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予诺木讷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秦晟面前,怯声说道:“秦总,我下午想请半天假。”
秦晟愣了一下,接着马上同意了。随后,他便看着丁予诺低着头从自己身旁轻轻走了过去,而他的心也跟着一块离开了。
傍晚,秦晟下班回到爷爷家,下午在公司的时候,他接到爷爷的电话,叫他今天回家一趟,秦晟知道爷爷有事要和自己说,于是一家人吃完晚饭后,他便扶着老人家回到了房间里。
“小晟,我老了,想趁现在脑子还算清楚的时候把一些重要的事情都安排清楚。”
“爷爷,你指的是?”秦晟不知道秦贵平说的是不是公司总经理的职位一直空缺的事情,他心里这么猜,却没有说出口。
“我打算把我的股份分给你和丁予诺,你们兄弟俩一人一半,其他的存款和房产,我也想分给他一些。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公司做得怎么样,你们俩关系相处得还算融洽吗?”秦贵平忧虑地望着孙子,他很难从那张冷漠的脸上看出什么心思。
“爷爷,”秦晟正视着秦贵平,真诚地说道:“丁予诺在公司里做得很好,和同事们相处得也不错,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秦贵平嘴里嘟囔着,眉宇瞬间舒展,像是放下心来,“明天你妈不在家,我约了律师到家里改遗嘱,这件事,我想暂时还是不要让你妈知道为好。”
“我明白,我不会告诉她的。”秦晟应诺道。
“小晟,你会不会怪爷爷给丁予诺的和你的一样多?”秦贵平突然问起,语气中透着些许内疚,因为丁予诺的身份对这个家而言始终像是喉咙里的一根刺。
秦晟微微摇了摇头,神态温柔地说道:“其实我什么都不需要,我想把所有的都给他,如果爸还在的话,我相信他也会和我一样,就当是对丁予诺的一种补偿。”
秦晟的话深深留在了秦贵平的心里,于是等第二天儿媳张筱苒出门后,腿脚不利索的他就立马通知王秘书把律师直接带到了家里。三个人在书房待了很久,律师按秦贵平的要求重新修改了遗嘱,事情处理完以后,律师便随同王秘书离开了。
心眼比别人都多的佣人曹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见王秘书带来的人,一身职业西服,拎着个公文包,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神情十分严肃。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便在送茶点时特地在书房里磨叽了一会儿时间,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是,房间里的三个人就像是知道了她的心思似的,他们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却全都闭口不语,直等到曹妈退出房间后,才开始处理正事。
不过,他们不会想不到,这个在秦家做了十几年的老佣人胆子是一点也不小。她不仅没有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做家务,而且还站在门外,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他们的讲话。她在得知秦贵平要将一半的财产留给丁予诺后,便立即躲进厨房,偷偷把这事儿告诉给了秦英明。
秦英明此时正和新交的女友在自己的酒店享用早餐,本是满面春风的男人却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震怒不已,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脚把桌子踹出了几米远,吓得身旁的女友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叫什么叫!滚!”秦英明对这个小自己快二十岁的女孩子大声吼道,令小姑娘拿着手机和包包拔腿就跑。
周围的客人纷纷不明所以地朝他那边望去,两个服务员在餐厅经理的指示下轻轻走过去清理他发泄后的一地残骸。而他却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的愤恨和怒气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他回到楼上的客房,拨打了阿彪的电话。
第38章
今天是公司发工资的日子,丁予诺看着自己账户的余额,决定租下昨天看中的一套一室户的房子。虽然远得都快到海里去了,但因为房子没被装修过,所以租金特别便宜,一般人也不愿意租住。他大致算了一下自己每月基本的固定收入和开支:现在月工资到手六千,还不算年终奖和各种提成,房租一个月一千八,押一付一,扣掉生活费,或许每月还能剩个两千。丁予诺知道这样的生活起码要熬一年,要等明年再收到秦家那栋别墅的租金时,他才会感到稍稍轻松一点。
于是他下午又请了半天假,去房中介那里签约,并拿到了房子的钥匙。办完事后他又赶去了医院,为父母办理遗体火化和安葬的后事。过去他天真地以为只有活人住的房子才会涨价,但直到今天听到墓地的价格后,才知道现在的人连死都死不起。
“这款是最普通的,也是价格最低的。”卖墓地的推销员见丁予诺一直在看价格,不看风水,就知道是个没钱的客人,因此态度也急转直下,非常敷衍。
“这个要五万?”丁予诺小声问道。
“两个人五万不算贵的。”推销员忍不住直言。
