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释青对恕尔说:“再去一趟暖莺阁,问问昨天齐归有没有送给老鸨什么东西。”
一听到“暖莺阁”三个字,恕尔的嘴巴就抿了起来,脸也垮了。
齐释青瞟了他一眼,见他不情不愿的,怕他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提点道:“你就说‘我们家公子说与你情投意合,肯定送了你金银首饰,你得还回来’。她定然说没有。”
恕尔眼睛微微睁大,只听齐释青继续说:“此时你就说‘金银首饰如果都没送,难道只给你送了花么?花才值几个钱?’”
恕尔这时才想明白——小齐公子明明买的是艾草,如果那老鸨说送的是花,那么两人就是撒谎、串过口供!
他低头对上齐释青锐利的眼神,抱了抱拳,“明白,我去了。”
齐释青端坐在厚重的乌木椅上,双手平放在两侧,眼神晦暗不明。
千金楼高十层,原本是富丽堂皇的赌场,经齐释青接手后,一步步修缮成玄陵门的风格,黑、静、冷。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洞开的门口,仿佛坐井观天。
少言站在一旁没有丝毫的不自在——他们做暗卫的,对少主的阴冷早已非常习惯。就连玄陵门的弟子们都只知晓少主心思缜密,却不知道少主的多疑和狠戾到了何种程度。
早在这些弟子住进千金楼的第一日,齐释青就命他们几个心腹弟子,通过密道,搜查了每个人的房间和行李。
这十余名从玄陵门带出来的弟子,少主看似分外相信,实际上……
少言瞥了眼齐释青冷峻的侧脸,心道:“还不如被关在善念堂的那个让少主放心。”
过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恕尔回来了。
“少主猜对了。”
——小甜甜一听那小公子的家人疑心他给青楼女子花钱,还想讨要回来,当下就火冒三丈。尤其是听到来人说“花才值几个钱”的时候,直接站了起来,水葱一样的指头戳着那个黑衣家仆的鼻子,破口大骂道:“花就不值钱了?在你眼里什么才值钱?我告诉你,你家小公子就算给我采路边的婆婆丁,我也照样喜欢!”
恕尔汇报道:“所以小齐公子应当没有给老鸨送过东西,那束艾草不是给她的。”
齐释青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收紧了。
过了片刻,他勾起一抹冷笑,对恕尔和少言说:“去找云城他们,今晚之前,务必找出来齐归去过哪里。”
“是!”
作者有话说:
婆婆丁,就是蒲公英啦
PS.最近有点忙,更新时间可能会晚一点哦,不好意思
第85章 心结(六)
第五君被关在房间里,百无聊赖。他床上躺躺、地上蹦蹦、桌上坐坐,齐释青屋里的东西都被他翻了个遍。
“一点好玩的东西都没有。”他不满地说,一只手把几本古籍哗啦啦翻开又合上,另一只手从盘子里拈起来一枚杏仁酥,扔进嘴里,嘎吱嘎吱嚼了起来。
“唉——”他翘着脚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大声哀叹。
咚咚。
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第五君以为又是弟子来给他送吃的,于是连头都没回,喊了一嗓子:“我真的吃不下了!中午不吃了!”
但是来人并没有回应他。门被打开,脚步声响起。
第五君终于意识到不太对,转过身来,直直对上了齐释青靠近的脸。
“!!”他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齐释青俯下身来,双手撑着桌沿,像是把他圈住一样。
齐释青问:“在屋里干嘛了?”
第五君咽了下口水,呆呆地看着齐释青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没干嘛。”
齐释青轻笑一声,直起身子,径直走进里间,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忘拿东西了。”
第五君望着齐释青的背影,脑子都没转过来。
下一刻,齐释青就拎着自己的罗盘走了出来。他用食指勾着挂绳,眯着眼睛问:“你动过它?”
第五君呼吸一顿。
齐释青不甚在意道:“我瞧着跟之前的位置不一样了。”
“啊,啊对。”第五君点了点头,“我看着好看,就拿起来看了看。”
“好看?”齐释青侧头看向七星罗盘,讽刺道:“我从没觉得它好看。”
第五君闭上了嘴。七星罗盘乃阴煞之物,当年齐释青的母亲生他时突然难产,就是因为七星罗盘戾气太重。
第五君揣度着齐释青的心情,想了一会儿,说:“对不住,我不该擅动少主的东西。”
齐释青将目光从罗盘上收回来,他看向第五君,眼神隐含怒意。
“你以为,我会因为你乱动我的东西而生气?”
