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话重提,依旧针锋相对,霍止态度强硬一如既往,蒋东林却还心平气和,甚至笑出声来问他:“昨晚是谁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絮絮叨叨说一堆,话里话外尽是悔不当初?我真心诚意为你二人做打算,你不领我的情,又找我诉苦。”
霍止不为所动,“我和他的事并不劳烦您操心。昨晚是我昏了头,你只当听了个笑话。”
蒋东林在心中暗骂,我操心的还少么?他承认自己私心希望晏司臣重回悍狼,当初将人放走,是因缅甸之行,晏司臣实属死里逃生,虽说精心调养,总归还是会留下后遗症,影响程度尚未可知,蒋东林却不忍让晏司臣以身试险,兼之郦蕤舟身死,他于心有愧,才强制命令晏司臣提前退役。倘若没有这诸多变数,难道他不想让晏司臣安稳无虞以度余生?霍止从始至终只为晏司臣,一旦触碰底线,全然不顾大局当前,他却不能不清醒。蒋东林道:“他这辈子非郦蕤舟不可,趁现在还能峰回路转,你若坦白身份,也算是皆大欢喜。”
霍止冷笑点头:“上头再三嘱咐的特级机密说给他听,你便能名正言顺地将他召回悍狼,今后无论生死,总归唯悍狼所用,再也逃不开了。”
蒋东林深吸一口气,“他十六岁被我一眼看中,是天生的特工苗子,悍狼本该是他的归宿。”
“归宿个屁。他不想留。”
蒋东林怒极反笑:“你怎知他不想留?”霍止霎时吼了回去:“他留不得!”声色俱厉,咬牙切齿,显然积怨已久。霍止哑了嗓子,满目通红,字字如匕:“他浑身上下二十六颗钢钉年初才取出,既握不住后座力强的枪又下不了水。他那样心软的人,当年的人肉炸弹他瞧不出端倪,如今的周知之他也毫无保留地信了。致命弱点,比比皆是,悍狼是他妈鬼扯的归宿,悍狼是他晏司臣的死路!”
“霍止!”蒋东林暴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胸腔震颤,蒋东林被气得阵阵发晕,两人就此谈崩。
挂了电话,霍止将发烫手机丢到桌上,同样气得不轻。闭目养神良久,待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霍止才继续浏览刚刚没来得及看完的照片。宋景宁选的照片既多且杂,可见Michael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其中一张,周知之的脸很清晰,他站着,被Michael搂腰抱在怀里,左下方的日期比其他都要早,在晏司臣出差前。
霍止于心中默默盘算,忽而恍然,这不正是他去锦湘园那一晚,不巧撞见盛楚,险些将他胳膊拧断。原来盛楚半夜离开又去加了班,误打误撞瞧见监控中的周知之和Michael。周知之才回国不久,悍狼的人不认得他是在情理之中,盛楚是怎么认识的?周家三代至今,从军从政但不从商,按理盛楚没有和周家人打交道的机会。同辈中周家兄妹三人,周野迟军衔加身,尚在深山老林,周知之初回国内,无心名利,想与周家结交,唯有二小姐周吟。
霍止沉吟半晌,忽然福至心灵——上月周家为小孙子庆生,盛楚也受邀出席。盛楚应是与周吟相识,似乎关系还不错。思绪豁然开朗,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盛楚向来心思缜密,知道周知之的身份,必然会对两人关系起疑。而蒋东林却笃定Michael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染指周家的人,将这件事全然忘在脑后,若非霍止在金枝瞧见周知之看Michael时那欲语还休的眼神,蒋东林怕是这辈子都想不起来盛楚和他说过周知之三个字。