丁予诺不敢吭声,他虽然收到了一笔巨款,但他已经约了房东王阿姨明天周六见面,所以这笔钱赔完以后,他手头估计最多也就只能凑出几千。
推销员看他迟迟不肯走,一直低着头,看着有些可怜,于是便怜悯地说道:“海葬免费,你要不考虑看看。”
丁予诺忽然抬起头看着推销员,但眼里满是哀伤。他迟疑了一下,而后说道:“就海葬吧。”最终,他别无选择。
六一早,丁予诺办理完退房手续,然后背上包,拖着旅行箱离开小旅馆,回到那个有过他酸甜苦辣生活记忆的家。
歪斜的房门依旧是虚掩着,看上去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人来过这里。丁予诺轻轻推门而入,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将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无情地展示在他的面前。空气中仍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于是他把大门敞开通风,接着半蹲在地上,把旅行箱当桌子,将方才在小区旁的打印店里买来的两张A4纸铺在箱子上,然后在纸上草拟了一份给房东王阿姨的赔偿说明。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丁予诺低声喃喃。他写了两份一模一样的赔偿说明,并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准备一会儿房东来了就让她签字,双方各留一份,以防今后再产生纠纷。如今,他已没有了家园,所以更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出于本能,他必须保护自己。丁予诺拿着这两张纸,坐在旅行箱上休息,神情呆滞地等待着房东的到来。
王阿姨穿着一件羽绒服,脚踩着一双高跟短靴,肥硕的身子看上去像是插在两根筷子上的肉丸,臃肿地从楼栋过道里走了进来。她直接通过敞开的大门,紧接着就看到丁予诺坐在房间中央,但他却背对着她,面朝着窗户,像是雕塑般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小丁?”王阿姨不确定地似的喊道。
丁予诺闻声后缓缓转过头,向王阿姨打了个招呼,随后站起身,将手里的A4纸递给她。
王阿姨一头雾水地接过那张纸,由于老花眼看不清纸上的内容,便从包里拿出一副老花镜,戴上后仔细看了看,说道:“赔偿说明,呵呵,也好,但是你得先把钱付给我,我才会签这个字。”
“王阿姨,麻烦你再核对一下账号,如果没问题的话,我现在就把钱转给你。”丁予诺说完就掏出手机,让王阿姨核实她的账户信息。
“嗯,没错,就这个号。”
在得到王阿姨的确认后,丁予诺随即便转了二十万整到她的账户。双方静静地等了一分钟左右,王阿姨收到了银行的短信提示,这笔二十万的款她收到了。
“来,把纸给我。”王阿姨伸手向丁予诺要赔偿说明,丁予诺随即把纸和笔都交给了她,只见她弯着腰吃力地趴在旅行箱上签完了名字。
“给。”王阿姨将签完的赔款说明递给丁予诺,并把自己留底的那份塞进了包里。
丁予诺接过纸,看着这套他生活了近十年的房子,写字台上焦黑变形的台灯记录着他这些年里无数个努力奋斗过的夜晚,曾今艰难而压抑的生活,现在想来却是如此的珍贵和美好。然而已经失去的,终究不会再回来。
“王阿姨,那我先走了,再见。”他带着万般不舍与无奈离开了这个地方。
从那里出来后,丁予诺换乘了两部地铁,坐上了海市最长的一条地铁线路,前往他新租的地方。周六,地铁里的人比想象中的要多,他站了二十分钟后坐到位子,才终于可以定下心来吃刚买的馒头。
新租的房子在地铁终点站,下站后还要步行约十五分钟左右。丁予诺本来考虑和陌生人一起合租,但是担心处理不好人际关系,于是便在同等价位的房源里,选中了这套独自租住的房子。
房子虽然是新的,但是却未经装修。灰色的水泥地和墙面就如同丁予诺此刻的心情一样。他把旅行箱和包放在空荡荡的客厅,然后出门去小区附近的一元商店和小卖铺里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回到新家后就立马开始打扫和布置房间,他添置了折叠椅和折叠桌,买了灯泡,烧水壶,脸盆等生活用品。房间里没有热水器,丁予诺只好关上卫生间里的小窗,烧一壶热水,擦了把身子,然后脱下几天没换的内衣裤,在昏暗的灯光下洗衣服。
傍晚,他一边在网上买东西,一边吃泡面。为了节省开销,他决定这段时间内每天只吃两顿饭。家里要买的东西不少,他现在只觉得物价飞涨,在这个叙利亚风格的房子里,他仿佛就是一名战士,顽强地抵抗着生活无情的打压和摧残。
睡觉前,他用剪刀将塑料袋裁剪开来,平铺在地上,作为自己睡觉的床铺。虽然北方这两天刚刚通暖,但是冬天直接在水泥地上打地铺还是会让人冻得发抖。丁予诺向来怕冷,他没敢脱去外套,穿着大衣蜷缩在地上。明明感觉又累又困,但他躺在地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月亮明晃晃地高挂夜空,却亮得让他心烦气躁。于是他只好起身靠墙而坐,避开那扇没有挂帘子的玻璃窗,避开那弯皎洁得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月亮。深夜万籁俱寂,丁予诺疲倦地靠着墙,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
翌日,丁予诺来到海边,随同工作人员一起上船。今天参加集体海葬的人并不多,在工作人员的主持下,丁予诺和其他人一样,将亲人的骨灰和花瓣撒向大海。
