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答什么,为什么来长安?因为他经商啊,长安富饶繁华之地,但凡是个商人,不可能不想来发展,为什么行动范围是这样?因为他赁的院子就在附近,跑商找机会总会吧,所以才外出机会多……
屠长蛮没从他的回话里找到什么疑点,事实上这个人的行为完全符合他的职业特点,粗查之下的确和灼娘子没有任何关系,连面都没见过,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个凌永很聪明,很懂得怎么回话,且一定隐瞒了一些东西。隐瞒的这些东西比较暧昧,丝丝缕缕,似乎又能和灼娘子的事合上……
本人问不出,就没法查了?也不看看这长安城是谁的地界!
屠长蛮开始了胡搅蛮缠,作威作福,欺压乡里那一套,以他的‘人脉’,能查不到这个凌永到长安后每天都去了哪,干了什么?连他每天底裤什么颜色都能问出来!
坊间百姓不由叫苦,怨声载道,有些事真不记得了……谁又惹了这条疯狗!
屠长蛮完全不以为耻,他就是这么干事的,怎么的吧!骂人也挺累的,真的,口干舌燥,火气冲天,推懒驴上磨也没这么拼,谁又能体会到他的辛苦!以为他不想和和气气把事了了么,可你和气了,别人就不配合,想要速度解决一件事,就是得凶!得厉害!
辛苦大半天,一口水没喝着呢,就偶遇了迈着大长腿,悠哉悠哉经过的武垣。
屠长蛮猛的一拍脑门,崔郎真是神了!不必刻意,好好干事,机会必来,机会这不就来了!
“十三——呸,中郎将!”
屠长蛮一个箭步冲过去,给武垣行礼,在对方皱眉提问为何街边这么乱前,先低声来了一通汇报。
从与圣人行程敏感交迭的灼娘子之死,到查案经过,继续查下去的必要,再到线索分析,他杀明确,嫌疑人野男人还没找到,实在不行就从生过的孩子下手……这绝对是个大杀器!
他自认汇报简洁明了,层次清晰,连今天在干什么,接下来要干什么,目标为何,全部分析的透透彻彻,这不得值得上司一个猛夸!尤其‘提前准备告别仪式’这个发现,堪称业界了不起的亮点!
武垣:……
简直蠢的没法看。
“你叫什么名字?”
嗷十三郎问我名字了!果然邀功姿态要帅!崔郎诚不欺我!
屠长蛮刷的并腿,行了个军礼:“属下屠长蛮,乃是月前升功的兵曹,见过中郎将!”
这次一定会被记住了!
武垣:……
脑子坏成这样,也不容易。
他目光中带出些许怜悯:“康氏的病,你可知晓?”
“查过了,就是劳累成疾,内腑皆衰,”屠长蛮问过大夫,“大概活不过今年了。”
武垣:“所以你认为,灼娘子的告别仪式是——”
“必然和野男人有关!”屠长蛮言之凿凿,“不是要弄死对方,提前祭奠,就是鱼死网破,没想着活,用来祭奠自己!”
武垣:……
“康氏和灼娘子母女关系如何?”
“自然是极好,”屠长蛮还叹了一声,“虽则女人性子,偶尔会有些小脾气,可她们都把对方放在心上,都很牵挂关心对方,会注意不给对方惹麻烦,不让对方担心自己,再好的母女情也不过如此了!”
武垣不想说话了。
屠长蛮却很想说话。
有这个机会多不容易,怎么能不物尽其用!
“听闻中郎将手里有个案子,家属让验尸……”屠长蛮尽量控制着,眼珠子不要转的太明显,“那尸体总得入殓吧,我近来认识一个行活儿不错的小郎君,于查案颇有助益,若中郎将需要,必义不容辞。”
某人不想掺和官府事,可这事是你能做得了主的?你不想被找又如何,我偏要坑你用你!
武垣唇角勾出笑意,哑音化出慵懒:“谁教你的主意?”
“谁……会教这种主意?是此人不小心撞到我手里,露了点本事,”屠长蛮才不是引荐崔芄,可引荐也是功,崔芄立了功,不就是他的功劳?面前这位可是十三郎,谁敢惦记,只有他这种剑走偏锋胆子肥的,才敢小小谋个机会,“要是不合适就算了,您当我没说过。”
腰挺的可直,眼神可正义,那一身敢为上峰舍命的忠义勇猛,演的都能让猛汉落泪。
武垣转身就走:“有空去看看大夫。”
被人利用到这份上都没察觉出来,怕是没治了。
屠长蛮不敢拦,拳捶掌心,痛失机会,思索片刻才低头翻找浑身上下,转着圈的看,终于发现右小腿后侧,膝弯下的位置,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挂了一下,破了,有一丢丢血迹,蹭破了点油皮。
这么小的伤十三郎都能看到?这么小的伤算伤么,还让他看大夫?晚一点怕都长好了……
天爷……他怕不是要成为十三郎的心腹了!只有他如此得十三郎关注爱护!
