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账时,餐馆老板热情地问:“小哥,你来岛上住几天?”
西岛的紫外线光照强烈,岛居民在外晒久了,多是小麦肤色,晚上也不怕风大,穿个背心都嫌热。
像颜烟这样穿着外套挡风的,一看就是游客。
他要住多久?
颜烟也不知道,随意答说:“半年。”
“住这么久?”老板惊讶,“这里你住两个月就能摸透,住半年不怕无聊?”
颜烟摇头,问道:“有没有打火机?”
老板给拿了个打火机,顺口问:“要什么烟?”
“味道淡的就好。”
一盒烟,打火机,还有一张多余的传单。
“小哥,岸边有篝火晚会,如果感兴趣,你可以去看看,今天是最后一天,说不定会放烟花,很漂亮的。”老板说。
“我记住了,谢谢。”颜烟顺手拿起传单,看向纸上的图字。
出餐馆时,手机震了震。
辛南雨给他发了条微信,询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去。
颜烟差点忘记,民宿只有辛南雨一个人,也没有值班的前台,为了安全,晚上估计是要锁门的。
紧接着,辛南雨发来第二条微信。
【辛南雨:对了,颜先生,今晚有篝火大会,您感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一看,我把定位发给您。】
定位离他所在之处不足五百米。
【颜烟:谢谢,我看完后回去。】
【辛南雨:好的!到时候我去接您?】
【颜烟: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跟着导航,颜烟往海边走,穿过崎岖的小巷。
隔着百米,火光映天,人声鼎沸。
颜烟到达时,沙滩上多数人举着火把,各自聚在几堆篝火旁,跳着转圈。
音响里正放着电子乐,节拍极快,震耳欲聋。
这种场面,颜烟只在视频里见过,看着前方泱泱的火,感到茫然无措。
他只拍张照留念,站在远处看看就好。
颜烟本这么决定。
但这种氛围容易煽动情绪,兴致高的疯起来,看见谁落单,就算不认识,也忍不住将人拉进去一起跳。
两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看见颜烟一个人,也不先问,直接牵起他的手,尖叫着往人群外围跑。
不过颜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两人冲刺途中,陆续拉了几个人加入队伍,增加惯性,一起向前冲。
离篝火越近,热浪越强,燃烧的烟味呛鼻,再加上太多人举着火,一晃一晃,并不安全。
颜烟并不想待在火把中,趁着队伍到达人群,那两人松开他的手时,转身折返。
然而,他身后的人举着火把,正在靠近,未料到颜烟会冷不丁改向,来不及收回。
火焰太近,滚烫的浪差点烧着眉毛。
电光火石间,颜烟侧身往旁边躲,堪堪躲过火时,被一股力揪住衣领,拉了出去。
有惊无险。
火靠近的那刻,颜烟很冷静,有自信躲开,却在闻见佛手柑的气味时,心漏跳半拍。
段司宇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眉眼,眉头紧蹙,似乎气得不轻。
颜烟挥开段司宇的手,垂头往前走,避免和那双俊丽眼睛对视,哪怕只有一秒。
“你不想进去,就该在他们拉你的时候拒绝,而不是等进去了再离开。”段司宇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比平常冷。
颜烟加快脚步,“我不用你......”
“你想说什么?你不用我救,你自己能躲开,不需要我在你面前当英雄。”段司宇追上,拉住颜烟的手臂,帮他说完后面的话。
颜烟停住,静了片刻,低声说:“......你知道就好。”
段司宇动了动唇,想说话,可喉咙像被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话题走到死胡同。
就像他们分手前的那半年,段司宇伶牙俐齿说五句,颜烟不咸不淡回一句,难以沟通。
段司宇没想过要分手,但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的矛盾愈来愈多,到最后轰然倒塌。
在哪一刻出了问题?
段司宇无数次回望,找不到原因。
还是说爱情的本质是陨灭,所有人都会这样,热恋,冷却,从某一时刻起开始厌倦,最终形同陌路?
段司宇不信。
因为他从没有厌倦过。
砰——!
