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禾噎了一下,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缓缓松开他的手,别过头道:“我再给你次机会,若是你现在回来,本公子既往不咎,你还能在揽月轩…”
金玉被放开后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两步,慌忙道:“不…不必了,多谢二公子抬举,小的在这里挺好的,多谢二公子。”
二公子脸色看起来不像大发慈悲,更像是要把他骗回揽月轩投井杀掉,金玉戚戚然拿起自己的抹布,提起装着脏水的小桶,行了个礼就要溜。
谢谨禾简直七窍生烟,脑子里炸鞭炮一样满是火药,他恼自己心软,更恨金玉不识好歹。
就是我太给他好脸色了!
谢谨禾胸膛起伏不定,他想给这个人一点好看,让金玉知道怕,该乖乖听话。
金玉只觉手一脱,手里的木桶被二公子踹出连廊,脏水洒了一地,谢谨禾平日脾气大归脾气大,也就是嘴上不饶人说话难听点,还真没像其他刁蛮任性的公子哥一样,成日动不动就摔杯子砸碗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把气撒得那么粗鲁野蛮。
金玉本来还有点怕二公子非要把他弄回去,这时看清二公子脸色却不害怕了,因为二公子此时脸上的表情很怪异,凶神恶煞的同时又很僵硬,像是强装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他单纯是被二公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谢谨禾把握着方向,没让水溅到金玉,他看金玉一动不动,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又怒目横眉上前把金玉手里的抹布一把抢过,看也不看地往旁边用力一扔。
金玉目瞪口呆看着他扔出去的方向,没一会儿就战战兢兢跪下了。
哼,这下知道怕了,谢谨禾冷哼。
“谢!谨!禾!”
谢谨禾正要开口,耳边却炸起他爹的暴喝。
回头一看,他爹一身墨色暗纹长袍胸前脏湿了一块,脸上也溅了几滴脏水,而那块谢谨禾扔出去的抹布,正落在他爹脚下。
谢谨禾:……
—
“你这个翻了天的泼皮蛮子!啊?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使性掼气,怙势凌弱,简直粗鄙无礼之徒,我看你还当什么公子哥?!收拾收拾与街上二流子沆瀣一气才是正道!”谢仲昀衣裳都没去换,指着谢谨禾鼻子骂得脸红脖子粗。
谢谨禾跪在金玉身前,一脸郁闷,谁知道他千载难逢撒一次泼,还给他爹抓个正着。
金玉在一旁,有心想给二公子开脱,在老爷一句比一句高亢的声音里又咽回去。
“你那文章里写的什么?静以修身静以修身,我瞧着这不像诸葛先生所言,应是你谢谨禾悟出来的才是,谁有你静啊?真是静若脱兔!”谢仲昀一手撑腰,一手扶胸口,摸到湿凉的手感才意识到胸前染了脏水,下意识又放下来蹭在袖袍上。
金玉跪在地上低着头,他没读过书,却也听得懂“静若脱兔”是讽刺二公子呢,他嘴角抽了抽,忍下笑。
此时谢谨秦闻声而来,谢仲昀见了自己文质彬彬的大儿子,脸色缓和一些,也意识到就这样站在外边训儿子有些不雅,他平息几下,指着谢谨禾道:“你!今晚给我去祠堂好好反省!简直无法无天,惯的臭脾气,再不治治还得了?!”说着拍拍胸口的脏污走了。
金玉眼力劲儿十足,连忙起身扶起二公子,谢谨禾面色不善,摆着臭脸,想起方才他爹骂的“怙势凌弱”,他瞄了眼金玉,动动唇,还没说话谢谨秦便出声了:“怎么回事?人来这是我点头的,你冲一个小厮撒什么气?”
谢谨秦以为他那阴晴不定的弟弟因为别人离开而怀恨在心,过来寻不痛快,这么想虽有些匪夷所思,但他那弟弟有些时候确实是挺小心眼的。
谢谨禾又瞄了一眼金玉,憋出几句:“我什么时候朝他撒气了?都没碰到他,踹的是桶砸的是爹,怎么就欺负他了。”
谢谨秦打量了一番一副别扭样的谢谨禾,又看看还在状况外的金玉。
娘走得早,他爹对这个二子虽上心却也不是什么都亲力亲为,这个弟弟也算是他拉扯大的,一张嘴他就知道这货要尝什么味儿,一摆脸他就知道这货心里憋什么屁,此时也看出点端倪,想必还是挺在乎这个小厮的。
谢谨秦点点头,在谢谨禾紧张的神情下,转而去问金玉:“二公子可有欺凌你?别怕,你如今在秉礼阁,谢府向来帮理不帮亲,如实说就是。”
谢谨禾若有若无瞥着金玉,金玉以为那是在给他使眼色,很上道,连忙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是小的不小心脱手了,桶才打翻的,二公子人很好。”
谢谨秦好笑地看着谢谨禾脸色变来变去,点点头,道:“既如此,还烦请你送他去祠堂罚跪了。”
金玉送忙不迭朝二公子弯腰抬手:“二公子请。”
—
祠堂建在谢府西南角,祠堂正台上陈列了上百个灵牌,白日也燃着烛灯,火光随着风摇摇晃晃。
一路上谢谨禾心里都闷闷地,他也不知怎么,听着金玉说“二公子人很好”反而心里不痛快。
“二公子,那小的就先回去了。”金玉把谢谨禾送到祠堂,轻声道。
谢谨禾嗓子有些干,声音哑道:“等一下。”
金玉耐心等着。
金玉前几年吃不饱,身子亏损,身量不高,堪堪与谢谨禾肩齐平,此时离得近些,谢谨禾垂眸看着他,道:“我没有想仗势欺人,方才…方才过激吓到你,对不起,若还有下回,你也可以打我。”
金玉惊诧抬头看向二公子,他心中有一个很罪过的想法,这…这祠堂不会是有脏东西吧?!