——小的时候,齐归没少拿他的罗盘当沙包扔,成天在他的房间玩捉迷藏,一身脏兮兮的都敢去钻他的被子,齐释青从没说过半个“不”字。
但第五君显然没想到这一层。他在椅子上坐得更板正了,用余光飞快地瞟了眼散落的古籍、打开的衣橱、当成积木搭起来的镇纸,讪笑道:“少主大人有大量,当然不会跟我计较啦。”
齐释青面色不虞地注视着第五君,即使此刻他的笑容带有讨好的意味,依然看上去那么无辜。
过了许久,他逼着自己呼出一口气,握紧拳,手指将罗盘挑高,语气平缓地问第五君:“你在疑心什么?”
第五君换了个姿势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齐释青,不解地说:“疑心?疑心什么?我就是拿着观赏一下而已。”
齐释青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第五君被这眼神压得一颤,不知为何,他忽然笃定齐释青知道他在撒谎。但他还是维持着单纯的疑惑表情,看着齐释青。
那只挑着黑罗盘的手缓缓放下。
齐释青低下头,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再看向第五君的时候,神情无比戏谑。
“你只是看看?打开了吗?”
第五君摇摇头。他确实没有打开。
“为什么不打开?我教过你机关在哪里。”齐释青将罗盘拿在手里,摩挲着顶盖。
每一只玄陵门的罗盘,都可以抽长成戟,翻底存针,机关却随主人设定而不同。他的七星罗盘里,除了藏有暗器之外,在顶盖处,还藏了第五君在灸我崖的时候给他背后偷贴的小传音符。
第五君呵呵笑道:“哪能呢,我只是观赏,又不做别的。”
齐释青眯起眼睛,下了结论。“那就是它的外观可疑了。”
室内光线本就不弱,齐释青仍然一个弹指点亮了蜡烛,将七星罗盘放在烛火上。
“在灸我崖的时候,你问过我,玄陵门的罗盘,是不是除了这一只,都是金色的。”
漆黑如墨的罗盘在烛火下并看不出什么,齐释青又将罗盘拿到窗边,对着外面的光线,看了片刻。
“可你从小在玄陵门长大,不可能不知道黑罗盘只有七星罗盘一只。”
齐释青转过身来,直视第五君。“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逆光之下,齐释青的面容笼罩在一层阴影里。第五君呼吸一滞,耳边传来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看向齐释青手里的罗盘,反问道:“少主的罗盘借给别人过吗?”
齐释青的目光描摹着第五君的脸,“从不离身。”
第五君心凉了一截。
齐释青步步紧逼:“你见过黑罗盘?什么时候?”
第五君呼吸急促起来,他想,司少康是戴着自己的脸死的,假使齐释青真的是那个杀了司少康的堕仙,那他在灸我崖见到自己的那一刻,就会知道自己杀错了人。他要是想杀掉自己,何必这么长时间都不动手?
于是他回答了:“两年前。”
齐释青皱起眉头,“两年前,我刚刚出关,此后近一年的时间,并未离开玄陵门。”
第五君唰地站了起来。
他向齐释青走近一步,嘴唇颤动,“真的?”
齐释青在原地没有动。他注视着第五君的眼睛,说:“真的。”
这两个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的石头,让第五君的心瞬间荡漾起来。他克制自己板着脸,然而在这一刹那,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的脸颊——全都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的欣喜在齐释青眼里一览无余。
齐释青向前走去,在第五君面前站定。
“你能跟我说实话了么?”
“你到底在疑心什么?”
正午时分,光线明亮,窗外人声喧嚣,但屋内二人目光胶着,仿若未闻。
第五君心脏砰砰直跳,他咬住下唇,仰视着齐释青,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里闪着水光。
齐释青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他听见第五君开了口,声音却在颤:
“两年前,一个戴着黑罗盘的人,杀了我师父。”
齐释青怔住。
第五君咧开一个笑,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齐释青的表情,低声告诉他:
“那人本想杀的人是我,但我师父易容成了我的样子。所以那人杀错了人。”
“那是个堕仙。”
第86章 心结(七)
目瞪口呆这种表情,第五君从未在齐释青脸上看过。是以此刻,当他看到齐释青的眼里迸发出的惊愕时,他对自己说,齐释青应当不是装的。
第五君慢慢道:“所以少主,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敢对你说实话?”
