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少爷浓眉阔眼的,长得其实挺周正,只是脸白得有些不健康,晚上的活动又多,眼睛总是熬得通红,笑起来露出一口尖尖的牙,看上去鬼气森森的。
“宁愿拼命也不肯跟我,我还以为你多有气性,没想到你转头就爬上了梁四爷的床,”赵雷音眼里露着不甘和鄙夷,咬着牙道,“本就是婊子,何必要立牌坊?”
“因为怕啊,”韩墨骁耷拉着眼皮,叹了口气,“怕有人今天诓我家小枫去坐牢,明天又换一个孩子折磨。我们这小老百姓想要在蒲州城活下去,总得有个靠山,否则还不任人揉捏?”
“既然知道怕,当初又是何必,难道我还能委屈了你?就算你不能进赵家做姨太太,我也会在外头买个公寓让你过好日子,你偏不。”赵雷音冷哼了一声,死死盯着他,“你以为那梁今曦是好相与的?人家打仗剿匪的时候杀人如麻,脚底下踩着尸山,可比我心狠手辣!你这性子也就我还能容忍一二,哪天把他也惹恼了,一枪就给你崩了!”
“三少爷是想说,跟他不如跟您,”韩墨骁微微皱眉思忖一番,“我怎么觉得,就算被他一枪崩了,也比让您使阴招对付我们家的小孩子来得痛快?”
“韩墨骁!是你先差点儿就把我杀了!”赵雷音指着自己的脖子怒道,“我要是存心想对付你,你以为你那天能走得出赵家的门,能在蒲州继续当你的家庭教师?你是真不明白我对你的心?!”
是他忍着疼、捂着伤口收拾好屋子,又装作刚刚回来,跟下面人说是在外面受的伤;是他故意瞒着,没叫人知道是韩墨骁差点把他给宰了!
否则他还有命在?
他堂堂赵家三少爷,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他孤零零养了大半个月的伤,难道还要拉下脸先去找韩墨骁和好?
把那送报纸的小孤儿关起来,也只是想逼韩墨骁去见他、认个错服个软,只要他肯露面,他立刻把他犯的错一笔勾销,还和以前一样待他。
再说了,他到底也没把那孩子怎么样。要真想跟他们过不去,就算梁四爷出面也迟了,即便留着命,全尾全须也是不可能的。
韩墨骁倒好,伤了他不闻不问,转头就傍上了梁四爷,眼下又和洋人勾勾搭搭。合着他跟谁都可以,就他赵雷音不行?
“对我的心?”韩墨骁冷笑一声,“我和您说过几句话,您就认为我蓄意勾引,要办我;我若不从,您就在赵家胡说,让大少奶奶将我解聘,三少奶奶追着我骂;您还给我下药、对付我身边的人。您这样的心,我难道还要感恩戴德?”
赵雷音脸色一凝:“我那是……”
“您不过是看上我这张脸、这身皮,”韩墨骁拱了拱手,面色平静,“三少爷,我是只有这点东西,可我是个死心眼的,哪怕得去卖,也得我愿意,您若非要强买,不如直接把我杀了。”
“我要杀你还等现在?你就不能跟我认个错,不能好言好语顺着我两句、巴结巴结我?”赵雷音咬着牙,腮边青筋若隐若现。
韩墨骁听了只想笑。
合着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随手捏了别人的性命在手上玩,还等着别人来哄。
他不会以为自己在谈恋爱吧?那是他最开始的拒绝和反抗不够直白和激烈,让这位少爷天真地认为自己只是欲拒还迎,以为是情趣了。
“三少爷,您要是实在委屈,我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其他的恕我不敢奉陪,”韩墨骁勾了勾唇,“您也知道,我现在是梁四爷的人,再跟您纠缠怕是不合适。”
“韩墨骁!”赵雷音见他面露嘲讽,气得声调又高了不少,“你家四爷以前再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个商人,你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
“您要动我自然随时可以,不过,听说岑司令要来蒲州了,”韩墨骁笑笑,“您不至于为了我这么个婊子,叫赵厅长和岑司令尴尬。”
当初赵雷音若真想杀他,他必死无疑。
这话没错,但他终究还是活到了去找梁四爷的那一天,而且除了知道梁今曦喜欢字画,也还知道一些别的,比如市长张延礼就是梁四爷的亲姐夫。
这几天传出风声要来蒲州驻军的岑司令则是梁今曦当兵时跟过的,大他十几岁。
梁今曦一下没了两个哥哥,岑司令的弟弟也折了,两人挺合得来,传闻岑司令拿梁今曦当亲弟弟看。
当年梁今曦回梁家接管生意,几位叔伯不肯交权,岑司令直接派了一队兵马来给他镇场子,看着他打瘸了一个堂兄的腿,要是真来蒲州驻军,自然少不得要和梁今曦来往。
岑司令和赵厅长虽不算上下级,相互之间却也没什么交情,处得好皆大欢喜,处不好也就处不好了,强龙虽不压地头蛇,可那岑司令也不会是个好相与的。
梁四爷自然不会为了护一个韩墨骁去叨扰岑司令,但拿出来吓吓赵雷音还是可以的。
这些陈年旧事、人际关系,韩墨骁当然没处打听,但梁四爷和欣日集团是蒲州城各种大小报纸上的常客,打仗和接管梁家的经历更是被某些杂志当成故事连载着。
韩墨骁养了大半年的病,每天就靠看报纸杂志打发时间,到现在这看报的习惯也还没改,自然知道不少。
听了他的话,赵雷音脸色又是一变,却不是因为他把岑司令抬出来,而是因为他骂自己的那句婊子。
赵雷音刚才那么骂他,不过是因为太生气、太不甘,一时口快罢了。他把那小孤儿扣了三天,没等来心心念念的人来看他一眼,却等来了梁四爷的电话;他还端着台阶等着韩墨骁来下,人家却扭头就攀了高枝,把他一脚踹了。
可是在梁今曦还没护着他的时候,他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指头。
事到如今,他哪里又会、又能再对他不利?
