长蛮那边恐怕一两日回不来——有了进展,我会寻你。”
“好。”
人走后,崔芄顾自忙碌,直到手脚冰凉,不知夜深几何。
起来活动僵了的手脚,往外走时,陡然意识到,从起初到现在,喝到的茶一直是热的,往厨房走,灶间热着,有热水,也有温着的饭菜,院子到处打扫的干干净净,之前买的东西也被收好了,理的整整齐齐。
桑七来过了?
崔芄仔细回想方才忙碌的过程,全无印象,但现实很明显,人来过了,又走了,而且——
储物格架上东西少了不少。
倒是不客气,知道自取了。
崔芄舀温水净了手,端了饭菜到桌边,一边慢慢用,一边想自己的事。
姜宅假的灼娘子,宣州人,江南,有一手种花的好本领,若非耳濡目染或经人指点,不会到这种水平,西湖柳月,可不是谁都能种出来的。
但她年纪很轻,尤其十年前,正是人生遭遇低谷意外的时候,那期间市面上流通的西湖柳月,一定非她所种,他曾暗意试探过,她言种植是回姜宅后才有的兴趣,谁知竟然如此有天分,一做竟成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师从何处?从哪里知道的西湖柳月,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方法,尝试多年后,竟然成了?
想不通时,他会翻一翻经手单子手记,到现在已经是厚厚一本的《往生录》。
曾经遇到过什么,领悟过什么,遗漏过什么,遗憾过什么,该要如何反思复盘,应对现在的思考和疑虑。
“……嗯?”
指尖落到某处,他突然眼神一顿。
深夜,有人难题未解,有人酣睡梦乡,有人悄悄行动,有人暗中观察。
皮承明正在和世仆申伯吵架,怒不可遏,眉目俱厉:“这是什么时候,怎么敢这般明目张胆!”
两个人站对面,申伯这个下人比主子更有气度,无论穿着话语还是脾性:“您又没干什么,心虚什么?越是这种时候,越得平和有风度……”
“可院子里有——”
“放心,别人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没空打探。”
暗暗夜色里,皮家宅子的密道开启又合上,都快要踩出了花,奈何夜色掩映,宅大声寂,根本无人察觉。
穿着黑衣,蒙着面巾的凌永悄悄过来,似乎想要跟踪追看,奈何没工夫底子,也无足够的警惕,时不时就会踩空个步子,碰到些拂枝,小心又迅速的探查宅子地形……
武垣当然是没插手,暗自观察着傍晚那一出戏后的所有小动作,看,他不着急,咸鱼摆烂,别人不就急了?以为趁机暗度陈仓了,没人知道呢……
他这个人呢,就是有那么点难言的胜负欲,贵人失物要找,案子也要破,所有‘拖延散慢’,都是为了这一刻。
他身形不断在长安天空飞掠,忙的乐不思蜀,根本想不起回家。
自己的家不回,倒是愿意去‘拜访’一下别人的家。
“让我瞧瞧你都藏着什么……哦豁,大发现啊。”
长方形竹制牌子,刀锋凌厉雕刻的山水,不就是崔芄给出去的那枚?
第18章 你想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武垣现在在商人凌永家。
别人偷偷摸摸干自己的事不着家,岂不就方便了他?他还不用特别小心,忙了一晚上,最后来的这,结果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他在这里找到了崔芄的契牌——
得,老头也不用查了,必然是凌永的人。
真正灼娘子的尸体,被凌永找到,被凌永送来长安,他是认识灼娘子,还是认识假扮灼娘子的那个人?若是认识灼娘子,为何不直接送到姜家?若是认识假扮灼娘子的人……为何有意搭上枫娘子?
凌永是生面孔,到长安还不足一个月,动线并不难查,出入各大商行,参加或攒了不少次酒席,广结人脉,签单订契,看起来是在认真做生意,唯一微妙的就是与枫娘子的接触,他表现的很克制,但在内行人眼里,已然非常明显。
做生意很高调,长安城商行如今没人不知凌郎,做人却很低调,亲送尸骸来长安,却不自己露面,而是找人托付于崔芄,与枫娘子的接触更是隐晦,枫娘子又知不知道他的意图?