虽然电话里没给蒋东林留情面,但霍止并没有怪蒋东林的意思。他与蒋东林争执惯了,当初说要钓鱼,蒋东林便觉莫名其妙,在电话里连珠炮似的问他:“他还没找上你,你主动招惹他干什么?还嫌不够乱,非要再添点麻烦?”Michael爱流连风月场所,金枝尤甚,霍止怕砸了自己的纨绔声名,预备着旧态复萌,首先就要瞒着晏司臣。霍止将这难题丢给蒋东林,蒋东林对此不置可否,是因于Michael一事,悍狼早已山穷水尽止步不前,晏司臣一走,曾经与勃拉姆斯打过两次交道的原班人马便有机会重操旧业,柳暗花明指日可待。只是在蒋东林看来,霍止的未雨绸缪无异于杞人忧天,“谁都会怀疑你身份,Michael却不可能。”
断崖峻峭嶙峋,毒枭面容狼狈,无路可退,被昔日心腹一枪毙命。他死不瞑目,透过浑浊双眼,心腹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按着耳中通讯仪正说什么,他听不清了。被双重背叛的滋味远甚于子弹穿心的痛苦,意识逐渐模糊,而枪声突兀,接连三下,惊起林中飞鸟一簇。也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男人的脸倒映在视野中,是勃拉姆斯家族一脉相承的湛蓝瞳孔,笑意温柔,令人彻骨,硝烟味浓厚的冰冷指尖抚上他的眼眶,“叔叔,我已替您报仇。”男人轻轻地、满意地说,“愿您安息。我将取代您,成为勃拉姆斯家族新的荣耀。”
凌晨四点,霍止终于起身,眼尾发涩,他抬手去揉,肋骨隐隐作痛。
第40章
晏司臣睡得安稳,一夜便退烧,只是嗓子还疼。行李箱立在玄关,出门前晏司臣瞥了一眼,念及他常去的早餐铺子小笼包难抢,晏司臣果断推门,行李什么时候收拾都可以,小笼包排不上队可就要等明天了。
好在他出门得早,等了十分钟,亲眼看着包子热气腾腾地出笼,老板一家都认得他,装盒时开玩笑说他几日不来,还当他是搬了家,自家小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为此伤心了许久。小姑娘今年才上幼儿园,背着美少女书包坐在柜台上,闻言把脸一捂,艰难地从小胖手的指缝里偷看晏司臣。小孩子可爱,晏司臣一向喜欢,车在门口不宜停太久,晏司臣逗了几句,应了明早再来的承诺,小姑娘才放他走。
警局的人都知道他出差,连着一科室的人都神出鬼没的,晏司臣回来得突然,碰见了难免要寒暄两句。走走停停,终于到科室门口,晏司臣推门而入,倏然听见宋景宁惊呼:“老大?你怎么回来了?”晏司臣诧异抬头,见四人俱在,纷纷站起来茫然看他,晏司臣先笑起来:“我不在你们倒是勤快。”
宋景宁道:“不是都要住院了,怎么还来上班了。”
晏司臣瞥她一眼,“他说的话你也信。”
宋景宁干笑两声,没敢说霍止当日语气沉重令她担心,听闻只是肺炎后还松了口气,昨夜忙到十一点,其他同事下了班,好多交接下放的文件无法盖章不说,还有一大堆报告没写。宋景宁抱着侥幸心理强行安慰:“有霍止在身边呢,不会让老大带病上班的。”几人一听此话在理,再熬夜怕是离猝死不远,于是决定先回家睡觉续命,明早接着赶报告。哪知晏司臣不仅来上班了,还来得特别早。宋景宁身后的办公桌上,报告才写了个开头,瞒是瞒不住的,须得坦白从宽,宋景宁以眼神示意廉润颐,廉润颐清了清嗓子,讪讪地喊了声:“老大。”
晏司臣转过身,“怎么了?”