天上阴云密布,海面起伏不定。周围不时传来哀恸的悲鸣,那些来不及说完的话语,全都随着海风吹向了遥远的天际。丁予诺迷茫地望着大海,内心的不安与恐惧悄悄爬上心头,他腿脚发软,死死拉着栏杆,仿佛自己随时会被这深海瞬间卷入海底。
“先生,你没事吧?要不要进船舱里休息一会儿?”一名工作人员走到丁予诺身旁,小心搀扶着倚在栏杆上的他。
“我没事。”丁予诺轻声回答,随后踉跄走到一旁人少的地方,神情肃穆地看着大海。
下船后,他哪儿都没去,直接回到家里,拨打了妹妹丁予晴的电话。自从丁予晴说要离婚,问他拿着一笔钱回去后就再也没听到她后来的消息,以前她偶尔还会打个电话给母亲问候一声,但是近半年来,丁予晴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让突然间失去双亲的丁予诺越发胡思乱想。
“喂,予晴,是我,好久没联系了你,你最近还好吗?”丁予诺试探性地问候,他盼着妹妹一切安好,这样他才能毫无顾虑地把现在家里发生的事告诉她。
“那个,哥,我现在说话不太方便,要不一会儿再打给你吧。”丁予晴说完便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清晰的麻将声以及妹妹冷漠的态度都让丁予诺的心凉了大半截。他想告诉丁予晴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他想知道她回去之后是否还受到丈夫的为难。作为子女,丁予诺觉得十分愧疚,因为他连买墓地的钱都拿不出。然而,和丁予晴的这通电话却引起了他的怀疑,使他现在不得不面对他心中一直不愿去相信的事情。于是,为了否定自己的猜疑,丁予诺无奈选择打给几乎都不怎么联系的妹夫。
“大哥,你怎么打给我了?有什么事儿吗?”妹夫的声音铿锵有力,态度坦诚,似乎不太像是妹妹口中的那个出轨家暴的男人。
“没什么,就想问问你们最近怎么样?予晴她在边上吗?”丁予诺故意问道。
“予晴啊,她和小姐妹几个出去了,这会儿不在家,大哥,你没联系到她吗?”
“等她回家后,让她回个电话给我。”丁予诺没有回答妹夫的问题,而是态度严肃地要求丁予晴联系自己。
对方沉默了几秒,随后不声不响地挂断了电话。
丁予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不希望丁予晴连家里人都骗,可是直到夜里,他都没有等到她的来电。他不甘心,主动发了一条微信给丁予晴,告诉她近日家里发生的事情,让她抽时间回一趟海市。
但或许对丁予诺而言,没有回复就是最好的回答。他始终没有收到妹妹的微信和电话,这样一来他也就听不到丁予晴对父母冷血无情的态度和积压已久的怨气了。
第39章
周日下午,秦晟和几个销售坐飞机前往申市。随着与ADL超市的成功合作,他们很快就打开了南方市场,在短时间内又谈下了两家知名的连锁超市。秦晟一心想把父亲未完成的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实现父亲想打入南方市场的心愿。但他埋头工作其实只是想借此麻痹自己,试图回避他和丁予诺之间毫无进展的关系。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说服丁予诺和自己在一起,他看得出丁予诺是喜欢自己的,从那晚开始他就确信了这一点。
现在的他们分明都想靠近彼此,却都有意无意地保持了距离,而这种精神上的拉扯已经将秦晟折磨得精疲力竭。但秦晟并不能体会到此时此刻丁予诺的生活究竟过得有多么艰辛,更无法理解有人会因为爱而选择了放手和逃离。
新租的房子因为离公司太远,导致丁予诺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出门。而这个新家目前什么都没有,除去一些必要的衣物,丁予诺还要在网上淘一些便宜的家用电器,这样一来他就能自己做饭,不用买外面现成的,从而又能节省出一笔花销。
如今在丁予诺的生命里,最重要的父母都已经离去,亲妹妹又对他不闻不问,即便有秦氏的股份和房子,但在他眼里却从未把这些当成自己的财产。他似乎一无所有,穷得只剩下一颗依然还爱着秦晟的心。他一度很想要告诉秦晟,他喜欢他,他爱他,从未停止。可是他知道他们不能在一起,所以他永远也不能告诉对方。他常常幻想,如果秦晟不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那该多好,至少这样能给他们一次机会,他曾千万次的这样想过,可是理智不断地告诉他必须要离开秦晟,但他也早已达到忍耐的极限,那天晚上两人的逾越之举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自私的行为。
虽然丁予诺不后悔过去发生的事情,但还是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时间点,他打算在希望小学竣工完成后,就和秦晟提出离职,去方知进的公司。他决定不再犹豫徘徊,不想一直沉浸在悲伤当中,他要重新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虽然已经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但他依旧想给更多的人建立家园,把美好和温暖都画为图纸,这是除了秦晟以外,他精神上唯一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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