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翘起腿,吊儿郎当地说:“错了,我这是要救你。”
“我知你是玄之,也知你与玄天殿的那个大长老交好,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听了他的话,我不置可否地点头。
见我神色淡淡,他有些急,“你是不是不信我。”
我扯了扯他湿漉漉的衣襟,挑眉笑道:“一个无名氏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信吧。”
话音落下,他又如在销金楼内一般,将脸沉了下来。
斟酌了好一会儿,他终是开口。
“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要跟别人说。”
我点点头:“本尊不是多嘴的人。”
他放下心来,大大方方告诉了我他的身份,“我叫顾良舟。”
顾良舟。
我将这个名字在口中滚了几滚,脑子里没有关于这人的半点印象。
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顾良舟笑了一声,“说起我的名字你可能不知,但你一定听过我爷爷的名字。”
“他叫蔺宸。”
他是蔺宸的孙子!
我猛然站起身,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我这个反应,顾良舟闷声笑了起来。
他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按回去,接着说道:“他们都说后沙古国是假的,但我知道是真的,因为我爷爷已经将那地图记下来了。”
“那你……”
我有些激动,舌头险些都打上结了,“那你与傅珩之间的过节,可也是因为那后沙古国的地图?”
顾良舟点了点头:“我爷爷说得对,你很聪明。”
他叹了口气,声音平淡,眼里却已含了两分杀意,“当年他为了得到地图,伙同了玄天殿的人将我们一家逼死。”
“娘亲带着我回了娘家,才叫我幸免于难。”
“为了不引人注意,我改了母姓,一直蛰伏在此处,只为等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顾良舟说这话时,声音里没有半点起伏,我却平白闻到了那陈年的血腥气。
只为了一张图,便屠了一派满门,当真丧心病狂。
我合该义愤填膺,合该与顾良舟一同怒骂那起子腌臜人,可开口之际,我忽想起了一桩事。
我也曾为了大业得成而屠尽一城之人,我与那些人面兽心的人一样啊,我也是个无耻之徒。
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此时此刻,只觉得羞愧。
顾良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伸手来推我的肩膀,“玄之,你怎么了?”
“无事。”我吐出一口浊气,轻轻拂开他的手,“既你隐姓埋名,怎么还要与那傅珩交恶,你就不怕他发觉你的身份,紧咬着你不放么。”
“怕啊,如何不怕。”
顾良舟靠在桌边,抱臂苦笑:“我当时是看他吃醉了酒,想杀了他,没想到他身边还有高手,一时不敌才落荒而逃。”
“至于其他的——”他略顿了顿,抬眸看向我,眸中燃着熊熊的火,“不是还有你在。”
“我?”
第44章 隐在暗处的是谁
我在顾府前厅的这把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了半个时辰,才勉强理清楚了他找我的目的。
“你想叫本尊保护你?”
顾良舟忙不迭点头,“你终于明白了!”
虽说我敬佩蔺老,但那份敬佩不足以让我给他蔺家带孩子。
我嘴角一抽,刚想开口拒绝,就被顾良舟打断了。
他道:“你放心,我也不占你便宜。”
说罢,顾良舟站起身来,慢悠悠解起了衣裳。
这是做什么?
要委身于我?
这……也不是不可以。
我都准备好要矜持一番了,谁料这厮并非是要色诱我,只是为了给我看他后背上的那密密麻麻的墨色线条。
麦色的肌肉虬结,覆着一道又一道的墨黑色的纹路,深深浅浅的交杂在一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异。
话本子里的妖物身上,是不是也有这样勾人心魂的纹路?
我不是个多好色的人,但这一幕实在是赏心悦目,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见我一直没有声音,顾良舟回过头来,看清我的神色之后,他忽瞪圆了眼睛,猛然笼紧了衣裳,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我兽性大发似的。
我移开眼,掩饰似的轻咳了两声,“这是后沙古国的地图?”