崔郎君果然旺我!!
永宁坊的动静,外人都能查到,住在这里的武垣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只是还没时间‘凑热闹’,这些日子他忙的连家都不怎么回,可现在看——这位新邻居小崔郎君,似乎很想见他。
各种层面,各种意义上。
还催的这般急。
你想见就让你见?
想得美。
武十三郎最不缺的就是反骨。
他脚尖转向,改了主意,不回永宁坊,而是去别的地方继续闹腾,比如圣人丢失的东西,两桩人命案,被生父拦着不让验的枫娘子尸体,线索追寻方向的家仆和商人……甚至还去了趟宫里。
归来时,已是深夜。
长安夜禁,任何人都不能犯,可谁叫他今日‘正好’当值巡逻呢?到了换班点顺着永宁坊墙头一跳,就能溜达着回家了。
夜静云隐,虫鸣已歇,整座城都睡了,唯有一处烛光温暖,耀耀生辉,是他的院子……旁边。
跳墙归家,路过,便也顺便看了一眼。
邻居院门落了闩,房门却大开,烛光丝丝缕缕从门厅倾汇,年轻郎君坐在院中,认真研究着……一段腿骨,手中刀刃灵巧笔划着什么。
他侧身而坐,腰瘦的一把就能握住,身上明明是寝衣,质料柔软,却能穿的一丝不苟,领子压的严严实实,风能拂起衣角撩起系带,却掀不开半点领角,不多露半寸肌肤。
墨发长眉,玉面细腰,指节修长,身韧如竹,皎月之貌,风云之姿,美人灯,美人影,好一幅灯下美人图。
可惜美人手执薄刃,寒光簇簇,暗夜中似危险警告。
——引诱你上前,又让你不敢上前。
武垣眸底冷漠,矫健身影自黑夜中无声滑过,轻灵落到自家院子,像只桀骜不驯的大猫。
第8章 美人很危险,还有点疯
漫长一夜过去,晨鼓敲响,坊门开启。
“哐哐哐——”
屠长蛮敲开了崔芄房门:“快点!我给你搞到好机会了,枫娘子那边要入殓!”
崔芄正低头检查自己的刀具:“枫娘子?”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屠长蛮着急,“就是近来意外没的,不只灼娘子一人,我们中郎将那还有个案子,死的人就叫枫娘子,她阿爷不让验尸,非常影响查案进度,可不让验尸,总得入殓吧,我就把这机会抢给你了!”
你就说老子能不能干优不优秀!还不快点磕头道谢,给我争功劳去!
崔芄哦了一声,绕开他,往石台上的骨头架子走去:“那你加油。”
屠长蛮愣了一下:“你不去?”
崔芄动作很明显:“我很忙。”
还排着单子呢,别人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屠长蛮:……
大话已经放出去了,功也要争,怎么可以不去!
“你要是敢不去——”他眼神逐渐凶狠。
崔芄手里刀刃反射着阳光,耀目锋利:“如何?”
如何不了,这小郎君能干事,也不怕事,脑子好使,还是他的福星,说什么都会应验,坑是不能坑到底的,只能自己能屈能伸不要脸一把了。
“我就求你!”屠长蛮耷拉着眉毛丧着脸,拱手作揖,“祖宗,求你了行么,给个面子,你要什么谢礼直管说!”
崔芄眼眸淡淡如水,似乎不想搭理。
屠长蛮心一横,丹田下沉,力气聚于臂膀,直接上前,抱住了崔芄的胳膊:“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挂你身上了,让你什么都干不了!”
崔芄:……
“滚开。”
“那你答应。”
“滚。”
“那你答应。”
“好。”
屠长蛮立刻放开,还帮崔芄顺了顺衣衫:“我今早才换的衣服,不脏。”
崔芄还是转身回卧房,重新换了套衣服。
屠长蛮:……
好像发现了制胜绝招?
