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喻之点点头,“正是。”
听着这话,我险些将大腿掐得破了,才忍住了笑意,强撑出冷脸。
我捏了捏眉心,又问:“那黎楚川呢,与本尊之间又有什么事?”
温喻之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纠结了好一会,才含含糊糊地说是他接触我是别有所图,借了我的势办了烟雨楼,后来被识破了,才离了北凉。
我暗笑:这厮说起自己的事儿来满篇皆是谎话,说起了旁人,倒是揭老底揭得干脆利落。
若是黎楚川在此,只怕又得对他拳脚相加不可。
“尊主?”见我一直没反应,温喻之哑声唤我,“尊主在想什么?”
我冷笑了声,慢条斯理道:“无事,只是觉着自己原先当真蠢钝,看不出虚情假意,平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也不知是不是听着这话心慌了,温喻之轻咳了声,垂下眼睫,扭开了脸。
我看够了他暗暗心惊的样子,也没了心思再陪他做戏,只告诉他好好喝我送去的药,身子方能好。
“我还以为,尊主不会再管我了。”温喻之垂下眼帘,苍白地笑了一下。
我捻着指节,淡淡地说:“管你是看叔公想抬举你,你莫要多想,旁的事情,待你坐稳了位子再料理。”
温喻之轻轻点了点头,抬眼来瞧我,黑曜石似的眸子紧凝着我,哀哀戚戚,含着沉沉的痛意。
我蓦然想起了去凤阳驿送药的那日,他也是这般表情,一面哭,一面委顿地瞧我,只一眼就叫我心肝都碎了。
如今想来,也不过是刻意装出来的惨样,从前的我吃那一套,愿意给他一点怜,便以为这招对如今的我也有用。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这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了,本尊叫人备水来,温公子洗漱一番,且好好歇着吧,待雨停了再做打算。”
我拍了拍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出门。
行到门外,我反手关上门,朝廊下站着的小厮勾了勾手指,将他叫到门边。
我道:“你去知会一声厨房,叫她们备些吃食,在锅里头温好了,九阙几个晚些从北凉回来了要吃的。”
小厮连连点头,披了蓑衣匆匆而去。
在他远去的脚步声里,还暗含着一道刻意放得轻缓的声音。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去。
可莫要让本尊失望呀。
……
温喻之在府里晕倒的事自然传到了谢镇山耳朵里。
他特意派了徐管家来探我的口风,问我是将他请出去,还是留他在府里吃饭。
彼时我正捻着棋子下棋,手腕上铃铛轻响。
“温公子身子虚,留他在府里住一宿也未尝不可。”
徐管家点了点头,立刻便要下去。
我叫住他:“徐叔,不知今夜里厨房都备了什么菜色。”
徐管家道:“尽是少爷喜欢的。”
我点了点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再添一道当归鸽子汤吧,少放些盐,多多的放些当归。”
徐管家立刻满口应下,只是有些疑惑,不知我为何突然变了口味。
我自是不给他解答,三两句打发走了他,专心下起了我的棋。
我一手执白,一手执黑,左右互搏得酣畅淋漓,直至占满了棋盘,也没分出胜负,只平白下了满盘连不成片的棋。
我烦了,伸手将棋盘掀翻。
棋篓倾倒,玉做的棋子落了满地,淅淅沥沥的清脆声响,恍若下了一场雨。
我歪坐在椅子上,倚在桌边,冷眼瞧着散了满地的乱棋。
皆乱了,理不出来了,那便不用再理了。
与其举步维艰,慢慢破局,不如将棋盘掀了,由我亲手造一场新局来。
正这般想着,我忽然听见了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窗扇被缓慢推开的声音。
我偏过头,发现镜柜上头地那扇窗大开着,九阙和钦北两个贼小子正探着头往里钻。
我轻咳一声,九阙抬起脸来朝我一笑,露出满口森白整齐的牙。
“主子,我们回来了。”
我没理他,直等俩人都钻进来了,走到我面前,我才正眼瞧他们。
钦北抹了把乌涂涂带着水的脸,从怀里头掏出一个长条形半掌宽的小匣子来。
“主子,属下将地图拿回来了。”
我点点头,从他手里拿了匣子,取出后沙藏金的地图看了一眼,“本尊还以为你们得明日才能回来呢,没想到这么麻利。”
九阙没心没肺地笑,“若不是下了雨,我们还能再快些,也不必等天擦了黑才回来。”
我将地图重新卷好了塞回匣子,“你们回来可以叫人瞧见了?”