这人明明知道和什么岑司令半点关系也没有,却句句话都往他心窝子上戳,实在叫他难过。
韩墨骁话说完了,耐心也告罄,扭头要走。
“墨骁,我……我若说我对你是真心的,”赵雷音终于收敛了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蹙着眉拉住他,“你怎样才肯信我?我家里那个是包办结的婚,我压根就不喜欢她!只要你……”
“我信,”韩墨骁背对着他,细长的脖子跟易碎的白玉似的,“我信您对我跟对您笼子里的雀儿一样真心。”
说罢他一抬手,将他甩开了。
赵雷音闻言猛地一愣,又道:“他对你也一样!我和他有什么分别!”
没分别,我知道。
但起码我的笼子是自己选的。
韩墨骁捂着手腕,头也不回地往逢春院走。
梁今曦不是善类,他很清楚。
他杀伐果决,在匪山上一蹲就是大半年,端土匪窝力求斩草除根,一个都不肯放过;他冷酷无情、薄性寡义,在欣日干了十几年的老人说开就开,根本不顾人家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他六亲不认、心狠手辣,那个对梁今昕动手的堂兄的腿是他亲自一棍一棍敲断的,碎掉的骨头都从皮肉里裂出来了,血腥残忍的场面吓晕了在场的好几个叔伯……
但韩墨骁也知道,梁四爷要杀要剐都是明面上的,和谁有仇就找谁,不屑去对付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
韩墨骁身边的孩子太多,他一个人护不住,不如找个就算怒了他只会往他脑门上开枪的;而只要梁四爷没宰了他,蒲州也就没人敢动逢春院。
此外,梁四爷还最护短,身后的人有一个护一个,哪怕只是他笼子里的一只山雀,也容不得有人随便糟践。
第16章
“爸爸。”彤彤已经由柳芽帮着洗完了澡,头发还有点湿,穿着一件有点褪色的蓝色睡衣趴在饭厅门口眨巴着大眼睛看他,软乎乎的小脸鼓鼓的,甚是可爱。
她的睡衣是冲冲他们穿小了的,上面缝着两个黄色的小花朵,那是王婶娘替她打的补丁,她还以为是新衣服,喜欢得不得了。
“彤彤想爸爸了?”韩墨骁走过去把彤彤抱起来,走回她的卧房。
逢春院的孩子不多了,大多是两个孩子住一间房。
彤彤被喂了药丢在逢春院门口时看着还不到两岁,本来是安排和柳芽一起住,但她总是哭喊着要爸爸,韩墨骁去看她不方便,便将她挪到了他书房隔壁的小房间,他的卧房就在书房另一侧。
刚开始彤彤依然是哭,非要跟爸爸一起睡,她实在太小,正是需要父母的年龄,可惜不知为何被丢弃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外面。
韩墨骁那时候自己也还大病未愈,半夜经常咳醒过来,会吵到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也才20来岁,只懂牢记彤彤是个女娃娃,他毕竟不是她亲爹,不能叫她和自己睡成习惯,便狠狠心每天晚上去把她哄睡了自己再回房去,半夜去看一两次,给她盖盖被子也就罢了。
如今彤彤四岁不到,早已习惯一个人入眠,虽然不能理解爸爸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趁她睡着就走,但也不提要和爸爸一起睡了。
这段时间韩墨骁一直忙着,又生了两次病,好多天都是柳芽替他去哄彤彤睡觉,她也不吵闹。
韩墨骁有些心疼,把她放在她的小床上,拿了干毛巾替她擦头,见彤彤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彤彤今天想听爸爸讲什么故事?”
“爸爸,”彤彤抓着床边的防摔木栏杆,突然问,“你要结婚了吗?”
韩墨骁诧异地看着她:“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结婚么?”