“是。”顾良舟声音有些不自然,盯着双红耳朵,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这是后沙古国剩下的半张图。”
“剩下的半张?”
顾良舟点点头,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又扭开脸,“你手里的图得连上我身上的这半张,才能找到后沙藏金的位置。”
闻言,我愣了一下。
我手上有后沙藏金的地图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顾良舟觑着我的神色,略撇了撇嘴,“你不会还以为自个儿那事儿办得很隐晦吧?你手上有图这事,可没几个人不知道,他们都在暗处盯着你呢。”
也是。
我怎么忘了,温喻之那厮为了我手上的地图,特意放出了消息,引得有心人来找我的麻烦。
我这伤,还是拜他所赐呢。
“本尊可以保你,但本尊有个条件。”
“你只管说。”
“后沙藏金,本尊要七成。”
我狮子大开口,顾良舟却是半点不悦都没有,立刻便应了下来。
他如此痛快,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你舍得?”
顾良舟挑唇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有什么不舍得的,你想要,全给你都成。”
“我只要那把断魂琴。”
闻言,我一愣,“什么断魂琴?”
“你这一问三不知的,若没有我做引路人,你得猴年马月才能找着地儿去。”
顾良舟轻啧一声,慢悠悠地给我解释起了那所谓的断魂琴。
“那断魂琴啊,原名叫美人琴,是后沙洛皇后的旧物。”
“只因洛皇后其貌不扬,只擅琴,就叫皇帝独宠于她,于是便有人说她是妖女,说那把琴能勾魂,那美人琴也就被人叫成了断魂琴。”
荒谬又可笑的传说。
我不禁轻嗤,“你信这个?”
顾良舟点了点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本尊从不信什么鬼神。”
倘若这世上真有鬼神,我早已经死了千百回,哪里还有机会做这蔺家遗孤的座上宾。
“这东西不信可不行啊。”顾良舟不满意我的反应,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煞有介事道,“从前我爷爷家就供了一尊神像,可灵验了。”
我不想与他争论什么鬼神,只一笑而过,淡淡敷衍了过去。
恰好雨停了,我向顾良舟辞行。
他问:“你要去何处?”
我答:“谢府。”
他又问:“然后呢?”
我又答:“回北凉。”
“那我怎么办?”顾良舟皱了皱眉。
我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办,本尊派人跟着你不就好了。”
“不成,旁人我都信不过。”顾良舟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与你一起走。”
“你要与本尊回北凉?”
“不行吗?”他指了指自己,黑黝黝的眸子紧盯着我,语气有些急,“我身上这东西可是金贵了,你要是不带我,要是我被人抓了可怎么办?”
我挑了挑眉,存心逗他,“从前你未找到本尊时,不也过来了,怎么如今就不成了?”
顾良舟被我问住了,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也没想到如何反驳我,干脆耍起了无赖。
他走到门边坐下,后背紧贴着门,盘着腿,睁着双黑漆漆的漂亮眼睛瞅我,那执拗的模样,大有我要是不答应他,他就不叫我走的架势。
只是光堵一个门太少了。
我扫了一眼那两扇半掩的窗,哼笑道:“顾公子若是有分身术该多好,能连那窗也一并堵了。”
顾良舟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忽然像脱了力一般趴倒在地上,湿答答的衣服在地砖上拍出一片水痕。
“你不能走!你得保护我啊!”
瞧他那小孩子撒泼般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够了之后,我弯下腰来,平视着他的眼睛,说:“你今年多大了,怎么还来撒泼打滚这一套。”
顾良舟翻了个身,大字型往地上一摊,“反正你要是不带我,你今儿就别走了。”
倒是许久没人在我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耍无赖了,我一时觉得新鲜,倒也没冷下脸来喝他。
我走到他身前,弯腰提起了他泛着凉意的衣领,“莫撒泼了,去换身衣裳,与本尊一同去谢府。”
顾良舟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你不会就此跑了吧?”
