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已经快吃完了。都尉快请进,我给您泡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唉,不必忙,我一会儿就走。”
韩嘉彦走了进去,首先引入眼帘的是满屋子的药材,餐桌上放着一碗菜,一碗饭,确实已然见底。
饭菜旁有一碗羹汤,是今日厨房给仆从们熬的羊肉羹,还在年节之中,近些日子仆从们的饭食也相当不错,肉食很多。
除了这些,属于游素心自己的生活用品几乎看不到,床铺上的被褥也显得单薄,游素心看上去真是个生活相当简朴的人,她的生活里除了医药,已然不剩什么了。
“游大夫生活上可有甚么短缺,一定要说。府上下人们都是些算盘珠子,不拨不转,你若不提要求,他们可就当没看到。”
韩嘉彦这话说得略有些心虚,公主府的下人们可一点也不算盘珠子。
府里的下人们都是精明之人,否则没有那个能力服侍皇室成员。这么些时日下来,经过察言观色,大家都知道驸马与游大夫不合,虽然绝大部分下人们不知其中原委,但自古以来下人们可都是看人下菜碟,一个客卿不受主人家待见,那也自然得不到下人们的奉承关怀。
游素心这些日子大概确实不好过。
“素心一切都好,多谢都尉关怀。”游素心小心回道。
韩嘉彦这下没甚么话好说了,气氛陷入凝滞。韩嘉彦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她爱憎分明,且虽心怀善念,对付不善不和之人却也手段凌厉,与游素心这般婆婆妈妈地拉扯,实在不符合她的性格。
于是干脆单刀直入:“近些时日,樱泓身子调理得也不错,我瞧着她气色愈发好了。我听闻巴蜀灵芝对调理妇人疾病十分有用,但这味药材实在稀缺,且我也不放心运输路上的保质与安全问题。心想着,得派一个懂行之人亲自前去采摘才是。我本想亲自去,奈何樱泓离不了我……”
“都尉,您是想让素心去巴蜀采摘灵芝?”游素心不等她说完,就问道。
“不知游大夫可愿为樱泓走这一趟?”韩嘉彦凝视着她的面庞,问道。
游素心垂首敛眉,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她揖手道:
“都尉,恕素心直言。长公主的身子压根没有大碍,她虽体虚阴寒,但调理一阵就好了,压根不会影响生育。长公主至今未有身孕,问题当是出在都尉身上。”
韩嘉彦眉头紧紧蹙起,眸光之中逐渐凝聚起寒意。
“您放心,素心看破不说破。您与长公主的婚姻生活,我也没有任何立场介入。若您二位十分急于想要一个孩子,素心也自当倾力相助。”游素心道。
别看她此时话语说得平静,但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韩嘉彦如同一头可怖的凶兽,正如同凝视猎物一般凝视着她。
她眼下所有的说辞,都是这些时日在心中反反复复演练了无数遍,才能在眼下这样的情况中顺利说出来。
韩嘉彦缓缓站起身来,沉着面庞,一点一点靠近游素心。游素心身高不及她高,待她逼近跟前,顿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杀意沸腾。
游素心面色煞白,额头面颊汗出如浆。
“游大夫,在下非常感激你救助我师兄的恩情,有些话有些事,在下不想做绝了。你的家乡与家人在何处,我一清二楚,你本人也在我府上……所以,有些话,咱们得敞亮着说。”韩嘉彦寒声道。
“是,您说的是……”游素心吞咽了一口唾沫,她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被别人捏在手心里,在她能要挟别人之前,她就已经一命呜呼了。她敢保证自己今日哪怕在长公主府中殒命,长公主与都尉也不会受到一点惩罚,她的生与死,全系于韩嘉彦的一念之间。
但她还是选择了赌一把,这是她今日鼓足勇气,敢于试探的目的,她想要摆脱眼下的困境,就必须放手一搏。她相信自己没看错人,长公主与都尉都是良善之人,做事都有分寸有底线。
“你说,在下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韩嘉彦问,此时她的手已经藏到了袖子之中,那里似乎藏了一把匕首。
“您的身子不存在任何问题,只不过是女子不能与女子生育罢了。”游素心将心一横,颤声说了出来。接着她紧闭眼眸,等待死亡的到来。
屋内气氛凝结,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游素心不知道自己是等了几息,还是等了一炷香,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但终究,想象中脖间一凉的割喉场面并未上演。韩嘉彦退了一步,于她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幽幽问道:
“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游素心顿时大喘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幸运之感油然而生,她面色煞白地解释道:
“非是我看出来的,只是我入公主府的第一日,长公主就已然告诉我了。”
“甚么?!”韩嘉彦感到难以置信。
“那日长公主与官家产生了冲突,心绪不稳,导致心病复发,于车驾中晕厥,口里喃喃念叨着‘六娘’的名号。
“我初初并不知晓这是在呼唤谁,还以为是长公主的甚么亲属。但我入府这么些时日,也逐渐明白了六娘到底是谁。除了您,还能有谁呢?
