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终于火急火燎的要走,突然顿住,扭头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在等谁?
崔芄直接给少年嘴里塞了块糖:“我能有什么事?没等谁,快回吧,小崽子们等糖吃呢。”
桑七气的跳脚:“我都多大了!都不吃糖了!不管你了!”
“哦,是挺大了,过完年都十三了,”崔芄慢条斯理,“十三岁的人怎么可以吃糖,所以这是你最后一年肆无忌惮吃糖了。”
桑七:……
“你有事记得喊一声!小崽子有小崽子的路数,坑不了你!我走了!”
把小孩气走,崔芄才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不过这么问的不只小七一个,同样的话,第二个人也这么说了。
“哟,这么孤单寂寞,崔郎在等谁啊?”墙头上冒出一颗脑袋,屠长蛮扒开雪,蹿了上去,“莫不是在等我们十三郎?”
崔芄:……
“你们内卫能不能学点好的?”
“学不了,没空!”屠长蛮根本就没打算进来,站在墙头往外看,似乎在找着什么,“我正好路过,顺便过来带个话,不可能让你多等,十三郎让你去教坊司,他也马上会过去,你们在那会合。”
崔芄:“教坊司?”
屠长蛮:“应该是跟案子有关系,又要找琴娘子?内卫兄弟们传的暗语,怕被截不好说的太清楚,总之你过去就知道了,今天可不能像昨天那么晚了,暮鼓前得回来,你们最多只有一个半时辰……呃,刨去路上的时间,也就一个时辰,你速度点,别耽搁。”
崔芄:“那你等下我。”
屠长蛮:“等不了,我不去,就只是带个话,马上要走。”
崔芄:“嗯?”
“嗐,我这不追蛇呢么!”屠长蛮已经看好了方向,准备往下跳,“也不能怪我,天冷,蛇不爱动弹,找到暖和地方就一窝,不大乐意动,这要跟它找到家,怕是得一阵子呢,不过就快了,我分了五个小队出去,就快找到了!”
他人影很快不见,崔芄也没耽误,加了件衣服,就出了门。
不多久,就在教坊司前,看到了正在等他的武垣。
这人该是一夜未睡,身上衣服都没换,胡子也没时间刮,稍稍长出了些,却一点不见颓丧之气,眉目仍然深邃英俊,气势阔朗,腰背仍然挺直,身影昂藏,站在那里就很醒目,醒神。
崔芄走过去:“等很久了?”
“刚到,”武垣视线掠过他手上暖袖,同色系掐边,毛茸茸的领口,眼神渐渐温柔,声音也低了些许,“昨夜不是问我被调开的那段时间找到了什么信息?”
“喏,就跟这里有关。”
第61章 我喜欢他
跟这里有关?教坊司?
崔芄抬头看了眼鎏金的三个大字:“琴娘子……果然如卢瀚所言, 她并不简单?”
他迅速回想前事,上一次来教坊司琴娘子的表现,言语, 还有昨夜经历, 琴娘子帮了他。
这个姑娘对案情算不上积极, 化解场面手段巧妙,他不好说她没有别有用心,一点其它目的都没有,但他感觉得到,她应该没有恶意。
“她有问题?”崔芄看武垣, 是说谎了, 还是隐瞒的东西太关键?
“你心疼了?”
北风冷朔, 吹的男人的话又干又硬, 隐隐透着酸:“美人恩果然是个好东西, 迷人心智,扰人情思。”
崔芄:……
这茬还没完是么?不就是昨晚被人姑娘救了一下,灯残影融,看起来有些暧昧, 值当调侃这么久?
“不用管我,”武垣舌尖顶了顶腮,眼睛直直看着崔芄, 目光很深很深,“反正我也被迷了心智,没资格说别人。”
崔芄闭了闭眼,低眸转身:“走吧。”
武垣迅速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
不用看, 光闻味道崔芄就知道, 是桂花酒酿小圆子, 很简单的薄竹筒装着,入手温烫,显是新做出来的,酒酿馥郁香甜,桂花味沁人心脾,这种时节还留有桂花酿搭配食材,可见是专门做这个的店家。
是他喜欢的那家。
冬天有这么一杯软软糯糯,又香甜温热的东西,都不用吃到嘴里,就感觉很愉悦了。
天气太冷,店家又有点远,崔芄已经挺久没吃到这口了:“你还记得我喜欢?”