他沉静地望着齐释青,顿了顿,说:“所有人都知道,黑罗盘只有一个。”
齐释青缓缓转过头来,凝视着他,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句话:
“你怀疑我?”
第五君微笑着不说话。
一瞬间,屋内的温度好像降至冰点。
第五君对着齐释青阴冷的视线,跟突然被捅了一刀似的,心脏猛地一颤,脸上却没有任何破绽。
——怀疑?
他心里暗笑道:“他怪罪我怀疑他,可他又何尝不怀疑我。”
——明知他怕火,却要做出烧掉灸我崖的假象,逼他现身。
——强行把他从灸我崖带走,嘴上说着还他清白,却给他服下化功丸。
——他去哪里都要有人跟着,进的每一间屋子都下了禁制。
第五君低头笑了一声,说:“我要是说,我其实从未怀疑过你,少主信吗?”
他看着齐释青的表情,心里叹息——少主不信。
两年前,在那片杉树林里,遇到那个堕仙的时候,第五君就相信那人不是齐释青。
即使那人有一块纯黑的罗盘,可是声音不对、语气不对、说的内容完全不是齐释青会讲的话。更何况,玄陵门是因堕仙灭的门,齐释青又怎么会是堕仙呢?
齐释青亲自发起了三家围剿,而他被当成堕仙追杀了整整四年。他亲耳听到过玄陵门对他下的“无论死活,身首异处”的处决令,眼睁睁地看着易容成自己的师父惨死在自己面前。
那个本想杀他、却杀了他师父的人,有一块黑罗盘。不仅是罗盘——能有杀他的动机、对他恨之入骨、能追杀到天涯海角的人,只有玄陵门。
司少康的死,就如同一道墙,彻底把他和齐释青隔在了两边。他相信这一切都不是齐释青做的,可正是他对齐释青的相信,害死了他的师父。
若他当年不执意要回玄陵门,要找齐释青将一切说个明白,司少康不会死。
有些事情,老天早就定好了如何收场,他跟齐释青,注定是要分道扬镳的。
过去的点点滴滴汇聚成潮水向他涌来,第五君的目光透过齐释青的面容,看到了他们曾经的样子。
在他们重逢之前,第五君想象不到齐释青会如此多疑、阴晴不定、手段阴狠,为了找到四年前玳崆山上的真凶,可以不择手段。
从前他以为自己有多特殊,如今就知道自己有多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齐释青想,他真的可以在这一间房里困死自己。他若是铁了心想从自己嘴里撬出点什么,再残酷的刑罚也能说上就上。一个人魑都能锁在楼上的密室,齐释青根本就没有怕的东西。
他不相信他。这也难怪,一个从无人生还之地离奇失踪、消失四年、改名换姓的人,并没有什么信誉可言。
若有一天,齐释青认定自己是堕仙,是欺师灭祖的叛徒,说要杀他,也就杀了。
第五君看着齐释青,冲他笑了笑,不再说话。
屋里静了下来。齐释青的视线仍放在第五君身上,第五君低下头,给他们两个倒了茶。
过了许久,齐释青说:“你与你师父,感情很深。”
这话说得没有一丝波澜,不咸不淡,第五君揣测不出他的想法,就点了下头。
想了片刻,他主动说:“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瞒少主了。昨日我并非与小甜甜游山玩水到夜里……”
他对上齐释青凌厉的目光,疲惫地笑了一下,“我是去给我师父扫墓了。”
齐释青眸子一凛,接道:“你给他买了艾草。”
第五君愣了下,但完全不感到意外。
“嗯。”
在这一刻,齐释青心里掀起狂风骤雨,质问到了嘴边却被生生吞回去——
一个只认识两年的人,你竟一直惦记着?惦记到要撒谎串供、甩掉暗卫,不惜在没有功力的情况下,也要独自一人去?
一个所谓的“师父”死了,还买束艾草过来祭奠,你从玳崆山上一别四年,怎么就没想着回来看一眼?!
他压着怒意,凝视着第五君恬静的侧脸,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五君回答得很快,就跟脑子里一直有这个答案、一拽就拽出来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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