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是有些呆地盯着齐释青的脸,走神了。
第13章 灸我崖(十三)
齐释青给第五君包好右手,又想要抬起第五君那戴着黑手套的左手仔细瞧瞧,被第五君敏捷躲过。
“这可不能随便动。”第五君从诊床上蹦下来,“不信你问大刚。”
大刚立刻冲齐释青真挚点头——师父的左手确实是不让人随便碰的!
齐释青盯着第五君的背影,这人已经轻巧地绕回了长案后头。
“为何?”齐释青问道。
“嗨呀,少主没听人说过吗?”第五君颇为欢快地把账本打开,看了眼结余,“我因机缘取得了神力,封印在左手上,若是不戴手套,这神力可是会造成破坏的。”
齐释青面无表情地看着第五君笑眯眯的眼睛。
跟齐释青隔着好几米的距离,还有一张长案横在中间,第五君感到安全许多。他撑着下巴,目光逡巡着齐释青的衣着打扮。到腰间的时候,他的目光顿了顿。
齐释青腰间一共两件配饰。一件是一个玉佩,另一件则是通体纯黑的七星罗盘。
第五君的眼睛在玉佩和罗盘中间来回徘徊,看完了这个再恋恋不舍地去看那个。
齐释青任他乱看,问道:“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第五君听到这话,下意识先“嗯”了一声。他慢吞吞把目光移到齐释青脸上,这才好像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似的,叹息一声:“这可说来话长了。”
齐释青站在原地没动弹,但是抱起了双臂,下巴微微抬起。
第五君心里哀叹。齐释青这幅架势,分明表达了他能耗着的强烈意愿。
第五君吩咐小徒弟道:“大刚,去泡壶茶。”
他转过身,从案后灵堂的格子上取了三炷香,轻轻插在了香炉里。他又拿出一方帕子,先给刻着“司少康”的灵牌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去擦灸我崖的列祖列宗。
齐释青刚在案边坐下,第五君就侧过身来把沾满了灰的脏帕子使劲抖了抖,曝了齐释青一鼻子的灰。
齐释青:“……”
第五君自己也被呛得咳了几咳,咳嗽的时候眯缝着眼睛,正好瞧见齐释青在灰尘中也正眯缝着眼睛看他,表情一言难尽。
“啊咳咳咳……”第五君想笑,结果又咳了好一阵,然后才用两根指头老老实实把已经成为抹布的帕子轻柔地摁进水盆里。
“不好意思哈,太久不擦了。”第五君讪笑一下。
他抬手指着司少康的牌位,“这就是我师父。”
齐释青的目光落在上面。第五君也看过去,仰头望了好久。
第五君说:“他是为救我死的。”
寂静的吊脚楼里,齐释青瞬间看向第五君,目光犀利。
第五君笑了下,低头用指尖捻搓着水盆里的脏帕子。“两年前,在蓬莱岛中,我被人追杀,师父将我藏了起来,把人引走。”
“等我找过去的时候,师父已经无力回天。”
第五君将帕子拎起来攥了攥,抬眼就瞧见齐释青一张肃杀的脸。
“啧啧。”第五君心里颇为惋惜地想:“好好的相貌,怎么现在长成了这副样子,也不知道是想吓死个谁。”
正在这时,大刚端着小茶盘走了过来,轻轻放在了长案上。第五君说:“大刚,把这帕子再酘一下晾起来。”
“好的师父!”大刚快活应下,马上拎起帕子捧起水盆,再度向门外走去。
“何人追杀你?”齐释青问道。
第五君给齐释青推过去一个茶盏,自己端起另一杯抿了一口。“那可多了去了。”
齐释青紧抿双唇,案下的小臂漫起青筋。
第五君悠悠地把茶杯放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少主,玄陵门弟子的罗盘,除了你的以外,都是金色的吧?”