收拾好白箱子,二人很快出发。
“我那边操作好了,这块牌给你,你凭此牌进,那老头排斥官家的人,我不能露面,只能在暗处悄悄看着,你得靠自己……”
屠长蛮有点不放心,一路叮嘱,崔芄却没什么情绪变化,淡定从容的,好像只是寻常接个活,完全不知道这里边有什么暗潮涌动。
这事显然不是寻常接个活那么简单。
“——你是何人,何故上门!”
死者父亲代志行满面不善,气势汹汹:“可是官府之人!我说过了,我女枫娘不可能自尽,必与她那常年不归家的丈夫皮承明有关,你们不抓了人,休想靠近我女儿!”
崔芄视线滑过覆着白布的尸体:“某名崔芄,非官府之人,携白箱前来,为亡者入殓。”
代志行盯了他片刻,从白皙俊逸,没什么表情的脸,到手上冰冷肃穆的白箱子,眼睛渐渐眯起:“我女儿自缢身死,勒的有点狠,可不怎么好看。”
崔芄眉目安静:“所以她更该被珍重对待,体面的与世间告别。”
代志行:“她的身子可都硬了。”
崔芄:“所以我们得赶时间。”
你为什么还不滚开?
代志行阴了眼:“我女儿之死牵扯极大,擅自插手,恐出纰漏。”
不是官府的人,都敢直剌剌上门,你凭什么,出了事谁负责?
“你尽可让官府来寻我。”崔芄已经放下白箱子,“我可以开始了?”
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倒挂在窗外屋檐的屠长蛮差点摔下来,这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崔郎那细白颈子怕是扛不住!他要不要冲!
碧纱橱侧,武垣莫名想起了昨夜隔壁邻居手手里的刀。
寒光凛凛,不惧不屈,自我的不顾别人死活,一如现在,眼底一片宁静,惧怕警戒担心都没有,好像在说——你敢下手,我就敢死,谁不敢赌谁是孙子。
美人果然很危险,还有点疯。
代志行举着刀,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写满疯狂:“我若说不行呢?”
崔芄未动:“生死大事,入土为安,逝者去的体面,活人才得慰藉,让别人同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你,给予关心善待不好么?”他侧眸,看向代志行残了一根小指的右手,“债主都能宽容你几日。”
屠长蛮真从屋檐上掉下来了,一个紧急拧腰小翻身,轻轻落在地上,满脸大骇!
他没说这家的事啊,崔郎怎么知道的!
枫娘子是一年前被父亲代志行做主,嫁给商人皮承明的,说是嫁,其实就是卖,聘金彩礼早花完了,代志行是个赌鬼,欠着不少高利贷,而今守着尸体不让验,不让官府碰,不过是想把事情闹大,多讹点钱,任何能在这个方向上帮忙的路子,他怕都会听!
把事闹大没关系,可把事闹烂了,尸体腐坏不能入土为安,别人骂的可是他,若要利用这件事,挽回点名声,反而更有法子要钱,姑爷不多给点,舆论过不去,生意都做不成,眼前近况处理不好,还不是自己的责任……
崔郎有点子厉害,这是攻心啊!上回在灼娘子家,一家人感情深,他就动之以情,迅速得到丧家尊敬和认可,现在别人在乎的是钱不是人,他循以利引,总能有说服别人的角度,好让自己接活顺利。
他猜下一刻就要——
果然,代志行手中刀果然放下了,让开路,让崔芄干活。
碧纱橱里,武垣似笑非笑。
——原来不是疯,是有策略。
这样的美人若是想杀人,得有多容易?
就是腰也太细了,还是衣服穿的太薄?小竹子似的,就不怕冷?
崔芄同样要了温水和架凳,只是这一次的温水,因要缓解尸僵,温度要更高一些,浸过帕子后,也并没有直接贴到皮肤上,而是中间隔了一层纸,别人不明就里,只是觉得过程更加肃穆了。
尤其配上死者青肿的脸,怪异的的神情,更为吓人。
崔芄动作始终不急不徐,让人们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逝者鞋跟坏了,换一双吧。”
好似只是温馨提醒家属,实则办过案的官府中人立刻就能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为什么鞋子鞋跟坏了?不是眼睛看的到的,最容易脏的鞋面,不是摩擦最多,最易坏的鞋底,而是鞋跟,什么情况下,一双鞋别处没什么损伤,偏偏鞋跟坏了?
挣扎的时候。
后背位被制住,腿脚挣扎,鞋跟必然磨损。
枫娘子真是上吊死的?还是被勒死,被拖拽……动作如此剧烈,手上必然也会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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