钦北摇了摇头,“属下四下看过,见并无人监视才翻墙进了后院。”
“如此便好。”我淡淡一笑,将匣子拍在桌上,低道,“还得委屈你们晚些再露面,先略做梁上君子才好。”
钦北并无意义,只九阙仍觍着脸朝我撒娇卖乖。
他捻着袖子凑到我面前,委屈巴巴地说:“主子,属下身上这衣裳干了湿,湿了又干,都馊吧了。”
我往后挪了挪,抬起一脚轻踹在他的膝盖上,“忍一忍,再多啰嗦,我叫雪蛟来将你们挂在房梁上。”
莫名受牵连的钦北抿了抿唇,伸手堵住了九阙的嘴,对我笑道:“属下们明白,定不坏主子的好事。”
“若是惊了本尊今夜要钓的鱼,仔细着你们的脑袋。”我哼笑着威胁。
钦北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九阙嘴被堵了个严实,半个字说不出来,也只能跟着点头。
我又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出房间,与前来唤我用饭的雪蛟走了个碰头。
“本尊的吩咐可还记得?”
“明白。”
“走吧。”我瞧了眼已爬上天幕的月,声音比月光更凉,“去逗逗本尊的鱼。”
我和雪蛟到前厅之时,谢镇山和温喻之都已在此了。
谢镇山面色沉沉,辨不得喜怒。
温喻之换了身衣衫,下巴上的烫痕已经消了,只是脸色苍白得过分,仍是副病恹恹的模样。
见我到了,谢镇山朝我招手,唤我到他身边坐下。
我听话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半个眼神都未分给对面的温喻之。
温喻之似乎有些伤心,席间几次想与我搭话,每次都被谢镇山不着痕迹地打断,好一个憋屈。
憋屈一回,看个爽便好,次数多了,只怕要将这人逼得狗急跳墙了。
“温公子。”我淡笑着唤了一声,端起酒杯对他遥遥敬去,“白日里受了寒,且饮一杯酒,暖暖身子吧。”
“多谢尊主挂心。”
温喻之回敬我。
他如今也是笑,可那笑意苍白,有惧有怕,有惶有恐,唯独没有快意开怀,当真是比哭还难看,白费了这么一张脸。
惺惺作态。
我仰首喝了酒,掩住唇边寒凉的笑意。
酒杯轻磕在桌上,我掩唇轻咳了声,片刻后,雪蛟便快步撞进了餐堂。
他行至我身边,俯身在我耳边低语。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足以送到对面之人的耳朵里。
“果真?”我故作惊讶。
雪蛟抿着唇点头,声音仍旧很低,“主子还是去瞧瞧吧。”
我轻蹙眉,转头看向谢镇山,说:“叔公,玄之失陪了。”
谢镇山重重地咳嗽着,说不出话来,只摆手示意我离去。
我领着雪蛟快步出门,装出副心焦却又刻意压抑着的模样,直等回了后院,脚步才蓦然缓了下来。
“莫叫本尊失望啊,狗崽子。”
今夜,本尊可恭候着你呢。
第32章 今夜痛打爬墙贼
温喻之不愧是敢算计我的人,夜一深,就摸进了我的院子。
他抠破窗纸,伸了根竹管,吹了一口迷烟进来,又侧耳在门上听了许久。
他谨之又谨,慎之又慎,却不料月光早就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映在了窗纸上。
我将他自作聪明的模样尽收眼底,心里暗笑,面上却不显,只轻呓着翻身,装作熟睡的模样。
我闭着眼,在心里头数着他的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
行至第十三步的时候,轻缓的脚步声止住了。
我将眼睛挑开了一道缝,瞧见温喻之穿着一身夜行衣,戴着面罩,静静地立在我的床前。
我掩在被下的手兴奋地轻颤了起来。
快动手吧,快给我一个动手的由头。
温喻之未叫我等多久,很快就朝我伸出了手来。
他的手指很凉,落在我唇边,冰得我蹙了蹙眉。
到了这份上,再不醒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我睁开眼,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温喻之不答,他也不敢答,只闷着头朝我攻来。
他并不想取我性命,只拍掉我的手之后便收了招,扭身朝门口跑去。
我赤着脚跳下床,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冷笑道:“别急着走啊,叫本尊好好招待你一番。”
说罢,我摸着黑捞起桌上的血扇,唰啦啦展开了,用血扇上锋利的刃斩落了温喻之几缕黑发。
此时我可半点都“不知道”来人身份,面对贸然闯进来的刺客,我自然半点都没留手。
温喻之不欲与我纠缠,只防不攻,可我步步紧逼,将他的夜行服划破了许多道口子,不过几招便叫他身上挂了彩。
