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在此候着林公子。”
“记着要客气些。”
说罢,我推门进屋。
我才一踏入屋中,那阵清脆的声响便止住了。
“谁人在此?”姿容清丽的少女倏然起身,警惕道。
我轻笑:“本尊名换作玄之,你可认得我?”
陆翩然轻蹙了蹙眉,似在思索我的身份,良久后才慢慢地点了下头。
“听说过,您是幻胥宗的尊主,是顶顶有本事的人。”
“林祺东告诉你的?”
陆翩然依旧点头,“是,阿东总说尊主是个奇人,他很是敬佩。”
没人听着夸赞之词会不高兴,我也不例外。
“你倒是会为你的情郎卖乖,有妻如此,他也算是个有福气的。”我放缓了声音笑道。
陆翩然脸颊微红,声音细如蚊讷:“还、还不是他的妻子呢。”
“那也好事将近了。”
我走到她身前,盯着她那双未曾见过腌臜事的澄澈眼睛瞧,“姑娘这眼睛盲了多久了?”
感受到我靠近,陆翩然后撤了几步,扭开脸答道:“这是自小便有的毛病,到如今已经十几年了。”
我活了这么大,见惯了人在我面前惊慌失措,头一次碰着这么沉得住气的女子,倒是对她另眼相看。
我走到桌边坐下,与这拘谨的小姑娘拉开距离,“你倒是不怕本尊。”
“小女手无缚鸡之力,尊主若是有意要奈何我,大可将我就地杀了,不必将我请到此处来。”
她说的有条有理,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我捞了只没用过的茶杯,倒了水呷了一口,润了嗓子才继续将话说下去:“姑娘冰雪聪明,不如猜猜本尊请你到此处来是为了什么。”
陆翩然摸索着在我对面坐下,缓声道:“想来是为了武林盟会的事。”
我没接话,只等着她的下文。
“阿东虽说脾气古怪了些,但拳脚功夫了得,难寻敌手,武林盟主不日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提起林祺东,陆翩然一扫方才的柔弱模样,面上满是骄矜,显然很以林祺东为荣。
“尊主今日前来,想来是要借着我要挟他。”
说罢,陆翩然笑了一下,“尊主,不知小女说的对不对?”
“对,也不对。”我撑着下颌,仗着陆翩然瞧不见,肆无忌惮地打量她,“本尊请你来,并非是想要挟他,相反的,本尊还要帮他一个大忙。”
闻言,陆翩然面露疑惑,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微微一笑,耐着性子为她解释,“本尊对武林盟主没什么兴趣,还能帮他一把。”
“只是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他得为本尊做一件事才好。”
“不知是什么事?”
“离开修罗门,入我幻胥宗。”
听我这般说,陆翩然愣住了。
她柳眉轻蹙,贝齿轻咬着嘴唇,不知在纠结思忖着什么。
我并不催促她,只慢悠悠地喝着白水,给足了她时间考虑。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陆翩然终于开了口。
“尊主,阿东不会答应的。”
“为何?”
陆翩然紧咬银牙,带着豁出去的气势,将其中内情和盘托出:“阿东本不想拜入修罗门,但魏青说只要阿东乖乖听话,他就会为我治眼睛。”
说着,她用细瘦的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强撑着笑道:“我与阿东自小便认识,我这眼睛也是他的心病,他为了我,必不可能做那等事。”
“叫尊主失望了。”
“先别急着回绝本尊,姑娘且听本尊一言。”
我把玩着茶杯,慢条斯理道:“林公子虽说功夫了得,但那些宗门之士也非是绣花枕头,他就算能闯过这一关,也得脱一层皮不可。”
“修罗门里尽是些腌臜人,想来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况且魏青此人奸诈,若是事成之后卸磨杀驴,你们两个苦命鸳鸯又该如何应对?”
“若是拜在本尊门下,本尊不光能保他顺利登上高位,还能给他一个眼明心亮的盟主夫人,如此,岂不美哉?”
