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芄:“为什么?”
晚上太冷,说实话,他是有点犹豫的,可武垣似乎没给他第二个选择。
“没听琴娘子说?在那里男人不能落单,会被吃掉,”武垣面无表情,“我害怕,你保护我。”
崔芄:……
你好好说话,谁保护谁?
“小心。”
武垣把崔芄拽到身边,避过急行而来的马车,眼睛四下看了看,很快落到一处:“先吃饭。”
他们午后才去的教坊司,因琴娘子忙碌之下非常配合,这个问话的过程比想象中短,现在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可也确实没必要专门折回家,来回浪费时间,崔芄基本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他以为只是吃饭,没想到武垣选的地方还不错,有包厢,私密性很好,地龙足够暖和,窗外风景也不错,茶汤适口,点心味美,还可以忙里偷闲,玩几局棋。
这是他第一次和武垣下棋,感觉却并不陌生,对方的棋路和性格很像,都是捉摸不定的那种,不去思考别人布局,只专注自身,反倒能势均力敌,一局棋玩的酣畅淋漓。
从下棋到吃饭,他们没怎么说话,气氛却很自如,吃完饭,暮鼓时,天色渐晚,他们起身并肩,去了平康坊。
这是崔芄第一次来平康坊,长安城最有名的北城销金窟。
这里只做晚上的生意,整个坊间几乎都是青楼楚馆,坊内为数不多的百姓,做的也是与这行当相关的下游生意,坊内面积很大,规格也是三六九等,地方大小不同,姑娘数量不同,会的东西不同,去的客人不同……
“看哪呢?”武垣把崔芄拉到身边,“眼睛都不会转了。”
“这里的房子都很漂亮。”崔芄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装潢,用色之大胆,结构之巧妙,是它处没有的,而且各种各样的浅纱颜色制造出了特殊的朦胧效果,配上各种各样的灯盏,可谓如梦似幻。
“你喜欢的话……”
话刚开头,又被压了下去,武垣面色严肃:“也不能常来。”
崔芄:……
武垣语重心长:“男子行事当持重,不可放纵。”
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再想想说什么话合适?全长安城最放肆的就是你十三郎了吧!
崔芄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对方讨论,心思用在了观察上。
本朝明面上的规矩,官员不准狎妓,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喜欢狎妓的人不少,圈子里有互相庇护的力量,不差钱,底下也愿意为这些事筹谋奔走,要的就是钱,大家各有所需,合作愉快,是以平康坊的这些楼馆,也是分三六九等,大门暗门的。
但那个神秘的品仙阁也在这里……
崔芄若有所思。
他跟着武垣,一路七拐八弯,明明是从最亮堂最热闹的地方进来,脚下的路却越走越静越来越偏僻,不仅穿花拂柳方位难辨,甚至还有几个地下通道,走的久了,竟一时分不清是在地上还是在地下,抑或是——已经出了平康坊,通过地下去了别的坊?
已经数不清走过多少道门,终于灯光再次亮起来,气氛再次热闹起来,品仙阁的装潢感觉,比外面那些不知高档多少。
崔芄有些眼花缭乱:“你曾经……就是在这里看到过拍卖?”
什么买花,贪官,拍卖,特殊行贿方式……根本不必特别告知,他就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武垣点点头:“按照我朝律令,拍卖并不犯法。”
“可这么长的地道,这一看就藏了不少秘密的地方,”崔芄道,“官府就不管?”
武垣只说了八个字:“与人方便,于己方便。”
崔芄瞬间明白。
不是不管,是收益不大。
这里会有这样的安排,本就是为了官员们行方便,真要去管,法不责众,所有人都会和稀泥搅浑水,最后除了一地鸡毛,很难得到预期的收获,且别人还会狡兔三窟,另寻它地,重新搭建一个类似乐园,遂与其摧毁,倒不如留着,假意随波逐流也好,偶尔查一查紧紧弦也行,真想在这里知道点什么东西,总能探一探,甚至会有意外收获——
别人不想让你知道更大的秘密时,总会告诉你一些小秘密,予你方便,能交差,他们也不麻烦。
还真是利大于弊,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崔芄:“今日前来,我是可以顺便看看看的吧?”
虽然是在查厉正初的命案,但有些线索竟然重合,那……
武垣颌首,显也猜透了崔芄心思,并不反对,只是:“规矩莫要忘了。”
崔芄:“是是是,不贸然行动,不冲动鲁莽,不离开你附近。”
武垣轻轻按一下他的头:“孺子可教。”
进门后,又是一个长长的通道,崔芄看到了两侧护卫,皆穿深衣,负羽箭,关键这个箭,他还认识,十分眼熟,不就是当初忠叔门口,射在他脚尖前,用来警告他的箭矢?
