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他又一次看错了我。
我没说话,只朝他笑眯眯地竖起了三根手指。
谢镇山看得一头雾水,才欲开口问,就见我又一根一根的将手指收了回来。
只等最后一根手指落下,一口黑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溅在他宝蓝色的袍子上。
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迎着他的目光,我噙起个寒凉的笑:“叔公不会真以为,我是个什么肚量大的人吧。”
“旁人犯我一分,我便回敬十分,这是叔公当年教我的,叔公觉得我学的如何?”
断肠散是剂猛药,深入脏腑,谢镇山疼得冷汗涔涔,早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张着口,费力地吐出些气声来,整个人已是强弩之末。
我移开眼,抛去一枚柳叶刀,给了他一个痛快。
利刃入肉,随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谢镇山死在我手上了。
我赢了,可好像赢得没那么漂亮。
我吐出一口浊气,压了压隐隐作痛的心口,转身推开了门。
雨停了,天晴了。
一推开门,入目的就是明媚的日光。
我瞧着它,眼眶有些发热。
只是这日头刺眼罢了。
我抹了把脸,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时候,雪蛟走了过来。
他满身满脸都是血,眼里还闪烁着战意,显然这一场厮杀不够叫他过瘾。
“主子,已清理干净了。”他顿了顿,又道,“依主子的吩咐,只把那个叫阿清的放走了。”
我点了点头,与雪蛟迈过了遍地横尸,出了谢府。
黑金马车旁,正立着一道倩影。
雪蛟轻咳了一声,她转过头来,对着雪蛟笑了一下,瞧见了他满脸是血,又拿了帕子来给他擦脸。
我没管正腻歪着的俩人,抬步走到马车的小窗边,撩起了小窗边的帘子往里看。
——九阙正在其中。
不知几日水米未进了,他的脸颊凹陷得厉害,我养出来的那点肉都掉了个干净,身上衣衫破烂,露出覆着一道又一道狰狞伤疤的皮肉。
忽略掉他尚有微弱起伏的胸膛,整个人看起来与死尸无异。
我咬了咬牙,将这笔账算在了方止行头上。
不杀了他,我誓不为人。
“少爷,可是你吗?”背后有人唤我。
我回头去看,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阿清。
他身上没有伤,只袖口和鞋面上有些浅浅的血迹,想来是从何处沾染来的,手背在身后,不知是藏了什么东西。
“你有事吗。”
阿清说:“老爷留下了样东西,少爷可要瞧瞧?”
我揉着眉心,叫他将东西拿来。
阿清点了点头,慢慢朝我走了过来。
行至我身前之时,我瞧见他口唇微动,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便问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该下地狱去!”
阿清骤然暴起,攥了匕首便朝我扎来。
他是个粗使小厮,不通拳脚,只是力气稍大了一些,那匕首连我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泠鸢用鞭子抽到了一边。
雪蛟跑过来,一脚踹在阿清的肚子上,将人踹飞出去,又拔了刀要去砍,被我拦了下来。
我缓步走到倒地不起的阿清身前,用鞋面踩住他的手,居高临下地问:“本尊待你不薄,也不想为难你,你何苦自寻死路。”
话音落下,阿清就想像是被点着了的炮仗,整个人都如疯魔了一般。
他恶狠狠地瞪我,双眼外凸,目眦欲裂,再不见当初的和善憨厚:“老爷待你也是不薄,你不还是杀了他!”
“你这个黑心肝的东西!毕生都不配得到真心!”
“最该死的是你才对!”
他扯着嗓子大吼,我皆听在耳中,心里没什么波澜,也懒得去说什么。
他是个只知道老黄牛几文的平头百姓,我与谢镇山之间的诸多仇许多怨,同他讲了也是对牛弹琴。
所以我不想多费口舌,转身迈开步子,小腿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我低头,发现阿清不知从何处又摸出来一把刀,在我腿上开了道口子。
不深,但温热的血流进靴子里,那粘腻的感觉让我觉得有些恶心。
我蹙起眉,只觉得费解。
明明我都放了他一条生路了,为何还要来触我的霉头?