我话音落下,又是一阵静默,陆翩然没了声音。只是我并不着急。
修罗门那虎狼窝,和我幻胥宗这宽敞路比起来,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更遑论是她这个聪明人。
“尊主救救阿东吧。”
陆翩然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我狠磕了几个头。
她磕得额头泛红流血,为的不是自己,而是林祺东。
她说林祺东与修罗门下其余的弟子皆不同,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她说林祺东曾想带着她逃,却被抓回来,以她的性命相要挟,逼迫林祺东就范。
她说她愿规劝林祺东迷途知返,只求我能庇护他们,不再受修罗门所扰。
我将她的话听了个囫囵,视线却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细瘦苍白的手指攀在我墨色的衣摆上,像雨夜里野地中的花,伶仃飘摇,却不折不摧。
很显然,相比起修罗门,她替林祺东做了选择,投靠了我这棵参天大树。
“你虽眼盲,心里头却比谁都看得清楚。”我将手缩进袖子里,隔着一层布料将她扶起来,“你放心,本尊既敢向你们抛出橄榄枝,便能护得住你们。”
正说着话,只听得开门声,我还未来得及回头,腰上就挨了一脚,力气极大,将我整个人踹得向前扑,还是我眼疾手快撑住了桌,才没摔到地上去。
我吸了口凉气回头,有些不悦地看向林祺东。
只见那厮将陆翩然挡得严严实实的,像座山似的立着,眉眼中带着戾气,愠怒地盯着我。
“尊主不声不响将家妻拘到这儿,是否有些太过无礼了些?”
我还未说话,被他护在身后的陆翩然便有了动作。
她拍了拍林祺东的肩膀,贴在其耳边说了几句,林祺东的脸色才好了些。
只是模样依旧警惕,活像是山林中的凶恶野狼。
陆翩然又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林祺东被推得上前来,拱手低首:“在下关心则乱,还望尊主莫怪。”
我扬手在他脸上抽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无事,如今也算相抵了。”
林祺东袖下的手紧了紧,却忍着未曾发作。
他忍气吞声的样子我颇为受用。
林祺东回来了,我不用再跟那娇弱的姑娘打交道,也不必再装个好性子出来了,当即便冷下眉目,伸手在桌面上叩了叩。
“坐吧,慢慢说。”
……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就是将方才对陆翩然说的再说上一遍。
林祺东听完了话,只字未提武林盟会之事,只问起了陆翩然的眼睛。
“尊主果真能治好翩然的眼睛?”这狼崽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里含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果真是心病,处处碰壁,处处期盼。
我看了陆翩然一眼,微微一笑:“本尊既敢开口,自是有这个本事的。”
“陆姑娘说你常念叨本尊,怎么不知本尊医毒双绝。”
听了我的话,林祺东脸色变了几轮,终是点了头。
他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向我行上一礼,“祺东愿效犬马之劳,只求尊主能给我们一个安生日子。”
他能如此决断,倒是不出我所料。
陆翩然一心为他着想,林祺东自是满心也念着她,想跟她过个安稳日子。
温柔乡,英雄冢,果真如此。
我伸手一摆,“不必多礼,日后做了盟主还这般腰条软,岂不叫人笑话。”
陆翩然柔着声音,噙着笑,像夫子太傅似的教育人,“尊主提点你,你且好生听着,吃不了亏的。”
林祺东握住她细瘦的手,放缓了语气,声音柔得像能滴出水来,“自然会的。”
两人旁若无人地依偎着,看得我牙根有些泛酸。
我用舌头顶了顶脸颊,哼笑着,拿手指了指林祺东怀里的娇姑娘。
“陆姑娘蕙质兰心,满心都为你打算,有她在侧,也算是你撞着了破天的福气。”
林祺东抿着嘴轻笑,连连点头,“是我八辈子积德,这辈子才遇着了她。”
陆翩然遭了夸,俏脸一红,又往林祺东怀里缩了缩,林祺东捏了捏她的手,把人揽得更紧了些。
啧,更酸了。
我轻咳了声,移开眼,说:“近些日子且先将她安排在此处,本尊派人来看护着,待武林盟会过去了再做打算,本尊有吩咐便再派人去凤阳驿唤你。”
我掏了钱袋子丢在桌上,“这是给你们的傍身钱,待你们成亲之日,本尊再为你们送份大礼。”
“一份顶顶大的礼。”
第30章 他死与本尊何干
我将陆翩然带走,魏青势必要寻,怕那些狗顺着味儿寻到别庄来徒生事端,便留了泠鸢在此看守。
泠鸢倒是并无异议,只是在我临走之前与我提起了盟主府药锅子里的药。
“那药已熬得了,若是再放着只怕药效不好,主子等会儿便差人送去吧。”
一提起这个,我立刻就想起了温喻之那张看似纯良却处处虚伪的脸,当即便倒足了胃口。
我轻嗤:“药效过了便拿去浇花,他是死是活,与本尊有何干系。”
此言一出,不光泠鸢,连雪蛟几个崽子都齐齐愣住了。
九阙最先回过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我:“主子,你终于开窍了!”
