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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顽(近代现代)——匿名咸鱼

时间:2024-02-26 08:07:04  作者:匿名咸鱼
  粥的温度刚刚好,暖而不腻,晏司臣只管埋头喝粥,全由霍止往他勺中夹藕。一顿饭下来,霍止几乎没怎么动筷,只专注于照顾晏司臣,动作熟稔,恍若多年习惯。六只灌汤包就只准晏司臣吃两个,美名其曰为尝鲜,留着胃喝汤要紧,也难得晏司臣任他摆布。最后晏司臣捧着碗喝汤时,霍止问他味道如何,晏司臣便递到霍止眼前叫他自己尝尝看,霍止就着他手抿了一口,“唔,我让老板少放糖了,果然没什么味道。”
  都说关心则乱,人在此时,最易露出纰漏。晏司臣闻言,不置可否地笑笑,他看着霍止收拾残局,唇齿间尽是雪梨的味道,混着冰糖的甜。晏司臣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依你的脾性,不该这么会照顾人的?”
  吊灯悬在两人正上方,光线冷白,映出晏司臣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眉宇间极尽认真。霍止放缓动作,似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也没放在心上,问晏司臣是不是被他感动了,语气随意,更像是在饭后闲侃。
  终于,在晏司臣长久的沉默中,霍止发觉出不对。他将最后一只纸盒收进袋子,那纸盒装着四只灌汤包,霍止不吃,便理所当然地扔掉,丝毫不会有任何愧疚感。这一瞬间,晏司臣又恍惚地觉得他仅仅只是霍止了。
  迎着晏司臣的视线,霍止收回玩笑神色,轻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吃得多了不舒服。晏司臣如梦初醒般别开眼,只觉思绪纷杂万般,从认识霍止至今,两两因果相连,无休无止,像无数个莫比乌斯环结成的一张巨网,将他笼罩其中,撞得头破血流也找不到出口。
  晏司臣闭了闭眼,明明一肚子话想说,一出口却变成了:“那几只灌汤包给我留着,当明天的早饭正好。”
  霍止被他这匪夷所思的要求唬得一愣,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没曾想是放不下那几只灌汤包,他哑然失笑:“你要是还馋,我再去给你买新出笼的。天这么热,没有冰箱留不到明早的。”
  晏司臣却执着得近乎无理取闹,说这是浪费,如果一开始只许他吃两个,为什么要买那么多。霍止从未应付过晏司臣这样的逼问,可能病人的情绪都这么反复无常,霍止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做小伏低地哄劝,说原本是给小许和他的那位朋友带的夜宵,没想到他们两个那么快就走了。总之,一切过错皆在他身上,但无论如何,晏司臣今晚上都不能再吃东西了。
  霍止说得头头是道,晏司臣一手托腮,点着头应道:“也行。”话锋一转,又轻描淡写地说:“可我还是觉得浪费,不如你吃了?”
  霍止猝不及防:“我……”
  “开玩笑的。”晏司臣笑了笑,看着他轻声道:“带壳海类不吃?看来我猜对了。”
  明知道今夜不是开诚布公的好时机,晏司臣却已经迫切地想要问出些什么。在霍止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晏司臣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样吧,不如你来告诉我,一个出生在霍家、从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为什么会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你床头除了抗PTSD药物外,还有镇痛剂和安眠药。别装傻,霍止。你有事情瞒着我。你不肯说,我就只好主动问了。”说到最后,言辞近乎祈求,是求霍止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别让他好不容易重燃的希望落空。
  霍止抿着唇,如一尊静默的雕塑,哑了似的。良久后,他才缓缓地说:“我在国外玩赛车时,因为失误摔出了赛道。那些药,是在那时候开始吃的。”
  最有力的证据,却得到这样一套无懈可击的说辞,晏司臣想起燕川临走前问他:“你希望是他?”连给他回答的机会都没有,就先行否认道:“可是人已经死了,这怎么可能?”
