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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GL百合)——书自清

时间:2024-02-29 10:28:56  作者:书自清
  他忙道:“这太珍贵了,小侄实在不敢当。”
  文及甫道:“我们文家是汾州人,三晋之地是北地,不比南方温润细腻。你们章家是建州人,对于茶,那可是比我们这些朔北之人要懂得多。这茶,我还怕入不了世侄的眼睛呢。”
  “您实在太谦虚了。文家屹立四朝,乃是国之栋梁,我们章家哪里可及一星半点。”
  “哈哈哈,世侄过誉。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权臣,家父屹立四朝不倒,那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行事得来的。天家如此恩宠,我们文家自当尽心竭力办事。”文及甫道,随即叹息,“这朝局,已不比从前了,家父的时代已然过去了,如今的我肩负着传续文家的重担,却总觉得力不从心啊。”
  章择小心道:“以您的智慧,传续文家自不成问题,不论朝局如何变化,文公都是国之栋梁,不可动摇。”
  文及甫对他的恭维之言只是笑笑,他也饮了一口龙团凤饼,默了片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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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尊是天之骄子,他的才干是我文及甫拍马难追的。往后的朝局,最需要的就是令尊这般的人物。我想也不必讳言,我让犬子向令尊提亲,迎娶七娘子,也正是因为我们十分看重令尊的未来。”
  “是。”章择点头应和。
  “不过,我有一些疑惑,还请世侄为我解惑。”文及甫话锋一转,章择顿时提起了全部的精神,他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您请说。”
  “我想世侄应当还没忘了,七娘子儿时与犬子有过往来的事。且,那时候为了这件事,我与世侄还有几封书信往来。”
  “我自然记得。”
  “七娘子的失忆之症,我们也很痛心,待她入门后,必当尽心竭力地为她治疗。只是我们始终不解,当日夜里下着那样的瓢泼大雨,七娘子究竟做甚么去了?我想,了解清楚这一状况,对于治疗她的失忆之症,应当有所帮助。”
  章择叹息:“这许多年来我们也想知晓,奈何她不记得,我们也全然不知原委。”
  “世侄,你当真不知?”文及甫将手中建盏轻轻搁在了茶案上,发出了咔哒一声。
  章择后背沁出冷汗,但仍然摇了摇头。
  “当年章家究竟是在哪里寻到了七娘子呢?”
  “是在我们章府的侧门口,她蹲在那里,浑身都湿透了,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章择道。
  “世侄啊,你对七娘子的关怀,我们都是知晓的。时过境迁,往事也不必重提。素儿如今已然是我们文家的儿媳,你也早已成婚生子,你可能还是记不清楚当年的事了。我们文府有个名唤阿罗的女婢,你可还记得?她曾是你身边的婢女呢。”
  章择汗流浃背。
  “哦,我差点忘了,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你看,这位茶僮就是阿罗的儿子呢,转眼间都这么大了。”
  章择震惊地望向身边的茶僮,那茶僮敛着眉眼,向章择揖手行礼。
  章择忙收回了目光,垂眸望着身前的茶案,望着建盏之内那逐渐消泡的茶水,头上的纱巾逐渐被浸湿。
  此情此景,几日前来文府时,他也经历过,文煌真变着法儿地向他打听当年到底是在哪儿发现章素儿的。并明里暗里以他当年对素儿做的那些事相要挟。只不过文煌真当时没有如此的咄咄逼人,还是留了一线的,如今面对文及甫这老辣之辈,章择已然有些难以抗衡了。
  “这……世叔且容我回忆回忆,这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了,也许记忆产生了偏差,也很正常。”章择祭出缓兵之计。
  “好,即如此,世侄慢慢想,今日且留在我府上,我们当好好招待世侄才是。”文及甫笑道。
  章择心想,这是自己不说就不打算放自己走的意思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这件事十分微妙,为何文家非要知道那一夜章素儿去了哪儿,早上又是在哪儿被发现的?