我沉思着,忽被一声尖锐的响身后打断了思绪。
我下意识抬头,便见天幕上炸开的一道不甚明显的艳色,看位置,是在城北放的。
红色的,凤鸣声的响箭。
是我幻胥宫独有的。
我蹙起眉,偏过头问:“钦北来了?”
泠鸢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我又问:“方止行的秘宅是不是就在城北?”
“不错。”
闻言,我忽有些心慌。
因为我曾给过言月几支响箭,他也是随身带着的。
我欲带着他们往城北去,却又怕九阙经不起这一路耽搁。
思来想去之下,我决定只身前往。
“泠鸢,你们带着九阙去找医官,本尊前去城北寻人。”
“那这阿清呢?”
“随你们处置。”
“那谢府……”
“一把火烧了干净。”我回眸望一眼府门上那偌大的牌匾,有些怅然道,“好的坏的,就都叫它散在火里吧。”
泠鸢点了点头,轻声应下。
雪蛟看出了我情绪不高,只是他嘴巴笨,想了半晌,也只吐出了声干巴巴的万事小心。
“该小心的另有其人才是。”
今日若再叫方止行逃了,我玄之便枉为人兄,枉为人子。
第90章 道是天凉好个秋
凤阳乱了。
一场大火在谢府燃起,守城军列队赶往谢府,声势之浩大,吓得长街上的行人四散而逃。
而引起了这一场骚乱的我,已骑着高头大马到了城北。
我不知言月说的那座宅子在哪儿,但我还记得那支响箭是在何处放的,所以我找到了地方。
那是座四进的院子,修葺得恢宏漂亮,光是门上烫金描花的牌匾都透着一股子财大气粗的味道。
我好像来过这里……
我盯着那牌匾瞧了两眼,终于想明白了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顾良舟当初诓骗我是蔺家遗孤时,就是在这里。
原来从那时起,方止行就有了要对付我的心思。
真是思虑周全啊。
我轻嗤一声,翻身下马,不甚光明磊落地翻墙进院。
偌大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淡淡的,藏着杀机,却叫我兴奋。
我掩在袖下的手暗自捏紧了铁扇,绕过假山,缓步往厅屋走。
越走,血腥味儿就越浓,还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像是人被堵住嘴,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呜咽。
我未进前厅,只自廊下绕到窗边,将那窗纸抠破了一点,眯起眼往里看。
其中的确有人。
只不过不是言月,而是钦北。
这厮衣衫上有些血,不过身上没伤,看着像是在哪儿沾染上的。
他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嘴巴被一大团白布塞得严严实实的,发不出声,只能跟什么似的哼哼着。
瞧见了我,他便哼唧得更厉害了。
我轻挑起窗扇,往门边指了指。
钦北朝门边看去,随后摇起了头,示意我没有别人在。
我点了点头,从窗户跳进去,用扇刃给钦北松了绑。
“你怎么会在此?”我低声问。
钦北捂嘴狠狠咳了几声,才沙哑着嗓子说:“属下送完了信,回程时遇到了一伙人,将属下引至凤阳。”
“后来属下瞧见了傀九放的响箭,这才过来的。”
果真是他。
这厮真是半点都不叫我省心。
我吐出口浊气,又问:“言月呢,现在何处?”
“言月?”
“就是傀九。”
钦北抿了抿唇,说:“方才见时,他被两个人带到后宅去疗伤了,不知现下还是否在那儿。”
我皱了皱眉:“两个人?你可知是谁?”
钦北摇头:“属下没看清楚。”
“罢了,本尊去瞧便是了。”
我揉了揉眉心,又看向钦北:“可还能走?”