他往武垣身边靠了靠。
武垣用自己身形遮住了他,唇角微不可查勾起:“现在知道怕了?”
“不是怕,只是有点紧张,”崔芄清咳一声,“你知道的,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武垣牵住他的手:“那就乖一点,跟在我身边。”
崔芄没有拒绝,武垣的手很大,也很暖,尤其这种时候,有一种很特殊的安全感。
武垣拇指滑过崔芄柔润手背,声音放轻:“他们对付过的人那么多,不少你一个,你莫高调出头,就不会被记住。”
“嗯。”
崔芄乖极了,亦步亦趋跟随,走完长长甬道,才发现武垣停住了,视线盯着一个人。
“嗯?”他小声询问。
武垣:“记不记得琴娘子说过,厉正初最近跟一个人走得很近?”
崔芄看着那个中年男人:“卢大人?”
武垣颌首:“吏部卢瀚。”
“既然今日正好他也在……”崔芄眉眼清澈,笑意舒展,“要不要去问问?”
“当然。”
武垣带着崔芄一起过去。
名动长安的十三郎谁不认识?况且他还备受太后宠爱,带领的那内卫已经是满朝上下惹不起的存在。
卢瀚看到了,当然会过来打招呼:“这不是十三郎?怎么也会来这种地方?”
武垣没答,从容往前,找位置坐下:“我好像未曾听闻,卢大人爱花。”
品仙阁今日开拍卖会,堂前摆设暗意很清楚,今日会竞价花植。
卢瀚干笑:“非是不爱,只是未曾往外说过而已。”
他找了左侧下的位置坐下,一边说话,一边视线在崔芄身上掠过,暗意不要太明显——这是带谁来这里了,不介绍介绍?
武垣还真就不介绍,看着卢瀚:“这里的花植,似乎有些贵啊。”
卢瀚:“听闻今日还会有暖棚种植的菊花,姿雅枝洁,君子之选,美极傲极,价格的确要高些,但下官很喜欢。”
暖棚种植的菊花……
崔芄垂下眼帘,袖子里的手微微攥紧。
武垣执壶,倒了杯热茶,递给崔芄,视线却一直看着卢瀚,未有转开,一副要长聊的样子:“这时节还有菊,哪来的?”
“哪来的不要紧,要紧的是……”
卢瀚看看左右,清咳两声:“这品仙阁的东西,只要买到了,就会有好运气,十三郎当然也听说过,不知今夜来此,是否也有此意?”
什么叫好运气,官场上要办的事一定能成?到底是运气,还是因为买运气的这份价格?
武垣似乎有些意外:“你不是帮厉正初跑官,现在为自己了?”
“十三郎怕不是在试探下官?”卢瀚浅浅叹了口气,“厉正初死了,整个官场都知道,我要是装不知道,才是心里有鬼吧”
武垣盯着他:“所以你心里有没有鬼?”
卢瀚:……
“不瞒十三郎,此前下官的确受托,要为其牵线,可现在他都死了,机会总不能白白错过吧?在官场混,谁都不容易,十三郎可能给个面子?”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四外看了看。
武垣身份实在特殊,做事风格也是,经常上一刻说的好好的,下一刻直接翻脸不认人,举凡当官的,都不大想和这位靠近,甚至与他走的近的,会被大家观察疏远一阵,看到底有没有麻烦上身。
卢瀚只是碍于面子礼节,既然遇到,不敢不和武垣打招呼,但他也只是想打个招呼,并没有想陪着坐,陪着聊很久……误会怎么办?
真要说,可以找一个私密包厢单聊么。
武垣当然发现了,甚至他坐在这里,好整以暇和卢瀚聊天,就是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到底是品仙阁,这个椅子坐着就是舒服,我都不想起来了。”
想尽快结束这个见面,全看你能给我提供点什么了。
卢瀚:……
闻弦知雅意,他怎会品不出武垣意思?
没办法,只能从了。
第52章 听我一句劝
卢瀚闭了闭眼, 表情没半点失礼之处,甚至还很随和:“这哪儿哪儿都是事,十三郎也给个方向, 不知下官能帮到点什么?”