“我知道,他们都说柳芽姐姐要结婚了,”彤彤奶声奶气,一脸认真地说,“结婚就是吃喜糖,有新娘子,嗯……还会有很多小宝宝。”
韩墨骁拿了梳子替她轻轻地梳头,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说得好像也没错。”
但是好像也没全对。
“有了新的小宝宝,”彤彤垂着眼想了想,又小声道,“爸爸是不是就不要彤彤了?”
“?”韩墨骁感觉她漏了什么重要信息,或者弄错了什么重要信息,连忙把孩子又抱回怀里,打眼一看,这小家伙果然伤心了,但硬是憋着眼泪没哭出来,眼眶都红了。
韩院长连哄带套,才在她顺序错乱的话里捋出线索来。
这些天许家那小子来找柳芽找得勤了些,孩子们都看着,私底下免不了各种猜测。彤彤年纪小,听故事又只听了一半,以为柳芽就是韩墨骁的新娘子,还要生很多孩子,不知是别人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想起来了什么,认为他有了新的宝宝就会不要她。
“乖,不哭了,”韩墨骁又想笑又心疼,托着她的胳肢窝把她提起来跟自己面对面,轻声道,“爸爸不跟柳芽姐姐结婚,也不会有新的宝宝,更不会不要彤彤。”
“真的?”
“真的,爸爸永远都只有彤彤一个宝宝。”
韩墨骁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怔了一下,但又很快释然了。
以前没来得及想那么长远,命运就把他推到了别的境遇,现下想想,就算不和梁今曦产生纠葛,他也不会和哪个女人去组建家庭、生儿育女。
不知是谁说过,一个人一生最多只有三次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和好运,他的好运早在遇到韩院长、遇到白老爹、遇到白墨卿时就用完了。
剩下的想必全是厄运,又何必把一个无辜的人卷进来,何必再带一个不幸的生命来这世上。
他要做的是把逢春院这几个孩子养大,送他们读完大学,一个个离开这儿脱胎换骨去。
到时他已过不惑之年,或许还能做做家教继续活下去,或许攒了点钱,随便去哪。
其他的念想应该也已经灭啦。
彤彤懵懂地看着他,粉粉软软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的,追问道:“那爸爸也不要新娘子吗?”
“不要。”
“可是……”彤彤有些苦恼,“爸爸不要新娘子,彤彤就没有妈妈了。”
柳芽姐姐又不肯做她妈妈,如果她想要妈妈,必须让爸爸结婚,但是爸爸又不要新娘子,怎么办呢?
韩墨骁哭笑不得,把娃抱在怀里拍她的背:“彤彤有爸爸就够了,再说,这里还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大家都会疼你。”
彤彤不说话,把软软的小脸搁在他肩上趴着,转动小脑瓜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那爸爸能不能再给我找个爸爸?”
“嗯?”
“这样爸爸就可以做彤彤的妈妈啦,”彤彤开心起来,抱着韩墨骁的脸笑着说,“但是彤彤还是有一个爸爸!”
韩墨骁简直满头黑线,这孩子到底哪儿来的这种胡思乱想?
“爸爸就是爸爸,”他板起脸,故作严肃道,“不能做妈妈。”
“不行,我想要妈妈,呜哇哇~”彤彤的眼泪终于飚了出来,抱着韩墨骁的脖子哭得肝肠寸断,小脸瞬间就红了,韩墨骁哄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好,一放到床上哭得更是大声。
柳芽和韩杉闻声赶来,伸手想接过彤彤,她却更加着急了,使出了吃奶的力抱紧韩墨骁,哭得声音都哑了,一个劲又说:“爸爸别走,彤彤不要离开爸爸。”
这么吵下去全院人都别想睡,韩墨骁没办法,只好让柳芽她们回去,并承诺彤彤要是不哭了,明天就带她去买西洋蛋糕。
西洋蛋糕外面全是香喷喷的白奶油,里面还有各种水果,彤彤统共就吃过一次,听到又能吃蛋糕,注意力被转移走,哭声也渐渐变小,眼角还带着眼泪,抓着他的指头不肯放手,身子一抽一抽的。
韩墨骁看了一眼墙上撕的日历,想起今天是捡到彤彤的日子,她已经被遗弃整整两年。
他替她擦了泪痕,隔着被子把她整个抱进怀里,慢慢地拍打着,一遍又一遍地说:“爸爸爱彤彤,爸爸哪里也不去。”
怀里不过小小一团,却是活生生的一条命,被人随便带到世上,又随便丢弃。
跟他一样。
他不记得他被捡回来的时候几岁,仿佛比彤彤要大一些,比她要难带多了。那时候小松才刚开始学说话,他听见他喊韩院长爸爸,也跟着喊,被其他孩子笑话还要跟人打架。
如今想想,像是恍如隔世,又像是某种轮回。
彤彤终于睡着了,他轻轻将指头抽出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脖子上都是她的眼泪和口水,他得去洗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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