  难道那一夜素儿实际上去了文府?可若真的去了,文家又何苦要这样追问?章择不得其中要领,感到十分困惑。
  不过,他确实撒谎了,章素儿并非是自己回到了章家,而是被一个神秘人送回来的。那一夜章素儿逃出去后,章择其实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情急之下,又不敢声张,只得自己也跑出去找。
  找了一整夜未果,就在他晨间浑身狼狈地返回章府时,看到一个黑衣人抱着章素儿,将她送到了章府侧门口,放下就走。
  章择张口要喊,又怕自己声张了让人发现自己一身狼狈,就全露馅了。
  最终章择眼睁睁看着那个黑衣人飞快离去。为了掩盖一切,他暂时将章素儿留在了侧门门阶处,自己则冲回府里,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假装第一个发现了章素儿不见了,策动全府下人去找,于是被留在侧门门阶下的章素儿很快就被下人们找到了。
  巧的是,被找到时,原本晕厥的章素儿已经醒了,就缩在门槛边上,抱着膝盖,双目无神,将什么都忘了。家人们都以为她是自己回来的,如此章择就被摘了个干净,谁也不曾怀疑过他。
  这对章择来说,简直有如天助。
  但这个黑衣人的事,章择没有任何理由去告诉文家人。他飞快地思索着对策,努力回忆当年章素儿雨夜前后,文府究竟出了甚么事。
  他回忆了半晌,模糊地想起好像当时出了一起命案,是韩府的姨娘杨氏溺亡在了汴河之中,当时开封府还发了讣告,挨家挨户地提醒全城百姓雨天路滑,不要靠近汴河。
  难道文府是想要知道素儿那一夜有没有目睹杨氏落水之事?难道杨氏之死与文家有关?落水的地点恐怕就在文府附近。
  这么猜测,章择顿时觉得可能性不小。那么他该如何回答也就很清楚了。
  “世叔,小侄实在是回忆不起更多的事了。素儿那一日凌晨确然是在府门口被发现的,至于她是自己走回来的,还是被甚么人送回来的,就不得而知了。而关于她那日夜里究竟做了甚么,这……小侄是真的不知啊,素儿至今也不曾恢复一丝一毫的记忆。
  “何况,素儿十四岁就上了龙虎山,而小侄也成婚、四海为官,与她压根也不曾有往来,甚至书信往来都没有,小侄与素儿还是不久前才在余杭重逢,这一路而来,她对小侄都显得十分疏离。可以说,小侄对她的事,几无所知。”
  他说得诚恳至极,文及甫观察着他的神色,沉默不语。章择最终揖手道:
  “小侄年轻时不懂事,犯了一些不该犯的错,幸而有世叔相助,悬崖勒马。以后还望世叔多多提携帮衬。”
  文及甫见将他逼到这个份上,他仍然说辞不改,心想多半是实话。于是笑道:
  “世侄客气了,你我如今乃是亲家,亲上加亲,自当共同进退。”
  章择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文及甫留章择用了一顿便饭,饭后又商议了一番十六日大婚之日的诸多细节,便送章择离去。
  目送章择马不停蹄,逃也似地离开。文及甫眸光沉凝,转身返回府中。他步回自己的书房,返身将门闩好。
  随后他行至百宝柜,打开柜锁,又打开柜子最内侧的一处夹板,取出了一个黑匣子。
  这黑匣子是长条状的,他打开匣子,内里藏了一幅卷轴。他解开扎绳,将卷轴展开,内里是一长条的故事绘图,讲述了一个有些离奇的故事。
  流落异国成为俘虏的将军,受到异国婢女的精心照顾,与婢女生情后私定终身,致使婢女怀孕。婢女诞下一子,并成为了国王幼子的乳母。国王幼子乃是国王抢夺儿媳太子妃,与太子妃所生。
  后这国家发生了血腥政变,国王要废除皇后与太子,太子绝望之下冲入宫中弑父,国王重伤,太子被诛,国王也不治而死。风暴之中的太子妃无暇顾及这个幼子,婢女便趁机用自己的亲生儿子换走了国王刚出生的幼子,带给了将军。将军委托一位谍探,将这国王幼子送回自己祖国。
  后续送子的故事做了神话处理,甚么天仙神佛都来相助,神乎其神。最后还附上了一首看上去有些古怪的五绝诗:
  “仲秋容府子,宽岁泣夫坟。稚子南归隐,苍稀北记文。”并给这幅画上题为《四卿救子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幅画画尾是残缺的状态,被人撕去了一角,去了作画之人的落款签章。
  文及甫嘴里喃喃念叨着:“仲容、宽夫、稚圭、希文,唉……糊涂呀,怎么就卷入了这样的事里去。”
  这黑匣子里,除了这幅残画之外,还有一方染着血污,已然无法洗干净的巾帕。那帕子上的血污是个血手印,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抓握过。巾帕一角还绣了一个秀气的字样“七素”。
  “好在丢了的东西都找回来了。”文及甫捧着这巾帕,眸光深沉。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年初十当夜,韩嘉彦、赵樱泓与派出跟踪章择、文煌真的探子暗中见面。
  谍探讲述了这一日章择与文及甫之间的会面,彼时探子藏身于书房牖窗之下,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探子听得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不过这也足够了,足以判断出文及甫在利用当年章择对章素儿造成的伤害而进行威胁,试探章择是否知晓章素儿到底目睹了什么样的事。
  探查章择的探子与探查文府的探子是一道进行汇报的,根据文府探子回报,章择走后,文及甫一人躲在书房里,悄悄从百宝柜之中取出了一个黑匣子,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后来又将那些东西藏起来了。
  “具体是甚么东西?”