齐释青眼神凌厉,语气不善。“你在玄陵门七年,应当清楚。”
见第五君仍是这样笑眯眯地等着他的答案,齐释青缓缓道:“除了七星罗盘以外,玄陵门的罗盘尽是金色,只是随个人术法偏好会产生些许的色泽差异,但总归是金色的。”
第五君张着嘴巴,有点心不在焉:“哦。”
然后又低下头去喝茶了。
室内安静半晌。
第五君干完一杯再来一杯,见齐释青光顾着盯他,一直没有碰茶盏,就说:“我没下毒,你放心喝。”
齐释青喉结滚了滚,嘴唇却闭着。第五君捧着茶盏等了老半天,这人才终于说出来了中心思想。
齐释青:“你跟我回去。”
第五君眼皮都没抬,不假思索:“我不。”
齐释青似乎料到了第五君会这样反应,他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说:“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说服自己。最迟明晚,跟我走。”
第五君无语又惊愕,他抬起头来,齐释青却刚好双手撑上案台,俯下身子,两人距离一下拉近。
第五君想往后靠,但背后却是墙,并没地方躲——他只好扬起下巴,在齐释青身下用强凹出来的视线藐视他,却发现齐释青那张冰块脸上,本来抿成直线的嘴唇居然微微上扬。
齐释青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第五君的丧钟好像在此刻鸣了鸣:
“玄陵门弟子已经把灸我崖围了,你跑不了的。”
语毕,齐释青维持着这个微妙的距离,又端详了第五君两秒,然后才潇洒转身,径直往门口走。
大刚洗好帕子,正往前甩着手上的水珠往门里进,恰恰好好甩了齐释青满满一胸襟。
齐释青胸前一片凉意:“……”
大刚赶快把手往地上甩,甩完又往衣服上抹,“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少主哥哥!”
“无妨。”齐释青深吸一口气,“明日见。”
“少主哥哥你明日还来啊!”大刚跟拉家常似的,冲着齐释青的背影说。
第五君轻手轻脚躲在门框后面,趁这个机会蹭地窜出来,“啪”地往齐释青背后拍了一张符。
齐释青警觉回头,第五君又“啪”地一巴掌拍上了齐释青的后背。
“哎呀呀,你说说,啧啧,这就开始有蚊子了!”
第五君把手拿下来,掌心摊开给齐释青看。“咦?”
“好生奇怪!我明明将它打死了的!”
第五君的表情是那样不解和无辜,齐释青睥睨着他,额角跳了跳,最后只说了一句:“早休息。”
第五君早早将大刚赶上床睡觉,自己则将灸我崖的灯都熄了。
围着灸我崖的玄陵弟子们顿时如临大敌,严重怀疑这是第五君给他们营造的要入睡的假象,恐怕下一秒这人就会从吊脚楼的哪个缝里钻出去。
第五君却压根没起要逃走的心思。他在黑暗的小楼里静立片刻,然后一撩衣摆,在灵堂跟前跪了下来。
窗户是合上的,但缝隙里还是钻进来了明晃晃的月光。这是个晴夜。
第五君仰头看着司少康的灵牌。那三个鎏金的大字在黑夜里闪着微光。
两年前,他跌跌撞撞爬到司少康尸首跟前的时候,只瞥见了飞快离去的凶手的背影。
那个时候,月亮也是这么亮。
他抱着师父的尸首,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消失,一缕月光却投了下来,恰好照亮了那人的腰间配饰。
那人有一个纯黑的罗盘。
第14章 灸我崖(十四)
灵堂上的香炉里断了一截新的香灰。
袅袅细烟直直升起,无风的室内,一丝声音都听不见。
过了许久,灸我崖里响起了一句低语。
第五君仰着头对灵牌说:“师父,完犊子了。”
说完这一句,第五君好像都觉得很好笑似的,兀自笑了一会儿。
他叹了一口气,“师父啊。”
第五君刚唤了一声师父,就又笑了出来。
“你见我第一面,就把我的生平、经历、喜好、甚至存钱有多少,说了个遍。你说我是从药王谷出来的那一刻,我几乎认为你是我爹。当然……你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是我爹。”
四年前,玳崆山一个云雾缭绕的道观里,齐归抽着气,嘶嘶地瞪着他胸前那把断剑。
“我死了吗?”齐归又“嘶”了一会儿,才一脸莫名地扭头问那个白衣仙人:“我为什么不疼?”