轻轻敲打桌面的手指顿住,武垣耳朵微动,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
他将竹牌归位,翻身跳出窗外,却并没走,长腿一翻,好整以暇倒勾在屋檐,等着房间主人归来。
不多久,房门吱呀一声,凌永回来了。
他摘了面巾,脱去黑色夜行外袍,认真真洗了手,走到桌边喝了半盏凉透的茶,深深吐了口气,才走到圆角柜边,拿出一幅画轴,轻轻展开,小心翼翼。
“柔娘……”
倒勾在屋檐底的武垣心内哦豁一声,还是个熟人。
画中姑娘豆蔻年华,桃腮樱唇,眉目灵动,明媚羞涩,有着少女独有的柔软线条,若闭上眼睛,皮肤骨骼感觉再紧致一些,可不就是姜宅新死的那位‘灼娘子’?
原来她叫柔娘。
他刚刚并没有注意到这幅美人图,凌永主要做古玩字画生意,美人图是很大的一个分支,这个房间有不少美人图,新旧都有,时间有限,他还没来得及翻找到。
凌永手指轻轻拂过画中人面庞:“十一年未见,表妹……好不好?我有点来不及了……当年是我的错,没能回来带你走,没能为你入殓,听闻崔郎本领奇高,不知能否见你最后一面……应该可以吧?若他都不能,世间也没别人能了,上天对我,应该不会这么残忍?”
崔芄睡得很晚,可能因为之前干活太专注,脑子绷的很紧,时常计算描绘骸骨的相貌,睡着了也总做梦,梦里有个看不见脸的姑娘,一直在叹息。
半梦半醒中,他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木头发出的,像不小心踢到了门槛?
猛的醒来,才发现不是错觉,窗子像被蛮力弹开了,有纸条随着小木箭钉在窗上。
起身过去,打开,铁画银钩飞扬跋扈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武垣的字。
崔芄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床,这人肯定不是担心吵到自己,应该只是顺便经过,没时间,也懒的进来,才扔了这么个玩意儿。
看完上面的字,崔芄想了想,收拾整齐后,去了姜宅。
新的一天,阳光一如既往普照大地,什么都看起来很有希望。
凌永的铺子今天很忙,该是之前的努力开拓有了结果,送货全挤到了今日,从清晨到下午,掌柜伙计们都没歇过,到最后一单时,都有点走不动了,很难才凑出一支队伍,连凌永这个东家都换了送货伙计的衣服,帮忙干活。
申时,马车拉着货物,一路走到皮承明的宅子,北门,早有申伯派的人等在门口。
“东西有点多,有点重,要不别累您的人了,劳您指个路,我们给您搬过去?”凌家商队非常有礼貌。
能不累自己当然好,那人点了头:“随我来。”
东西的确有点多,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中间还不小心撞到宅子里下人,小闹了一下,耽误了点时间,有送货伙计内急,说借府上官房一用,久久没回来。
所有货物搬好,理好,皮家小管事按规矩签印,确认东西的确收到了:“就你们几个?”
他怎么觉得好像少了人。
“就我们几个,”商行的人赔笑,“并非不重视府上这单生意,实是铺子上太忙,分不出多的人手,瞧着少了点声势……”
他熟练的给小管事塞了个小银饼:“您体谅则个。”
小管事拿了银饼,笑容真切很多:“活儿没耽误就行,气派不气派的,申伯又没瞧见,不碍事。”
“多谢您了!”
商行的人收整队伍,很快离开了。
凌永则躲在官房侧,静谧无声,顺着护院们的巡逻时间和巡逻路线,艰难辗转,一点点的,挪到了前院。
暮色降临,过于安静的建筑像黑暗的巨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引诱着什么,四处无灯,暗色凄凄,夜幕之寒,犹如人心。
凌永很久都没有动,不惧黑,不知冷,直到很久以后,院子的主人,皮承明回来。
似乎喝了点酒,但不多,皮承明有些亢奋,哼着小曲进了房间,行动并无不便,他随手脱了外裳挂到屏风上,叫一路跟随汇报同时送茶的小厮离开,坐到桌边,舒舒服服的饮热茶。
惬意舒服的状态,像是感慨满足,忙了一天终于能歇着了。
陡然间,脖子一凉,他惊的酒意都吓没了:“谁!”
凌永转出来,让他看清楚:“我。”
“你是怎么进来的!”皮承明怒,“想干什么!”
凌永手上匕首抵近他颈间,目光逼视:“我想干什么,你不是最清楚?”