几簇烟火升上高空,盛放,散作金辉色的蒲公英。
闻声,颜烟仰头,顷刻后闭上眼睛。
火光本是乏味的,却在映到颜烟脸上时,生动绚丽,变成一场精美的默剧。
“段司宇,我在许一个和你有关的愿望。”颜烟冷不丁开口,语气是冷的,与浪漫无关。
心跳自动加快。
不是因为期待,而是因为段司宇知道颜烟会说什么,那必定是一句暴击,冷漠的奇袭。
“我想你今后从我眼前消失,行吗?”颜烟睁开眼,同他对视。
段司宇有所准备,但还是被颜烟眼中的冰冷所刺,扎得七零八落,散成碎裂的砂砾。
“不行。”段司宇咬紧牙关,恶声拒绝。
颜烟想用这种方式来摆脱他。
他偏不让。
第5章
凌晨,天蒙蒙亮,海平面上残留有月光。
周澜背靠车门,站在码头边等。
轮渡准时到达,熙攘人群里,一穿着polo衫的男人下了船,墨镜挂在领间,腰间一条印花及膝短裤。
不像是来正经度假,倒像是来风流寻欢的。
“随先生!”周澜看见人,热情招手,点头哈腰将人迎上车。
随晏打个哈欠,问:“叶思危呢?”
“叶总在沪城,跟节目组做具体沟通。”
“宇仔在睡觉?”
“我出门时他醒着,”周澜顿了顿,“他这两天好像心情不太好。”
“因为那谁?”
“应该是的。”
至于么?
随晏轻啧,打开微信,找到宇亿梦的对话框,清了清嗓子,“姐姐,我到鹭城了,宇仔的事包在我身上。”
一改风流不恭,声音沉得差点变气泡音。
随晏排练几遍,最后小森*晚*整*理心谨慎地发了语音,等回信。
【宇亿梦:有劳。】
对方只回文字,随晏撇撇嘴,还是发语音回应,“不客气,姐姐。”
随晏比段司宇大一岁,幼时住同一个胡同,经常拿段司宇当借口,去段家的合院窜门蹭饭,实际是为了见宇亿梦。
在随晏记忆里,段司宇从小就爱装范,特立独行,跟其他二世祖玩不到一起。
幼时别人爬树翻墙,捣蛋作乱,段司宇在乐室练琴,偶尔抬头望天,看见航迹云,说那是风的印痕。
青春期时别人早恋,跟班里同学暧昧,段司宇坐在窗边,拿着本古典音乐史装深沉。
成年时别人出国,在外当混子,段司宇说要搞音乐,气得其父段玉山大发雷霆,被扫出家门。
如今别人听从家里安排,与世交结婚,婚后各玩各的,段司宇在为个前任要死要生。
颜烟此人,随晏认识,在他的酒馆里见过几次。
那时段司宇刚入学,立刻成了院里的香饽饽。
随晏读的是名校里的水专业,讨厌课业,便在大学城盘了个酒馆,他出资,段司宇“卖艺”,利润五五分。
有些人天生就瞩目,来看段司宇唱歌的人,远超随晏的预估。最初的听众,便是这么来的,颜烟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车一路行驶,到岛中央。
下车时,随晏抬眸,瞥了眼对街的白洋房,“那谁......住在那儿?”
周澜点头。
随晏又啧一声,推门进了段司宇的住处,一幢小洋房,比对街那个小上一半。
房里窗帘紧闭,不透光,一片昏暗。
“宇仔,醒着睡着?”随晏喊了一声,没人应,便打开灯。
一楼无人影,随晏上楼,直奔向阳的角落房间,果然找着了人。
房间已经被改成工作室,主用的设备全被搬过来。
段司宇正戴着耳机,用midi键盘跟弹钢琴似的,十指哐哐往下砸,脾气看着比平时还大。
随晏赶紧掩上门,小声问:“你不是说他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不睡觉休息,居然把自己关房间里写歌。
周澜答:“是啊,他这两天一直这样,不睡觉也不出门。”
八成是被颜烟给刺激的。
随晏叹口气,小心翼翼下楼,给段司宇发条消息,说自己在楼下,阖着眼往沙发上一倒,睡觉补眠。
“醒醒。”
三小时后,随晏被光晃醒。
窗帘全被拉开,段司宇站在沙发边,似乎洗过澡,还换了身衣服,精神饱满。
随晏坐起身,“你要出门?”