司少康撇了撇嘴,拿扇子给他扇着伤口。
“不疼就对啦,你看——”司少康用手指凭空一勾,那断剑就从齐归的胸口飞出,却没带出一点血来,剑身干干净净的。
司少康笑眯眯地俯视平躺着的齐归,然后“哐”地往他的创口糊上了一把草药。
“啊——!!”齐归疼得嚎叫,冷汗刹那间迸出来,颗颗汗珠滚进了头发,没入衣领。
“疼吧,疼就对啦!”司少康语气欢快,脸上却显出几分心疼来,跟哄小孩似的给他扇着扇子。“吹吹风就不疼了哈。”
齐归直接痛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际,他隐约听见这个白衣仙人说:“唉,你说你……非得受这趟罪干什么……根本就不是个求现世报的潇洒人,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灵牌上的司少康非常安静。
第五君低下头去,现在他两只手都被包了起来,左手戴着黑手套,右手裹着绷带,看上去十分像个残废。他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又抬头去看司少康的灵牌。
“你留给我唯一的师命就是让我看好灸我崖,在这儿隐姓埋名,平安度日。但是……”第五君眨了眨眼,“玄陵门的人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这事儿真不能赖我。”
“既然不能继续隐姓埋名了,那我外出一趟,去查查那凶手是谁,成不成?”
第五君话语里带着笑意,仿佛真的是在跟司少康好商好量。
“师父放心。我不会让手上沾血,绝不会做自毁道行之事。”
第五君默默跪着,好像在等司少康的回复似的。
月影在地上走了一小步,万籁俱寂。
第五君小声说:“那师父没反对,就是答应了啊。”
他在地上拜了几拜,站了起来,给司少康的牌位重新上了三炷香。
第五君在漆黑一片的诊室里缓缓踱步,目光挨个看过去灸我崖里的陈旧摆设。
过了片刻,他翻身坐上了长案,腿一盘开始打坐。
第五君屏息凝神,听着什么动静。
“奇怪。”第五君闭着眼睛想,“怎么这传音符一点声音都没有?”
齐释青离开前,第五君在他背上拍了一道能传递人声的传音符,只要对着这张符说话,有灵力的画符人就能听见。为了听得更清楚,第五君还往这传音符上抹了点血,这样收音效果更佳,即使是耳语也能听到。
可是这都多长时间了,齐释青就算爬也爬回云海阁了。玄陵弟子们住的那地儿贼繁华,得路过一个夜市,大晚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只要经过那处,这传音符就不该一点人声没有。
第五君抿着嘴,安安静静地打坐。
又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已至深夜,传音符终于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
“少主早回吧,明日……”
不是齐释青的声音。
第五君想:“这人肯定原先在什么僻静地待了老长时间,现在终于打算回客栈了。”
夜市的熙攘声音透过符纸传来,显然已经接近云海阁了。
又过了几秒。“客官回来了!可要点夜宵?”
“不必。”这回是齐释青的嗓音。
第五君直起了身子,聚精会神地探听。
片刻的空白。
第五君想,难道齐释青要直接回房间?
——不跟心腹商量商量明天抓他的计划吗?
——怎么这就准备睡了?
第五君皱起眉头,不甚满意这寂静的延续。
又等了好一会儿,人声才又出现。
“少主,打扰了。”是玄十。
第五君激动起来,来了来了!计划来了!
“如何带那叛徒回去?”玄一的声音插了进来,听上去还在冒火气。
“大师兄……”玄十劝道。
“怎么?他那么会使诈,你怎知他不会挖下什么陷阱!”
齐释青似乎笑了一声:“他不会。”
玄一显然被噎了一噎。
“少主,”玄十说,“弟子们都没睡,一直在雅间等你回来,要不……”
齐释青进入雅间的时候,里面的玄陵门弟子正在热烈地讨论,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了走廊,也传到了第五君的耳朵里。
“少主还在灸我崖守着,都半夜了,显然也是不放心的。”
“可不是!从诈死就能看出来齐归有多心术不正!”
“玄陵门养了他七年哪……”
“……饶是掌门拿他跟亲儿子一样,他心里大概也从没把玄陵门当回事,反倒对灸我崖这种破落户珍之重之。你听听他今天左一口‘师父’右一口‘师父’的,他把玄陵门当什么了?玄陵门对他竟连师门都算不上?”
“呵,这其实也不奇怪,从他小时候不就有端倪么。当年药王谷被红莲业火焚尽,齐归一滴泪都没掉,回玄陵门之后也是嬉皮笑脸的,一丝悲伤都没有。”
“还有这回事?可药王谷不是他出生的地方吗?他那时候那么小,就已经这么无情了吗!”
8/191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