钦北和雪蛟未说话,但从他们欣慰的神色来看,显然跟九阙是一个意思。
我凉凉地扫了他们一眼,几个夯货四散而去。
我拉缰上马,抬手掩了天边高悬着的刺眼艳阳。
“回谢府。”
……
到了谢府,我将那三个崽子全拘到了我房里。
他们在我面前跪下,脸上皆是疑惑,显然不知我此举为何。
我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地饮下后,眯眼看向他们,“你们几个可知错?”
几人面面相觑,眼里尽是清澈的愚蠢。
九阙胆子最大,挺直了腰做起了出头鸟,“属下几个愚钝,不知自己何处有错,还望主子明示。”
我挑了挑眉,“你们当真不知?”
九阙还欲狡辩,我扬手截住他的话音,倾身凑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本尊再问一遍,你们,当真不知?”
他们没出声,低头做起了鹌鹑。
我等得烦了,将茶杯扔在他们面前,砰的一声摔个粉碎。
发觉我真恼怒了,三人骇然。
钦北膝行过来,以额贴地,跪伏着道:“主子,属下等知错了,还望主子恕罪。”
我一脚踢在他的肩上,连连冷笑:“你们不是说不知有何罪过么,如今怎么还认起错来了。”
钦北被我一脚踢翻了,跌到一边,却仍是又爬过来跪在了我脚边。
他塌着腰跪伏,仰起头来瞧我,眸中闪过丝纠结,“属下愿说,但还望主子莫要发怒。”
“说吧。”我捻着指节,强压下心中的烦躁道。
钦北抿了抿唇,垂眸思索了片刻,而后缓声为我道起了从前。
——腌臜混沌的从前。
在他口中,我成了色令智昏的庸人。
为了给萧祁疗毒,我三天两头往望山寺跑,几乎将幻胥宫里头的奇草珍药都掏了个干净。
为了帮黎楚川平黎家夺位之乱,我私动血鹤军,险些被老皇帝砍了脑袋。
温喻之心思阴毒,为了算计他的庶哥,撺掇我屠净了他庶哥管辖之下的城池,惹了温家主发难,还是谢镇山出面才勉强将此事压了下去。
我对他们掏心掏肺,结果呢?
听闻我得了后沙藏金的地图,三人明里暗里的索要。
得我回绝之后,温喻之与萧祁私底下勾结,放出风声,引魏青来害我,趁乱将幻胥宫翻了底朝天,险些害了泠鸢的性命。
黎楚川虽未出手,却作壁上观,任我被人暗害,说我受伤跟他有一分关系,倒是也没错。
这些我在那梦里看了个七七八八,但此刻从头至尾听上一遍,还是觉着心中郁结。
“原来尽是些狼心狗肺之辈。”
我低低地笑,笑从前的我识人不清,笑遭那一难也是自个儿活该。
笑着笑着,我便觉得头昏脑胀,一下子跌坐了下来。
几人一惊,纷纷过来扶我。
我晃了晃头,拂开钦北的手,揪紧了他的衣襟低问:“如今,后沙藏金的地图可还在本尊手里?”
“属下怕那伙人贼心不死,再前来寻,便送去了朝云公主的长乐仙府,如今尚在她手中。”
我沉出一口气,恨得浑身打颤,心里头敲定了一场毒计。
“务必看好了,日后还要靠它来做饵。”
我咬牙狠笑,一拍桌,将紫檀木桌拍出一道裂缝,“这些算计,本尊得一点一点都给他们还回去。”
我话音落下,忽闻几声抽泣。
我偏头看去,发现钦北眼圈红红的,含着两泡泪,断线珠子似的落下来,好一个凄惨的模样。
得,这是那软心肠的毛病又犯了。
“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受了委屈。”我笑着伸手拭他的泪,沾了满手的湿。
钦北看了我一眼,忽然扑上来,伏在我肩头大哭,“属下是替主子委屈。”
“本尊知道你尽心,本尊知道。”
我哭笑不得,也不知该如何哄这厮,只得轻拍他的背。
我给站在他背后的九阙递了个眼神,九阙会意,顶着通红的眼圈,上前来将钦北从我身上撕下去,拉着人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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