  “好像是个卷轴,应当是一幅画,但小人只能在窗外窥探,看不清楚。”探子道,“此外,好像还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像是一条帕子,上面脏兮兮的。”
  文及甫将一幅画卷和一条巾帕当成宝贝藏起来?韩嘉彦心头疑窦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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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怎么又是画。
  一旁赵樱泓追问道:“文及甫自言自语了甚么,你可听清了?”
  “只听了只言片语,他捧着那画卷,念叨了几个人的字,仲容、宽夫、稚圭……还有谁,小人听不清。然后还说甚么丢了东西找回来了。”
  赵樱泓一时震惊,望向韩嘉彦,韩嘉彦到了一句:“好,我知晓了,你们再去探查,记得一定要以藏身为先。”
  探子领命去了,屋内只剩下韩嘉彦与赵樱泓。
  赵樱泓凑在她耳畔,轻声道:“六娘,这都是字,仲容-杨文广、宽夫-文彦博、稚圭-韩琦,还有一个人,恐怕是范仲淹范希文罢,这说的是当年迎接你师父刘兴武入宋的那四个人。”
  “那画卷里面的内容,必然与我师父的身世有关。我必须找机会亲眼看看那幅画,看看那黑匣子里的物什才是。”韩嘉彦道。
  “你果然还是要查?”赵樱泓笑了。
  韩嘉彦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打算查了,可这线索却跳到我跟前,我不查都不行。”
  “那找个机会?大婚之日,咱们不是要去文府赴宴嘛。”
  “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抓住。”韩嘉彦点头。
  赵樱泓叹息:“看来文及甫答应儿子迎娶章素儿的目的果真是不单纯,他再三询问章择关于章素儿当年看到了什么,又是在哪儿被发现的,不就是想确认章素儿是否恢复了记忆吗?现在文煌真迎娶章素儿,这就意味着他能够永远将章素儿控制在身边,哪怕她恢复了记忆,也不担心秘密泄露了。”
  “没错,而且他早不答应,早不提亲,偏偏如今才提亲,还是因为朝政风向变了,他确认章惇将来势必要翻身,才做出的决断。否则他还未必会松口让儿子迎娶章素儿。”韩嘉彦道,“这老狐狸,真是无利不起早,片叶不沾身。”
  “那到时候,我给你打个掩护……”赵樱泓与韩嘉彦又讨论了一番关于婚宴那一日的配合细节。
  接着赵樱泓话锋一转,道:“你今日一整日都在客院,还是做那个机关?”
  “是啊,师兄留下的那个机关残件,我参详了许久,还是参不透。也许是我太驽钝了。”韩嘉彦道。
  “要不我也帮你瞧瞧?明日我随你去客院。”
  “不……不,樱泓,你忙你的。”韩嘉彦支支吾吾地拒绝了。
  赵樱泓道:“我也不忙,随你一起去,也能打发时间。”
  “不用了,我来就好。”
  “为啥?我不能去客院?”赵樱泓挑眉看着她。
  韩嘉彦不语,神情有些痛苦。
  “六娘,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你既然天天在客院,那游素心的屋子距离师兄的屋子也就几步之遥,你怎的还是不去找她聊聊?”赵樱泓拉住她的手,“你不想要孩子了吗?”
  “我……我明日一定去。”
  “你现在就去,我就在客院外等你。”赵樱泓道,语气平和,态度坚决。
  韩嘉彦望着她,张了张口,最终也没说出反对的话来,只是无奈起身道:“好罢,我这就去。”
  赵樱泓挽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到了客院门口。韩嘉彦突然有种儿时被母亲带着来到福田院门口时的感觉,她本能地不愿进去,但母亲却温柔地“绑架”了她,让她不得不走进去目睹人间惨剧。
  “有些事你再不情愿也得去做,因为这是对的事。”娘亲的话语似乎又重新在耳畔响起。
  韩嘉彦轻叹一声,走了进去。她没有去看身后的赵樱泓,她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胡搅蛮缠,撒娇不把握分寸,也是会影响与爱人之间的关系的。
  她来到游素心的房门口,见内里点着灯,门并未关严实,开了一道缝,内里透出一股浓郁的草药味,这味道之中还掺杂着些许饭食的味道,心想她也许在用晚食。
  她等了等,还是敲响了房门。
  “来了。”游素心很快走来开门,一开门见到了韩嘉彦,她神情之中似乎并无太多惊讶,只是后撤了两步,向她揖手行礼:
  “见过都尉。”
  韩嘉彦沉了沉气,努力扬起笑容,道:“在吃饭?打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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