金玉根本没听懂老爷那句“怙势凌弱”,只觉得二公子想多了,他伺候二公子一年,也知道二公子不是那等人,今日那般估计是被自己气坏了,哭笑不得道:“小的无碍,二公子…二公子抓紧反省吧。”
谢谨禾观察金玉的神色,确实没有勉强,他清清嗓子,又道:“那你要不要回来?只要你回来,本公子还让你当贴身小厮,比在那擦板子强多了。”
谢谨禾想通了,他原以为金玉与其他人一样,受不了自己才走的,可都伺候一年了,怎么早不嫌,这时候才嫌,再顺一顺金玉说要走的那天,恰好是刚给他挡了枪之后,也是,金玉那么喜欢自己,死都不怕,结果自己没给回应,估计是伤心了。
算了,看在他那么痴情的份上,本公子服个软也不是不行。
金玉受宠若惊,随即觉得想来是自己的活真的做得很不错,才如此得二公子亲睐,他喜滋滋地想。
哎,没办法,裴公子给得太多了,金玉只好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不安道:“二公子太抬举小的,小的就是棵草罢了,到哪里都能活的,有劳二公子挂念,小的…小的还是待在秉礼阁吧。”
谢谨禾直勾勾地盯着金玉,金玉心虚,低头瞥来瞥去。
哦,看来是伤得狠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看到有宝宝说想看强制爱,但是二公主他的生长环境是非常好的,除了他爹比较望子成龙一点,他其实是千娇万宠长大啦,对待感情也蛮健康的(虽然嘴硬了点说话难听了点),知道老婆不喜欢自己他后面会开屏追老婆,不会那么偏执,所以没有强制爱惹
第24章 这般不成体统,就该一棍打死
夜凉如水,祠堂四面通风,挡不住寒气,谢谨禾正跪在团铺上,冻得嘴唇失色,脸色发白。
晚膳也没得吃,又饿又冷,谢仲昀知晓谢谨禾是个倔的,都没派人在旁边守着,他自己就跪得直直的,半分懒不会偷。
谢谨秦过来看过两次,第二次直接把谢谨禾扯起身,让他回去,谢谨禾一声不吭又跪回去。
“既是误会,解释几句就翻篇了,何苦与爹较劲儿?你跪在这一年,爹也不会因此高看你一眼。”谢谨秦无奈道。
风太大,祠堂里的烛光时隐时现,明暗间叫人有些眩晕。
谢谨禾没抬头,面无表情道:“他眼睛瞎我凭什么费力给他解释?谁搭理他,我就爱跪,你少管。”
谢谨秦神色平静,站了片刻抬步往外走,谢谨禾突然出声:“你院里伺候的人怎么那么少?是不是该再添些。”
谢谨秦回头看他,谢谨禾自顾自说下去:“人手忙不过来,到时候你要办事也不便,明日我让人给你买些粗使的,做些洒扫就行。”
谢谨秦若有所思,莞尔道:“行,有劳你。”
谢谨禾挠挠耳朵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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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谢仲昀在写折子,秋猎之乱还没查出与北狄里应外合的内应,皇上无心朝政,成日向大理寺施压,积下来成堆的事务,全凭朝里他们这几把老骨头处理周旋。
“爹?您还没睡?”谢谨秦轻声踏入他爹的书房,端来一碗热乎的杏仁银羹。
谢仲昀笔未停,摇摇头叹气,道:“北狄夜袭案子还没审明白,如何闭得上眼安眠。”
谢谨秦放下瓷盅,一言不发找了个地儿坐下。
谢仲昀此时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从胸腔中沉沉哼了一声,道:“为那二流子游说的?不必多说,他如今这般不堪,你做兄长的也有份。”
谢谨秦寂然不动,闻言顺着说下去:“哦?他怎样不堪了?”
谢仲昀一说就来气,冷声道:“满京城你放眼看看,哪家高门显贵的儿郎不是知书达理,谦虚谨慎?他书读得一无是处也就罢了,品行也简直不堪入目!你该好好去街上打听打听,可有一个人一句话说他谢谨禾好的?!你娘若还在,也得活活被他气死!”