廉润颐与晏司臣对视两秒,不由一阵心虚,连忙摇头道:“没事。”又不甘心,只好硬着头皮补充:“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歇一天吧?局里最近也没什么忙的,有我们盯着就够了。”
晏司臣不置可否地点头:“我心里有数。”
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办公室,宋景宁跌坐回椅子上,报告攒了好几份,厚厚一沓都要写完,如今变成了悬在颈上的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他们三个已经开始埋头苦写,唯有宋景宁连人带椅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屋里传来一声:“宋景宁,给我进来——”
众所周知,晏司臣的科室因男士居多一向办事沉稳,若是出了差错,必然是宋景宁犯了迷糊,也唯有此时,晏司臣才会叫她全名。宋景宁崩溃起身,另外三个也自觉站了起来,除了贪玩偷懒,短时间内想不到什么好托辞,四人面面相觑,俱都唉声叹气,气氛之悲宛若壮士断腕。廉润颐推门而进,只见晏司臣站在办公室中央盯着茶几,闻声抬眼,似笑非笑道:“我不在这几天,你们进我办公室干什么了?”这话与预想中不同,令人不明所以,又不敢胡乱承认,一时静寂,晏司臣气定神闲地等,容遥的目光落在茶几上,只见那玻璃面上斜穿一道裂纹,于是恍然大悟,解释道:“昨天景宁在沙发上补觉,不小心把茶几踹翻了。”晏司臣对宋景宁一向纵容,这事倒是无需找借口隐瞒。
晏司臣一挑眉:“还真叫我给猜中了。”又去看宋景宁,“睡个觉也不老实,给我茶几踹成这样。”话虽这样说,手却指向桌上的小笼包,问她早上吃没吃饭,没吃就先垫垫肚子。廉润颐提醒道:“老大,我们也没吃。”晏司臣侧首睨他:“我也没吃。”
宋景宁得以留下来和晏司臣一起吃早饭,趁晏司臣拆粥盒塑封时给容遥递了眼神,容遥立刻心领神会,带着廉润颐和晋灵微退出办公室,门一关,各自飞奔到自己办公桌上,拿着交接文件火速赶往其他科室签字。宋景宁在屋里东拉西扯,他们伏案布纸下笔有神,等宋景宁从晏司臣的办公室里出来,自己桌上的报告已被容遥写完,嫌疑人供词句句剖析透彻,她瘫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长叹一声:“可算是蒙混过关了。”
三天不上班,桌上的文件堆成山,宋景宁还源源不断地往里送。好在晏司臣很快进入状态,他工作时格外专注,若非霍止一个电话打来,晏司臣还不知道快十二点了。霍止从前可不敢在晏司臣上班时给他打电话,因为晏司臣严肃强调过不准打扰他工作,时过境迁,霍止虽说并不是恃宠而骄,晏司臣却将自己的三令五申忘得一干二净,电话一接通,霍止先问道:“你去上班了?”
“不然呢?”晏司臣莫名其妙。
霍止无可奈何:“你肺炎又没好利索,乱跑什么?”
晏司臣不理他,继续写他的报告总结,霍止也没指望他听话,只是问:“中午吃什么?”晏司臣不甚在意地答:“食堂吧,一会儿就去。”霍止叹了口气,“我给你送,别去挤食堂了。上班我拦不住你,吃什么总要我说了算。”像是怕他不答应,又低声道:“听话。”
晏司臣写不下去了,身子一仰,他靠在椅背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想吃锦荣记。”算是回答霍止上一句,霍止应了声好,又问他早上吃的什么,听他说完后,忍不住道:“才吃了包子还要锦荣记?不如换样别的。”晏司臣想了半天,如实相告道:“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霍止于是说:“那就我买什么你吃什么。”晏司臣没意见,总归霍止买的都是他爱的,霍止又问其他几个吃没吃,门外一直没动静,晏司臣摇头道:“还没。”霍止笑道:“去一趟不能只喂你一个,我买五人份的,你让他们等着吧,我这就出门。”
晏司臣不想和他们说,让霍止自己去问宋景宁吃什么,霍止没戳破他的心思,答应下来后就挂了电话。他天亮了才睡着,刚醒不久,给晏司臣发微信不回,料想他是去上班了,打电话一问,果然猜得没错。霍止懒得给宋景宁打电话,那丫头八卦起来没完没了,于是只发微信告知自己即将携午饭探班,就起床去洗漱了。