钦北道:“属下身上并无大碍,可与主子同去。”
“不必。”我走到桌边,拿了钦北的佩剑丢给他,说,“你去锦衣阁找雪蛟他们汇合,本尊待会儿便回去。”
“主子……”
“听话。”
我拍了拍他的肩:“去瞧瞧九阙,他那边比本尊更需要你。”
钦北还想再说什么,我将九阙的情况添油加醋说了一通,他立刻心焦如焚,也不再提与我一同去找言月的事了。
这种时候,九阙倒是比我还重要了。
我酸溜溜地哼笑了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转身出了厅屋,奔了后院去。
后院门扇大敞,我一眼就望进了院中,那道高大矫健的身影直撞进我眼里。
他肩宽腿长,身姿挺拔,穿了一身黑色的缎袍,只扶手立着,便是赏心悦目的景色。
我再定睛一看,恍觉是故人。
“顾良舟。”我唤了一声,缓步走向他,“许久不见,你胆子更大了。”
他抬头瞧我,还是那么副桀骜的模样:“许久不见,你也一切如旧,还是那般胆大包天。”
我懒得与他争口舌之快,只问起了言月的下落。
他没答我,只是嘲笑起了我给言月起的新名字。
“好端端的公子,取个女儿家一样的娇滴滴的名字,不是平白惹人笑话么。”
我挑了挑眉,反唇相讥道:“惹人笑话?你不良不善都能堂而皇之顶着那个名字招摇过市,谁又能说得了他什么。”
顾良舟不善耍嘴皮子,当即便沉了脸,眸色不善地盯着我。
我不躲不闪,反而迎着他那阴狠的目光凉凉地笑了起来。
“本尊不欲与你争斗,只要你将人交出来,本尊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没错,是“你们”。
若我猜的不错,傅珩此刻应当也在此。
顾良舟冷哼:“虚张声势,你当我怕你不成。”
我垂眸往他腿上瞥了一眼,嗤道:“看来那日的刀子还没叫你学乖,今日,本尊就再管教你一番。”
“有种就放马过来,我怕你不成!”
顾良舟喝了一声,立刻就将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
他提起刀,雪亮的刀锋对准了我,被我手中的血扇敲了一下,立刻就裂了一道缝。
“啊?”顾良舟惊愕地将刀拿到眼前来瞧,“我新得的刀,一招就断了?”
他的表情太过夸张,逗得我笑了出来,“若是实在舍不得,不如你哭它一场?”
我觉得我这话说的没什么错处,顾良舟却是狠瞪了我一眼之后,转身奔进了房,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恐怖如斯。
“……”
我记得上次见时,他还有些脑子的,怎么许久不见,这腔子里就空了?
我轻啧,抬步跟了上去,只是他手快,回身拍上门,将我挡在了外面。
本着此路不通就换路的原则,我看向了那扇偌大的窗。
这俩傻蛋光顾着堵门了,没封窗子。
我走到窗前,用血扇的刃在那窗缝处一挑,窗栓就开了。
窗子开了,顾良舟和傅珩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你不知道,他就一下子,就一下子,我刀就断了!”
“果真有那么厉害?”
“不信你去试试。”
“可别,我可不愿干那送死的差事。”
我一边听着这哥俩说话,一边轻手轻脚地从窗子翻了进去。
这扇窗正对着镜柜,我落了地,抬头便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然后不合时宜地对镜自怜了一番。
恰巧这时傅珩说起这扇尚未封死的窗,我便对镜正好了衣冠,绕过屏风,对着二人露出一个不甚和善的笑。
“别来无恙啊,傅公子。”
二人齐齐回头,瞧见了我之后皆是变了脸色。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傅珩,他似难堪似唏嘘地抿了抿唇,不知眼下是该与我撕破脸,还是接着虚与委蛇,便只干巴巴地点了点头,未作多言。
我的视线自他们身上掠过,直落到那张榻上。
有个人躺在上头,即使有轻纱帷幔挡着,我也从那缝隙里露出来的一点水蓝色的衣角认出了人。
可不就是言月。
见我一直盯着那地方,傅珩站起身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挑了挑眉,“怎么,本尊来接弟弟回家,你们两个还要拦上一拦么?”
顾良舟道:“你少来这一套,谁不知道你睚眦必报,他落到你手上还能过什么好日子不成。”
“传闻说本尊是睚眦必报不假,本尊说你蠢钝如猪也是真。”
“他如今身上穿的尽是本尊的东西,若本尊真想对他做什么,他如今还能有命出现在凤阳?”
我轻蔑地扫了顾良舟一眼,意味深长道:“长些脑子吧,别叫人稀里糊涂做了旁人手里的刀。”
话落,顾良舟浑身一僵,真垂下头去琢磨我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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