  太阳穴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细密尖锐,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割碎晏司臣荒唐的执拗。霍止仿佛终于看出他真正所想,不可置信的模样:“你以为我——”
  “对。”晏司臣打断他,失控的情绪引发一阵咳嗽,霍止迅速递过一旁备好的温水,却被晏司臣挥手挡开,动作激烈坚决。霍止额角青筋暴跳,抬手握住他小臂,压着怒气忍耐地问:“你到底在闹什么?”
  晏司臣想,他可能已经病入膏肓了。自打他将那瓶药握进手里的那天起,他便开始留意霍止,只觉得有关霍止的一切,无一不像郦蕤舟,无一不是郦蕤舟。因为咳嗽而沙哑的嗓音被晏司臣压得很低,断断续续,自说自话一般:“银耳雪梨放半份冰糖是我习惯的,你嗜甜所以不爱喝。蟹黄馅的灌汤包也是我一直喜欢的,你不吃带壳海鲜,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锦衣玉食骄奢淫逸的富家少爷,可曾会在饭桌上照顾别人的?蛛丝马迹比比皆是,还用我再说给你听吗?桩桩件件摆在这里,你让我如何不误会?如何不相信……是你回来了?”
  霍止攥着他的手蓦地便松了。他望进晏司臣狭长漂亮的眼睛,像水滴落入浓墨晕开的涟漪,他却难以忍受那涟漪里泛起的无助与脆弱,一瞬间心如刀绞。霍止脸上挣扎的神情稍纵即逝,晏司臣尚来不及捕捉,便听他负隅顽抗般艰难发问——
  “如果我不是他,你会爱我吗。”
 
 
第34章 
  夜里下了一场雨,起先绵延细微,渐渐势如倾盆。霍止站在幽深寂静的长廊尽头,熬着发红的眼眶掐灭了最后一支烟,悄然回到病房里,关好半扇玻璃窗,将淅沥雨声隔绝大半。
  被雨幕泅湿的月光使得霍止的影子如雾般在地上缓缓滑动,银耳雪梨汤里被他放了安定,晏司臣睡得很沉。霍止站在床边垂眸看着晏司臣,看他仍未舒展开的眉心,听他安稳而绵长的呼吸,每一声都好似叹息。霍止半跪下来,轻轻地将晏司臣的手握进掌心贴上自己额头,一阖眼,脑海中便浮现出晏司臣转瞬间冷漠下来的神情,他说:“必不可能。”咬字清晰,断然否决,毫无犹豫。
  这一句必不可能,令霍止心中五味杂陈。时值凌晨三点,距离他打完那通电话已过了四个小时之久。霍止甚少提及他与晏司臣的私事,因这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四个字,在谈完正事后,霍止简短地将晏司臣的态度告知,电话那边先是传来一阵笑,等笑够了,才慢悠悠地说:“你初回国时我便同你说过,你为自己选了一条死路。他的态度向来如此,只是从前太隐晦了些,但这三年连我都看明白了,谁让你偏就不肯信?”大概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应是以往争执不休时的那一套说辞,霍止不胜其烦,直接掐断了电话。
  狭小逼仄的隔间内,霍止借着手机后置灯将电话卡冲进马桶,再次陷入黑暗后,霍止倚着隔板长久地沉默。他为了不给晏司臣任何发现端倪的机会,给他喂了本是备来以防不时之需的安定,所以霍止有充裕的时间来反思这一步步走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仔细想来,除了Michael这个阴魂不散的意大利变态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出现在汜江,一切尚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唯有郦蕤舟被晏司臣珍重万般地妥藏心底一事,是他明白得太迟了。
  爱人近在咫尺,连拥抱都是奢求,他已经错过了坦白一切的最佳时机,更何况,霍止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坦白过。他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窗外一声惊雷,霍止骤然回神,下意识去看晏司臣,怕他于睡梦中迫醒,好在晏司臣没什么反应。霍止挪不开眼了,他忽然间生出一股痴心妄想,盼望着时光倒流,好让他寻出横亘在二人间的纷扰源头,一刀斩断,永绝后患。
  .