路上堵车,霍止赶到警局时组里年轻人早已饿得两眼昏花,还好午餐丰盛,没叫他们白等。晏司臣听见敲门声,知道是霍止来了,亲自去开门,霍止瞧他脸色仍有些白,小声抱怨他不好好养病就上班,晏司臣忍着笑,从他手中拎过一只打包袋,并肩走了两步,霍止惊讶道:“这茶几怎么了?”恰巧宋景宁第一个拎着椅子进来,闻言一僵,晏司臣悠悠道:“让景宁踹翻了。”霍止啧啧称奇,忍不住由衷赞叹:“宋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吃饭时霍止和晏司臣一并坐沙发,四个小的自带座椅围着茶几,宋景宁心不在焉,暗中观察霍止给晏司臣填汤布菜,竟被晏司臣照单全收,再瞧晏司臣脸色,半分抵触都无。宋景宁悄悄拿胳膊肘去碰容遥,容遥手一抖,勺中汤撒了大半。只可惜他并无女人的细腻心思,有样学样地看了半天,神情依旧茫然得很。宋景宁一脸恨铁不成钢,容遥甚觉无辜,偏头向晋灵微求救,晋灵微无意卷入家事纠纷,故而淡然垂眼高高挂起。廉润颐正看热闹,手机一响,屏幕骤亮,几人小动作一停,纷纷看他,廉润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档案科老王叫我过去一趟。”说罢起身,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吃饱喝得,宋景宁自觉收拾残局,霍止拿了晏司臣桌上的茶杯喝水,晏司臣随口问道:“下午去上班?”霍止点头,苦着脸说:“再不去公司,只怕我哥要亲自过问。”饭后半小时,霍止看着晏司臣吃了药,又问他今天几时下班。晏司臣说自己开了车来,不必他接,霍止从善如流:“我今晚可能加班,若是通宵,板砖就去你家里睡。”
公司有事,霍止没再多留,从办公室出来后,宋景宁按捺不住,凑上前去问他:“怎么回事,老大被你打动了?”霍止但笑不语,宋景宁摆了摆手:“瞧你这一脸春风得意,既然不想说就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了。”
霍止当真扬长而去,容遥盯着他潇洒背影,疑惑道:“总不会是真成了吧?”宋景宁心里也没底,却含混点头:“好事多磨。”容遥还想再问,瞥见廉润颐进来,便笑着招呼道::“老王找你干什么,火烧眉毛似的。”廉润颐没好气道:“不是老王,是老蒋。”三人闻言一怔,先下意识去看晏司臣办公室的门关得严不严实,廉润颐拽过自己椅子坐下,将手机递给他们看,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周知之。
一时静寂,宋景宁喃喃:“怎么要查的是他。”这命令教人摸不着头脑,廉润颐见宋景宁面露忧色,低声问道:“之前没查干净么?”宋景宁重重叹气,“我怎么知道。他姓周,查他就像徒手凿墙,难如登天不说,稍不注意就被发现了。”平时不见面,从来只有蒋东林联系他们的份儿,廉润颐沉吟片刻,决定道:“今晚我回基地一趟,既然要查,总得有个理由。”宋景宁心烦意乱地点头,一直默不作声的晋灵微突然开口:“我知道。”没头没尾的一句,教人满头雾水。晋灵微低声道:“周知之的事,我来摆平。”
“灵微,这是公事。”廉润颐盯着他,缓缓地说:“你知道什么,不能瞒着我们。”
晋灵微闭了闭眼,他知道什么?他知道周知之就是在警局门口等晏司臣的小孩儿,宋景宁在调查他的时候,晋灵微就在她身后看着。他还知道周知之就住在城南公馆的别墅区,离他的公寓很近。
他都知道。但他没有说。
连宋景宁都查不出什么的人,晋灵微相信他是没有威胁的。但蒋东林盯住他不放,说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在警局门口等过老大。”三言两语坦白后,晋灵微说,“那辆白色汉兰达,你们都看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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