武垣手里拈着茶盏, 直截了当:“厉正初的死, 你知道多少。”
这几乎不是暗示,是明示了,说的让我满意,我就不做纠缠,予你方便, 不让我满意, 你就等着别人私下议论同我走的近, 跟你短暂保持距离……
近来朝堂官员变动频繁, 这个节骨眼被迫淡出, 可不是什么好事。
卢瀚根本不必提醒,果断开说厉正初:“我其实跟他也不算熟,他这两年才‘迷途知返’,到长安的时间也不长, 能有多少交情?这不是最近朝廷上……他托人请到我这里,想寻我帮忙,调动一二。”
“可我只不过是一个吏部小小官员, 外头看起来风光,实则能有多少实权,十三郎你肯定清楚,我做不了主, 最多是消息灵通些, 可予些方便, 但这方方面面都得打点不是?谁知这还没谈好,事都没说定呢,他就死了,你说多晦气?”
武垣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你多少有点倒霉。”
随意接着话,却未有任何松动,很明显,说这话谁信呢?这波要是不给点什么实在东西,怕是过不去。
卢瀚一边心骂干什么那么聪明,一边也真认了命,老老实实说:“不过他死的那日,我午间曾约过他,想在晚上跟他聊更多跑官细则,但他说他没空——”
武垣何等聪明,光他这一个停顿,就看出来了:“他有约了?”
卢瀚:“没直说,但应该是,我瞧的出来。”
如此,约了谁,就很重要了。
周遭安静,无有人声,十三郎没什么反应,没说要走,也没让他走……
所以,不够。
卢瀚看看左右,微微倾身,低下声音:“不知十三郎可有听说过厉大人的香艳往事?”
“往事,香艳?”武垣眸底微闪,想到了一个人。
“琴娘子啊!”说起这个,卢瀚就精神了,非但一点都不抗拒,反而很主动,“教坊司那个琴娘子!人美腰细,梨花面,多情眼,那双手简直绝了,抚琴时柔情切切,叫人看了只恨那手抚的是琴不是——”
“咳。”武垣拳抵唇前清咳,提醒对方说话小心。
卢瀚看到他身侧的崔芄,瞬间懂了,清咳一声,尽量端重:“这二人啊,可是有过前缘的,听闻琴娘子入行的第一单,接的就是这厉正初,奈何厉正初当时年轻啊,又是个‘风骨斐然’的君子,全然不知如何消受美人恩,把那琴娘子给憔悴的哟……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琴娘子是谁,教坊司那么多女子,偏她能杀出重围,名扬四外,自是有点东西的,听闻今年的事不是没成,是成的太过,一对男女的心都伤了,这么多年天各一方,相思惆怅,藕断丝连……十三郎可能不知道,这厉正初到长安以后,就没有女人近身过,唯一的例外,就是这琴娘子,那约于夜间不能为外人道之事,不能诉之于口的人,十三郎猜猜,还能是谁?”
武垣:“你的意思是,当晚与他有约的,是琴娘子。”
“我可没说,是你猜的,”卢瀚连连摇头,“毕竟我没亲眼看到,不能随便做口供,我只是笃定他那晚有人与约,至于约了谁……只是联想猜测嘛,猜测。”
武垣:“你见过二人见面?”
卢瀚颌首:“大家都是同僚,出外宴饮游玩,总会碰到么,虽然市井流言多不可信,但二人相处画面,我亲眼见过,气氛非常微妙,绝非一般,不是有爱恨情仇纠缠,不会是这样子。”
武垣:“你在暗示我,琴娘子有杀人嫌疑。”
卢瀚笑容收敛:“这我就不知道了,得十三郎你们来查嘛,不过我却曾听说过,琴娘子曾私底下提起,看厉正初极不顺眼,很想杀之而后快,而且——”
他看看左右:“婊子无情,教坊司虽不是青楼,里头的女人跟那烟花女子也没什么差别,嘴上说着同你情深意切,背地里情深意切的男人多的是,她和厉正初不一般,和别人更不一般,女子裙带多为男子所迷,她身上的人脉,可比我厉害多了,也有旁人求上她跑官的,厉正初的竞争者不在少数,她嘴上哄骗厉正初,实则计划构陷杀人,为别人腾地方……也不无可能啊。”
武垣:“你知道谁求上了琴娘子?”
“这个我倒真不知道,说话是说话,调笑是调笑,我可没那个心思时间到人家床下听动静,”卢瀚呷了口茶,“总之谁都有心眼,谁都不无辜,这事肯定跟我没关系,还望十三郎明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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