段司宇不答话,上下打量他,“解释一下。”
“我来度个假,”随晏干笑,“顺便帮你出谋划策,我们俩一起想办法,说不定你和颜烟明天就能和好。”
段司宇沉默,紧盯着随晏,像是能轻易看穿他的心思。
随晏咽了口唾沫,无端紧张,“怎么?”
“你再怎么讨好我,我姐也不会喜欢你。”段司宇一开口,直戳随晏肺管子。
确实没有任何人要求或请求,是他自作主张上岛,就为在宇亿梦面前找点存在感,但段司宇这么直白地戳穿,随晏觉得受到了羞辱。
“那你为个男人要死要活,死缠烂打,人家都不愿意看见你,你不比我好到哪里去。”随晏脱口反击,说完时已经后悔,毕竟他并不想挑衅段司宇。
但段司宇却异常冷静,像经受过脱敏治疗,一点脾气不发。
段司宇只是一条条反驳,“我没有要死要活,我们以后会复合,以及,你来讨好我,她也不会懂你的心思,你不如正大光明去追。”
虽然话难听,但段司宇不是故意挖苦他,而是在给建议。
随晏一怔,“我现在没有事业......还没到去追的时候。”
“怂包。”段司宇轻嗤,懒得管随晏,朝门外走。
随晏起身跟着,“我又不像你,自信过头,才几天,就有信心复合。”
“这是可预见的事实。”段司宇说。
“自恋狂。”
“随你怎么说。”
快出门时,段司宇换了鞋,停在玄关,打开木柜上摆着的一个首饰盒。
“你干什么?”随晏抬高下巴看。
段司宇不答,从中拿出一部旧手机,打开某个页面扫一眼,又立刻放回去,合盖关盒,行事神秘。
随晏疑惑,“你怎么有两台手机?”
“备用机,保存数据。”段司宇说。
“你为什么不直接用常用机保存?”
“防止丢窃。”
“直接上传云端不就行了?”
“怕数据意外丢失。”
随晏不懂这古怪的逻辑,又问:“你现在要去哪里?”
“你能不能闭嘴?”段司宇被问烦了,不多的耐心尽失,恶语凶声。
“行,我闭嘴还不行么?”
随晏一闭嘴就全身不舒服,消停不到半分钟,又开口,“怪不得叶思危要叫你祖宗......话都不让别人说。”
段司宇深吸气,无视耳旁的聒噪,打开音乐软件,去翻颜烟的账号主页,像过去的无数次般。
颜烟这一周的听歌排行,每首都是后朋克,重贝斯,颓废虚无,唱的都是“生活没有任何意义,人生是无止境的凛冬”。
从两年前起,陆陆续续,颜烟的歌单里就只剩下这些,就算来了海边也没有变化。
段司宇有太多不解。
颜烟为什么来鹭城?
为什么比原来瘦这么多?
为什么提了分手,拼命摆脱他后,不找新欢,还活成现在这幅颓废憔悴的模样?
分手那天,颜烟说的每句话,每个神态,全刻在记忆里,久不褪色。
那时他已经签约唱片公司,在北城办第一场Livehouse,颜烟全程没有出现,只有一条“我要加班”的消息。
演出结束,工作人员聚餐。
午夜时分,段司宇赶回住处,颜烟坐在沙发上,脚边一个硕大的行李箱。
房间里没开灯,月亮是唯一的光源。
颜烟的侧脸隐在暗光中,面无表情,前所未有地冷漠。
听见开门的动静,颜烟转过头,双眼平静到可怕,看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生活习惯,小的矛盾,他们平时吵归吵,却都没有当过真,隔天也就忘了,不会记仇。
但颜烟这种冰冷的眼神,段司宇从没见过。
他尽量心平气和,先攥住行李,“你要加班,没法来看演出,我能理解,但这是什么意思?”
“我跳槽了,新的工作在沪城。”颜烟说。
“原先的工作辞了?”
“嗯。”
“什么时候?”
“前天。”
“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这是件小事?”
“......”
“所以你说今天要加班,其实是在骗我?”
“......”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火气一下窜上来,段司宇冷着声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颜烟,说话。”
良久,颜烟终于出声,“......我想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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