武垣见他眉目柔软,很开心的样子,唇角也跟着往上勾了勾:“正好经过,顺手而已。”
崔芄:“谢谢。”
“不用谢,不是白给你的,”武垣头前带路,往教坊司里走,“你得回报。”
崔芄:“嗯?”
武垣:“坊里有家刘记食肆味道不错,请我吃。”
这个崔芄知道,就在他们住的永宁坊,口碑很好,他去尝过一次,食肆人满为患,很是热闹,他的身份不好挤在人群里,最后是打包带走的,但味道的确不错。
后来他又去打包过几次,不好耽误别人做生意,从不在饭点去,或是早些,或是晚些。
现在估摸着时间,等他们问完话回去,估计暮鼓也敲过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吃过晚饭,倒是合适。
“好,回去就请你。”
“崔郎可要说话算数。”
武垣跨门槛的脚顿了一下,落下后似乎更轻快了。
琴娘子今日不忙,听到外面传话,亲自泡了茶,待二人进来,看到崔芄手上捧的薄竹筒,一下就认出来了:“哟,倒是妾身多事了呢。”
崔芄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泰然自若,听出武垣话里酸意还想嘲笑人家,现在被琴娘子很有深意的眼神调侃,竟然耳根一热,有些不自在。
武垣看到了身边人耳根的绯红,大步朝前,挡住他的身影,对上琴娘子:“看来今日那你,不会被仓促赶走了。”
“小气。”
琴娘子嘀咕了一句,搬出训练有素的笑容:“哪敢怠慢十三郎,上次是事出有因,今日倒是巧了,正好没事,有话您和崔郎——尽管问。”
崔芄:……
他才坐下,才抱着桂花酒酿小圆子喝了一口。
能别这么敏锐么?
武垣看着琴娘子:“你父亲,与厉正初有旧,对么?”
王华昨夜死了,琴娘子也在品仙阁出现过,崔芄以为武垣今天叫他来,是问王华的事,原来还是跟厉正初有关。
遂卢瀚点过的也不算错,琴娘子是有杀机的?仇人么?
琴娘子怔了下,似是没料到会被问这个:“……还真是没有你们不能知道的事,”她收了笑,“不错,我父亲和厉正初的确有旧。”
武垣:“哪种旧?亲,还是仇?”
“十三郎不都查到了?”琴娘子有些意兴阑珊,“非要说,当然是仇。”
崔芄有些意外。
武垣便倾身靠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些得到却未来得及说的信息。
崔芄这才明白,琴娘子父亲的案子,罢官抄家,都是因厉正初。
“你恨厉正初?”武垣声音平静,“因你父亲之死?”
琴娘子幽幽叹了口气:“我爹不能算好人,他贪腐,胃口不小,结党营私,早晚都会有报应,不是厉正初也会有别人,利益谋局算计到厉正初头上,被彼时正不阿,脑子还好使,名声大旺的清官反制清算,也算正常,我爹做过的事是事实,他的案子,判的不冤。”
武垣:“但是?”
“但我知道我爹不是好人,做过很多不好的事,外面骂他的很多,可对我来说,他算得上是个好父亲,会孝顺父母,疼爱子女,家里人惹了事也会收拾烂摊子,算得上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
琴娘子眼梢微垂,看着桌上茶盏:“也不是没有看不顺眼的地方。”
“比如他对我的要求,要贞静淑婉,要乖顺听话,要德言容功,做一个很拿得出手的大家闺秀,将来婚事上才好联姻方便,有很多绝对不允许我做的事,比如男人该学的事,胆量,勇气,才华,智慧……做错了便要罚,罚的很重。”
“他并不公平,也不大看得上我,或许看不上所有女人吧。但他这些教养里的不上心是真的,造成的伤害是真的,对我的疼爱也是真的,我不高兴时会哄,我生病时会心疼,我惹了祸会无脑护,他总归给了我一个父亲可以给的东西,我的日常吃用平日生活都是外面人艳羡的,我从未孝顺过他什么,他也并没活到我能孝顺他的年纪,他出了事,外面人喊大快人心,我却总该对他有一点牵挂和感恩。”
武垣:“恨厉正初么?”
琴娘子:“大概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吧,为人女,我怎可不恨,家宅倾覆,随我爹一起出事的,可是我的亲人,还有我自己,多无辜不是?所以当年有人要对付厉正初,就派了我去。”
崔芄突然想到一点:“厉正初可认出了你?”
“原本该是不知道的,我养在内宅,从小到大也没出过几次门,就算随长辈赴宴小聚,席上也多是女眷,你怎么见过外男,何况父亲的同僚?”