  翌日清晨晏司臣醒来,病房内空无一人,床头茶几被收拾得很干净,霍止的车钥匙不在了。晏司臣怔愣片刻,摸过手机一看,也没有霍止留给他的消息。
  晏司臣揉了揉眼,面无表情地按了床头铃,过了一会儿,护士推门而进,照例记录了体温,然后提醒道:“试敏时发现您对头孢类抗生素过敏,回去后记得和主治医生说一下,或者将病历单直接给他看。”
  晏司臣皱了皱眉,“回去?”
  护士茫然地看着他:“您朋友早上替您办了出院手续,说要带您回汜江那边的医院,您不知道吗?”
  晏司臣哑口无言,忍不住在心里将霍止骂了一遍,这人为什么能在经历过昨晚那场无疾而终的对峙后依然我行我素地替他做决定,他以为他是自己什么人?护士见晏司臣面露不虞,小心翼翼地说他需要在十点前出院,届时会有人来整理病房,晏司臣点了点头,护士赶紧转身离开,还不忘替他带好门。晏司臣尚未冷静下来,那门又被推开,霍止人没进来,先扬声问了他一句:“护士来查房了?感觉怎么样?”
  晏司臣深吸一口气,偏头看去,霍止拎着早餐,似乎兴致不错,问晏司臣醒了怎么也不告诉他一声,晏司臣睨他一眼,“那你给我办出院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霍止装没听见,伸手去摸他额头,“还好不发烧了。”晏司臣没好气地挡开,霍止忍着笑:“给你买灌汤包了,吃饭吧,咱们一会儿就走了。”
  “我是来出差的,你真当我度假呢。”晏司臣稍稍提高音量,嗓音便又哑了几分,霍止连忙将豆浆塞到他手里:“先别说话了,润润嗓子。”晏司臣一口豆浆下胃,险些直接呛出喉管,一面咳嗽一面将豆浆杯递回去,“太甜了,这杯是你的。”
  霍止连声道歉,将自己手里的那杯给他,又拆了灌汤包的盒子晾着,和昨日一样没有姜醋汁,一份三个,全是晏司臣的,怕他路上会饿。晏司臣的起床气消散得差不多了,整个人温和不少,无奈地看着他,“我这边还有工作,你自己先回去吧。”
  霍止固执地摇头:“这里的环境设施都不如汜江那边,还是回去做一遍系统检查比较好。”
  “肺炎而已,没必要兴师动众的。”晏司臣将豆浆放到一旁,接过霍止递来的筷子,再次强调自己是工作,工作哪能说走就走的,霍止倏然反问:“工作重要还是你重要?”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我给景宁打完电话了,她说她去找你们局长给你批假。他要是不好出面,我亲自去找这个县局长。”
  晏司臣筷子一撂,回手抄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你什么时候能收收你那少爷做派?这儿是澧县,不是凭你姓霍就能只手遮天的!”