谢谨秦面不改色整理着衣袖,谢仲昀说着说着终于停了笔,把折子推远了,继续道:“你瞧瞧他今日!对着一个下人大打出手,他如今这副德行,就是被你们给惯的!夜郎自大,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我还有力气治,等将来他翅膀硬了,怕是什么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事都做得出来!活脱脱就是戕害谢氏的祸害,百年之后必得让祖宗蒙羞!”
谢仲昀声音不自觉大了,屋里下人都有眼色地退出去,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只闻谢仲昀气过头的粗喘声。
谢谨秦平静道:“外边人,”他静了一瞬,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继续道:“我自己的同胞兄弟,为何要与外边人打听?你是他的亲生父亲,把他说得最不堪的难道不是你?他是你亲生骨肉啊,血还浓于水呢,寒夜凄凉,你让他饥寒交迫跪一晚上,娘要是还在,到底该被谁气死很是难说啊。”
谢仲昀双眼血丝满布,脸上的皱纹气得颤抖,他拍着桌案大喝:“那是他活该!这般不成体统,就该一棍打死,我那么呕心沥血、谆谆教诲,他却如此不思进取,一心往歪处走,愚不可及!”
谢谨秦鲜见地冷下脸,平日面容温和气质儒雅的人此时骤然变色,竟让周身像是凝了冰,散着寒气,话也有了起伏:“进取?!你还要他进几何?取几许?你呕心沥血究竟是真的为他着想,还是只为满足你那癫狂的掌控欲!”
咣当当——
谢谨秦端进来的杏仁银羹被奋力掷在地,碎瓷四溅,外间候着的下人们犹如惊弓之鸟,神色仓皇。
谢仲昀年纪大了,胡须被风吹乱,现出几根白须,脸上皱纹深邃,显得愈加不恶而严。
谢谨秦垂眸看着羹汤洒落,浸湿丝织地毯,他忽然轻声道:“我一直觉得父亲你,配不上母亲。”
屋内静可闻针落,谢谨秦看不见的桌底下,谢仲昀放在腿上的右手捏紧了,隐隐暴起青筋。
“母亲家族显赫,又是秦氏独女,您当时只是小小举人,明知婚事无能为力,却还是与母亲私定终身,害得秦氏只能将母亲草草出嫁,才得以保全名声,简直自私自利,有己无人。”谢谨秦声音平静,若单看脸色,完全看不出来,最是温和有礼的谢相长子,居然在指责自己的亲生父亲。
“待母亲守了寡,您也位极人臣,若此时放下前事,和和美美过完一生,也算是一段苦尽甘来的好姻缘,可您依旧耿耿于怀,揪着当年的事情不放,拿不起放不下,没骨气又好面子,没有半分君子豁达。”谢谨秦待人向来宽容,此时他的表情依旧平和,张口吐出谴责的话却字字珠玑,直指人心。
“直到现在,母亲已故,您依然陷在当年的沼泽里,您逼我,逼谨禾,望子成龙好弥补上您当年的缺憾,人人都说谢相教子有方,育儿严苛,实则,是一个拆他人木,盖自己屋的狭隘之人!”谢谨秦说到这里才有了起伏,胸腔剧烈震动,声音振聋发聩,他眼睛直视着谢仲昀,把父亲脸上的震惊难堪尽收眼底。
谢仲昀浓眉紧皱,脸色青白交加,脱口一句低吼:“放肆!无礼小儿!”
谢谨秦收回逼视的目光,垂下眼皮,抿了一下嘴唇,嗓子因为说了太多而干涩,良久,他喉结上下滑动几次,哑声道:“您一直鄙夷谨禾性子暴躁,离经叛道,处处忤逆您,这不是您一手造成的吗?您满意我谦和有礼,欣慰于我的所得成就,那只是我恰好能遂你愿,若是我不处处拔尖,您也会像对谨禾那般对我,我…”他叹了口气,脸上透露点难过,“我或许会成为第二个谨禾。”
更深露重,凉意渗入谢谨秦的骨缝,让身体腾生寒意,肺腑颤栗。
谢仲昀哑口无言,他低头看着那盅砸碎的羹汤,年过半百依旧身体硬朗,坐姿端正,看上去与谢谨秦刚进来时无异。
谢谨秦沉默站起身,打破平静:“母亲在世时劝诫过您,只要孩子安乐康健,谨禾不喜欢读书,您不必再管,日后便随他。”
接着他转过身来面朝谢仲昀,弯躬拱手,低声道:“子不语父过,儿子不孝,回去会自请家法。”
说完转身,抬步往外走,经过那羹汤残渣时顿了顿,谢仲昀此时目光集于他脚下,他微微侧身,轻声道:“我让人再端来一碗,父亲用完早些歇息。”
语毕,谢谨秦步履如常走了。
新端上来的杏仁银羹晶莹剔透,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谢仲昀凑上桌前,腰背一阵酸麻,他惊觉,自己不知僵坐了多久。
他凝目望这那碗羹汤,少顷,缓缓抬手,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热的,微苦,刺激着舌尖。
书房烛灯熄灭,下人照例收拾桌案,与平日不同,案几上多了个空碗。
第25章 他比我好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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