琴娘子垂眸:“我是在我出发前,很‘巧妙’的知道了,他是害我父亲的人这件事。”
崔芄:“你所知道的信息,都是别人有意控制的,你应该知道的,你不应该知道的,都是对他们有利的。”
“可当时的我不明白呀,”琴娘子勾起的唇角透着讽刺,“我就像他们期待的那样,愤怒,仇恨,为自己掌握到,所谓‘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优势沾沾自喜,我想着,在厉正初为我着迷,被我害了,没什么好下场时,我会告诉他我真正的名字,看他愤怒难堪的脸。”
崔芄:“可他没有?”
“他可能很快就知道了我是谁。”
琴娘子叹:“这个人做事极有原则,不违本心,无愧天地,且一事是一事,从不迁连,他与我父亲的斗争,是理念之争,真相之争,公理之争,他对我父亲本人没有任何评价,又不需要做朋友,天底下脏的又不只这一个,谈不上什么特殊的爱恨,对我更没有什么恨屋及乌,我当时年纪小,毕竟无辜,他那时对我……大概只有怜悯吧,就像人类对老弱,对小动物的那种可怜。”
她声音很轻的,聊起几件过往的小事。
比如南北气候有差异,可能只是湿热,就会让人生病,她没在意,就仗着执行任务的环境一头撞了上去,厉正初却觉得小姑娘无辜,着人提点了一声她的下人,烧什么凉茶可解一二,但她并不知道。
比如席间主宾尽欢,忘了叫停,她一双手就得不停撩弦弹琴,几欲颤抖,是他着人吩咐,换个乐娘曲风,调节气氛。
比如有男人纠缠,她那是经验不丰富,不知怎么应付,也是他突然言有事,叫了人走。
诸如种种,分明是很细很小,可能当事人都忘了的事,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次数也并不多,这可能是他们仅有的交集。
窗外寒风冷冽,阴云漫卷,室内光线也不怎么好,崔芄垂眸看着手心里的桂花酒酿小圆子,清甜软糥,齿颊留香……突然感觉甜的有些太窝心太愉悦,衬的别人的过往又苦又涩。
他心头一动:“你对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房间陡然一静。
琴娘子神色怔忡很明显。
还真是?
武垣脸上也有意外之色。
“不该这样的,对么?”琴娘子眉目平静,“我不能喜欢他,也不应该,他是我的仇人,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年纪还大了,又有家室,有原则有坚持,他之于我的那些,我认为的温柔,只是他的风度,他对弱者大约都会如此,他不可能喜欢我,我们也不可能有未来。”
“可我是谁呀,罪臣之女,进了教坊司,哪还有什么未来?”
琴娘子笑了:“我本就已坠泥沼,势必在这种脏地方染的浑身都脏透,期许什么未来,不仅跟他,我跟谁都不会有结果,何不痛快些?想喜欢便喜欢了,我这种身份,不就该没有男女方面的拘束,恣意畅快么?”
“遂所以我那时做任务很认真,是真的想引诱他,使劲浑身解数,哪怕只得一二露水情缘,我也甘愿。”
“可他不愿。”
“他越不愿,我越喜欢,折磨他也折磨我自己,”琴娘子扶了扶发,“你们可知我当时的滋味?”
崔芄和武垣对视一眼,想来是痛苦的?
琴娘子:“我并不痛苦,反而爽快的紧,终于能像男子心态一样,无所顾忌的,全凭本心做事,我可以有胆气,可以勇敢,甚至可以有智慧,可以追求一样东西,一个人。”
崔芄声音很轻:“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你的喜欢。”
“他知道,但我以为他不知道。”琴娘子声音也轻了,“我那时太年轻,还不怎么懂得察言观色,更不知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其实是藏不住的。”
崔芄:“他是这时候知道你是谁的?”
琴娘子:“大概吧。我当时的表现很别扭,演的不怎么好,可能爱恨都太浓烈,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发现不了端倪,必然下去查了,但他从未说破过。”
“大约为了不让我多沉溺多想,每逢我找他,他总能支开我,有时是他自己制造的小麻烦,有时是我身边本就遇到的事,他似乎在逼我面对这些麻烦,解决这些事。”
“你说奇不奇怪,人心算计,和而不同,势之走向,计随势变……所有一切我而今赖以生存的本事,都是他那时教我的。”
琴娘子眼睛渐渐有些湿润:“我那时不懂,只道他不解风情,后来才明白,他自有他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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