  霍止弯腰捡起枕头抱在怀里,面不改色地问他要不要尝个春卷,晏司臣气结,也知道霍止脾气一上来他说什么都没用,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各打各的主意。
  十分钟后晏司臣接到了第一个电话,是局长老头儿。晏司臣顿觉大事不妙,果然,一开口便是嘘寒问暖,体恤下属之情溢于言表,晏司臣连话都插不上一句,老头儿情绪表达到位后,殷殷地说:“刘局那边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听说霍家少爷特意跑去澧县接你了?那就赶紧回来,什么都比不上身体要紧。”
  “局长我——”
  “我这边有个会议马上开始了,就不和你多说了。”局长飞快说完,啪地一声把话筒撂了。
  晏司臣猝不及防,等回过神来时霍止已经乐不可支,晏司臣来不及说他,刘局的电话又打进来。比起老头儿的热切慰问,又加了一项自我反思,极其愧疚地表示给晏司臣安排的工作不合理,以至于累坏了身体。晏司臣听得云里雾里,太阳穴突突直跳,仍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刘局一气呵成地说完,也以开会为由结束了通话。感受到晏司臣犀利的目光,霍止二话不说举手投降,无辜至极:“你可不能迁怒于我啊,你也知道,澧县这地方,不是凭我姓霍就能只手遮天的。”见晏司臣愈加咬牙切齿,霍止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
 
 
第35章 
  临走前,燕川和小许前来送别。今日温度奇高,太阳又大又晒,霍止于是让晏司臣在医院等他,自己想办法将停在巷子里的车开过来。燕川赶来时,霍止才离开不久,小许不幸与他打了个照面,脸色尚白。
  燕川行色匆匆,埋怨晏司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险些赶不过来,晏司臣轻笑道:“本来没打算叫你折腾这一趟,只是一想到今后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便又舍不得了。”
  燕川注视着他上扬的唇角以及温柔的眉眼,又鬼使神差地联想到重逢当日,晏司臣轻描淡写地说还不错,那时他也是这副模样。而所谓的还不错,在燕川看来还不如另外三个字来得贴切——我认了。往事是一道陈旧的疤,燕川忽而间心酸又难过,只是以他的性格,必然是不肯示弱的,所以燕川别开眼去,生硬而别扭地说:“你随时都可以来平城,不要说得这么伤感。”
  晏司臣了解燕川,故而含笑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手心传来震感,是手机的消息通知,霍止说他回来了。晏司臣下意识偏头望去,就见霍止站在医院门外的阴影中,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框的蛤蟆镜,衬衫领扣全解,露出锁骨下被汗打湿的肌理,扬着唇角冲他笑。燕川将他这一副张扬又惹眼的模样看在眼中,竭力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
  晏司臣才走到霍止身前,就被他变戏法似的掏出来的棒球帽压住了视线,晏司臣措手不及,却没太抗拒,一动不动地任着霍止替他整理头发,霍止说:“光线太刺眼,先遮一遮。”动作轻缓,语态亲昵,全然不顾旁人在场。燕川是因司空见惯,所以气定神闲地抱臂看戏,倒是小许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立刻捂了眼告诉全世界我什么也没看见。
  晏司臣甫一重见光明便对上了小许游移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拨开霍止意欲扶上他侧腰的手,却也没太避嫌。想来他与小许才是真正的萍水相逢,对于小许这几天来的尽心照拂,他是感激的。晏司臣朝小许走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工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打电话给我。”
  得到这样的承诺,小许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晏哥就要离开了,瞬间就红了眼圈儿:“晏哥……”
  而无所不能的晏哥恰恰不擅于处理这样的场面。他束手无策地看着小许迅速蓄泪的眼眶,欲言又止了好半晌,仍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算是恰到好处的安慰。正苦苦思索间,霍止从身后搂住了他,手臂用力一收,晏司臣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怀里,霍止一把摘下蛤蟆镜,皱着眉极度不耐烦地说:“你敢哭给他看,我就揍你。”
  最简单粗暴的威胁,起到了最强有力的效果。霍止成功地只用一句话就将小许满腔的伤春悲秋搅得七零八落,燕川愕然之余,不出意外地瞥见了晏司臣青白交加的脸色。
  矜持高贵的燕少爷头一次笑得如此揶揄,而霍止一心只想把人带走,哪里顾得上别的。晏司臣被气得犯了咳嗽,倒令霍止真正急躁起来。他先朝燕川颔首示意,又去看小许,燕川本以为霍止会替晏司臣说几句场面话,孰不知霍三少爷从来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霍止说:“他天天忙得团团转,若非十万火急,少打电话烦他。”小许战战兢兢地在霍止凶狠的目光下欲哭无泪地点了头,燕川早已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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