皮承明怔了下:“我同你无冤无仇……生意上的让利,都可以谈,凌郎没必要这么气吧?”
“无、冤、无、仇,”凌永刀刃欺近,“你在杀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和你也是无冤无仇?”
皮承明眼角一跳:“妻?你到底是谁!”
凌永:“路州,柔娘,不过十年,这么快就忘了?”
“柔娘……你是他什么人?姘头?”皮承明嗤笑一声,“呵,不安于室,水性杨花,所以你也知道她死的活该了?”
凌永眯眼:“她是怎么死的!”
“溺死的,”皮承明眼角阴阴,“干出这种事,妇德不修,是要被浸猪笼沉塘的,她运气好,自己失足淹死了,还省了我的事。”
凌永:“是么?我怎么觉得是你推的呢?”
刀尖越发欺近,渗着厉厉寒光。
皮承明感觉自己闻到了血腥味,疼都察觉不到了,吞了口口水:“你……你不能杀我,我每天在哪里,都干了什么,何时回的府,身边都有谁,官府都知道,你跑不了的……”
“你以为他们现在不知道?”
凌永视线滑过窗外,黑黝黝的大宅建筑里,藏着不为人知的通道:“昨天你干了什么?那些藏起来的枫娘子死亡现场的证据,被你转移了?你以为自己行事很机密?”
皮承明怔了一下:“你看到了?我就说昨天动静不对,原来你来偷看了!那你就这么过来,不怕别人知——”
凌永:“我怕来不及,不能亲自杀你。”
他手一抬,朝皮承明嘴里喂了颗药丸。
皮承明不想咽,可脖子被抵着,哪敢反抗,硬生生咽了,噎的直翻白眼:“这是什么?”
“软筋散。”
凌永数了十个数,看着皮承明在药物作用下瘫软无力,撤了匕首:“接下来的问题,你答的好,我给你留个全尸,否则么——我这刀,其实并不是很锋利,割在身上,保管你享受够,还死不了。”
“劝你别想着喊人,你的密道在晚上很显眼,下人也都离得太远,不管谁走到这里,不如我的刀更快。”
“你知道密道?”皮承明还真没喊。
凌永:“昨晚看到了。你怎么处理枫娘子的死,有什么秘密,又在躲着谁,我皆不在意,今夜来此,是想听你说说柔娘。”
皮承明笑了:“看来是真喜欢了,我的柔娘长得好看吧?勾人吧?那么喜欢,当年怎么没给她收尸,自己悄悄跑了,还得我给她安排草席下葬……看来你这感情,也不深啊。”
凌永手捏成拳,匕首蠢蠢欲动。
皮承明:……
“真不是我杀的,我的确容不下女人给我戴绿帽子,的确起了杀心,但她真是失足落水溺亡的,你知道的,我对她不一样,她当年那么难,家都被叔伯堂兄弟们占完了,我娶她,是救她于水火之中,还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她很感激我,乖顺听话,也敬我爱我,我是真不忍心杀她,对她真的感觉很痛心……”
他觑着凌永脸色:“哪个男人不想在外打拼归家,有热汤热饭热炕头,哪个男人不心疼自己的婆娘?她那么乖,我对她真的很大方,可惜女人终究都是贱货,受不了寂寞,也受不了诱惑,只因我行商,总是离家太久,她就勾搭了野男人……让我想想,除了你,好像还有一个,当时家里请的年轻花仆?她特别喜欢种花,不太懂,时常请教这个花仆,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勾搭上了……”
“要说恨,我对那个花仆更恨,要不是他跑的快,我没逮着,必杀之而后快,对柔娘,多少是有点愧的,我若能时常回家看她,她可能不会勾搭野汉,你说是不是?”
“撒谎。”凌永盯着他,“柔娘不是这种人。”
皮承明:“你怎知她不是?人都是会变的……你也行商,最该知道钱财富贵,能让一个善良人变成什么样子。”
这次沉默很久,凌永才开口:“她的遗物呢?”
“原来是要东西的……”
皮承明哦了一声,眼神闪烁:“那你算找对人了,她的东西,当时是我收的,只有我知道在哪里。”
凌永:“她从宣州老家离开时,带走了一尊金镶红宝太平有象,那本是我家的东西。”
皮承明眼底一转,亮的出奇:“这不巧了?你说的这尊太平有象,我还真见过,只要你放了我,我立刻找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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