这般咄咄逼人,便是泥人也生了三分火,更遑论是温喻之这条疯狗。
他当即抓了我的手腕,扯着我撞出了门,到了院里头的开阔地,放开手脚与我缠斗。
他的力气极大,抓得我腕骨生疼,一时竟甩不开他,还是我将血扇斩向他的手,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添了道血痕,才叫他吃痛松了力道。
“你若是现在下跪求饶,本尊还能放你一条生路。”我挑眉,摇着血扇轻笑。
温喻之不说话,只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我,像疯狗蛰伏,等待着机会扑上来咬我的咽喉。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挑挑眉,耍着血扇拉开杀招的架势,“既然你自己找死,本尊就成全你。”
晚风习习,刮来乌云掩月,作势又要下一场大雨。
我忙里偷闲往天边扫了一眼,笑得更深,战意蒸腾,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叫我兴奋不已。
自我病后,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好好耍上番拳脚,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定要请温喻之好好吃我一番扇功,才能不负他的苦心。
侧身躲过他踢来的高鞭腿,我摇了摇血扇,笑意冷了下来,“该本尊了。”
……
……
该怎么说呢。
从我打定了主意,要拿温喻之开刀开始,我就一直期待着与他交手。
可如今跟温喻之过了几招之后,我只觉得失望。
不知是那一场大雨浇软了他的肌骨,还是他仍对我存着什么心思,他始终留着手,不曾对我使出杀招。
是怜惜,还是怕露出端倪,被我猜出他的身份?
不清楚,反正他就算使出全力都不是我的对手。
“砰——”
我手腕翻转,将血扇重重拍在温喻之的胸口。
温喻之猛地摔出去,后背狠狠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听着就疼。
我负手而立,歪头轻笑:“怎么,站不起来了?”
他自是站不起来了。
看在武林盟会在即,我并未使华雨劈山掌,但血扇势大力沉,我使的极为趁手,被这一扇拍在胸口,说要他半条命都不过分,如今怎么还站的起来。
若非我还得做戏,我非得踩着他的脸,问他被亲手送来的家伙打得起不来身是个什么滋味不可。
我又向前行了几步,倾身立在月光下,“如此孱弱,为何还要来本尊这儿自取其辱,可是受了什么人指使?”
他仍是不答,只沉沉地盯着我。
我轻啧,合拢铁扇抵在他喉间,“也罢,既不愿说,本尊也不强求,就好人做到底,亲手送你下去罢了。”
察觉到我真有要杀他的意思,温喻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抬起苍白的手,带着不知从何处沾染的血冰凉粘腻握住我的脚踝,引得我厌烦地皱了皱眉。
“你……不能杀我……”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虚弱地说。
我用扇骨敲开他的手,带着羞辱意味地抬脚踩在他的脸上,“你倒是说说,本尊为何不能杀你?”
温喻之的脸被我踩着,想抬头都不成,只能别扭地转着眼珠子瞧我,涩然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
“我、知道是何人给你下的蛊。”
“叫你痛不欲生的蛊。”
哦?
要演上出狗咬狗的戏码了么?
我心里有怀疑之人,且有九分的把握,犯不着非得要旁人来告诉我。
可我实在想看看这小人为了自己能够活命,还能说什么,做出什么。
于是乎我松开了他,却不料这厮自袖中抖出了许多的石灰,洋洋洒洒一片,掩住了我的视线。
而温喻之就趁着我躲避的空档,脚步踉跄地翻墙溜了。
待那阵石灰散了,小院里早没了他的身影。
真是符合他阴损小人的作风。
我倚着廊柱大笑,笑着笑着,便觉得眼眶微酸。
想来是石灰熏的。
不,肯定是。
为这种人没什么可哭的。
不对,也是哭得的,哭我从前满腔的真心喂了狗。
不论是什么,都不会是为他。
看着头顶明月高悬,我忽生了满腹的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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