我拍了拍他的脸颊,轻笑道:“本尊哪儿也不去,就在此等你。”
“行吧。”顾良舟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才松下一口气,顾良舟就去而复返,叫我这口气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我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顾良舟扫我一眼,哼道:“我不放心你,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去做什么?”
“换衣裳。”
说罢,顾良舟滚热的手便落到了我的腕间,铁箍似的,硬拽着我去了他的卧房。
他走得飞快,我得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进门时,更是险些被门槛绊个狗啃泥,踝骨撞得生疼。
讨厌冒冒失失的小崽子!
腕间的桎梏终于松了,我没忍住往顾良舟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他被我踹得一个趔趄,身子向前扑,险些撞在桌上。
“你踹我做甚?”
我横了他一眼,“快换。”
还是十分讨厌他。
……
……
我的脚踝应当是撞肿了,以至于每走一路都觉得刺痛。
所以,回谢府的一路上,我对顾良舟都没有半点好脸色。
他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轻易开口讨嫌,只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沉默寡言了一路,直等到了谢府,临进门之际,他终是忍不住了。
“等会儿见着了谢伯父,我应该说什么呀?”
我扯回被他攥在手里的袖子,沉声道:“什么都别说。”
“好。”他慢吞吞地应下,头垂得更低了。
刚才撒泼打滚,现在倒是装起乖来了。
惺惺作态。
我冷哼了声,将他往一边推了推,确定门里的小厮瞧不见他之后,我才叩起了门环。
来开门的不是小厮,而是徐管家。
瞧见他,我有些惊讶,“这个时辰,徐叔不应当还在演武场么?”
徐管家摇了摇头,道:“今日里不过是走个过场,老爷便未去,老奴自然也在府里头伺候。”
我略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府门外的马车,问:“不知是何人来访?”
“是儋州的那位。”
温喻之。
又是他。
我脸色不自觉沉了下来,只觉得晦气。
徐管家继续道:“老爷知少爷不喜他,便叫老奴在此候着,等着知会少爷一声。”
“这会子从正门进去,必然会碰上,少爷不如就从后门进来,直接回房去,也算落个清净。”
我冷笑了一声,“他是什么人物,本尊还得避着他不成。”
我偏头瞥了一眼贴墙根立着的顾良舟,对徐管家道:“徐叔,你先进去,本尊等会儿便过去。”
徐管家点点头,将门留了道缝给我,绕过影壁走了。
待他走远了,我朝顾良舟勾了勾手指,将其叫到近前,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顾良舟打了个颤,捂着发红的耳朵瞧我,“我为什么要翻墙,难不成那儋州来的是你的姘头,你怕他瞧见我误会了?”
“……”
指节都要被我捻得褪皮了,才压住了要将他当街暴打一顿的冲动。
我在他膝盖上踹了一脚,遥遥指了一堵墙给他看,“就从那儿翻进去,若是叫人发现了,你就自生自灭去吧。”
顾良舟眯起眼朝那处瞅了瞅,哼道:“才那么高的墙,你也太瞧不起我了些。”
“那就别废话。”
我将手里的伞和面具都塞在他手里,腾空了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把。
顾良舟轻轻啧了一声,抱着怀里的东西往那处去。
我抚平了衣袖,从正门入府。
绕过影壁,我直直看向前厅,便见一人稳坐高台上,另一个跪在地上,正不住地磕着头。
坐着的那个自然是谢镇山。
而那个跪着的,看身形像是温喻之。
这是在做什么?
温喻之此来谢府,又是为了求谢镇山什么?
怀揣着满腹疑问,我信步入了前厅。
听见脚步声,温喻之动作一顿,转过头来倒是将我吓了一跳。
不知他在此磕了多久,额头已然破了,眼圈也是红的,细看之下,还能瞧见满脸泪痕,配上他那惨白的脸色,活像只鬼。
我一愣,转头看向谢镇山,只见他沉着脸朝我摇了摇头,不知是厌烦,还是与我一般的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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