“且,非是我故意偷听,数日前在暖阁中,您……闯进来,我仓惶而出,但又担心自己的未来,故而想折返回来请罪。我这刚踅步回来,就听到您亲自对长公主道‘我不是女的吗?’,长公主答‘你与她不一样’……”
韩嘉彦不禁捂脸,长长叹息了一声。谁能想到她伪装二十余年,竟然一朝被游素心轻松看穿了,这其中赵樱泓可谓是“居功至伟”,得亏游素心没有歹心,否则此时她的身份之谜已然公之于众了。
“你可指天发誓从未将此秘传出?”韩嘉彦再次逼问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游素心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与游家百年仁医的声名起誓,我从未将此秘密转告任何人,否则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游素心立刻举手发誓,神情无比郑重。
“好,你若违此誓,我哪怕舍得一身剐,也要将你碎尸万段。”韩嘉彦眸中杀机毕现。
“请您放心,我也非是自愿卷入这样的秘辛之中,实在是情非得已。不过您放心,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会尽全力助您和长公主早日喜得麟儿。”游素心立刻道。
韩嘉彦感到一阵身心俱疲,默了片刻,道:
“我会再找你细谈,这些时日,你老实待着,记住你的誓言。”
游素心揖手拜下,心知自己暂时赌赢了,这一关险之又险地度过。她望着韩嘉彦于夜色中消失的背影,心想韩都尉到底还是心善。
六娘……难道是燕六娘?若当真如此,也难怪此前长公主会和燕六娘之间传出一些不清不楚的风闻了。
她本不该知道这一切,但如今知晓,却倒也不觉得多么离奇。她内心深处只是钦羡,如此神仙眷侣,当真是命里注定的缘分。而她,实在是对着不该的人动了心。她只有封存那颗蠢动的心,才能谋得一条生路。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与游素心将话说开后,韩嘉彦暂时消除了一块心中大石。她相信游素心的誓言,不是因为她感情上愿意相信,而是因为她知道游素心是个有智慧的人。这样一个人所采取的行动必然也是理性的,她选择与自己坦白,就已然证明她没有歹心,否则她何苦将自己至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只是她对这件事真是感到哭笑不得,回去后与赵樱泓一讲,赵樱泓顿感震惊与懊悔歉疚。
“我……哪里知道自己竟然还会这般胡言乱语,喊你的名,都怪我……”她感到无言面对韩嘉彦。自己信誓旦旦要保护好韩嘉彦,可却如此轻易就暴露了她的身份。
韩嘉彦怀抱住她,小声安慰道:“我不是要怪你,你也莫怪自己,那会子你魇住了,无法控制自己,唤我的名字说明你非常信赖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这不行,我以后千万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了,可不是人人都是游素心呐。”赵樱泓感到异常后怕。
“是,我正要与你说,以后你千万不可再唤我‘六娘’了,不论多么私密的环境都不行。从现在开始你就必须养成习惯。”韩嘉彦道。
“嗯,我记住了,我一定注意。”赵樱泓认真道。
吃一堑长一智,她感觉自己有长不完的智慧。
“不过,福祸相依,虽然你不慎让游素心知道了我的事,但反而促成了她帮我们,这下咱们养育孩子的事终于可以提上日程了。”韩嘉彦感到欣慰。
闻言,赵樱泓开始畅想了起来,未来的孩子……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虽然无法亲生,但她还是希望那孩子能像韩嘉彦和自己,她会用自己的一生去爱护孩子的。
……
正月十六日,文府与章府迎来了联姻的大日子。
清晨,文府就派出了家丁,一路洒扫迎亲的沿途街道,而章素儿也早早就起身,在婢女嬷嬷们的帮助下梳洗、化妆、着衣、戴冠。她的神情是凝肃的,眼神是坚毅的,她已经不会再哭哭啼啼了,心中充满了战斗之意。
自从知晓了当年章择可能对她做出了过分的事,导致她雨夜出逃失忆,她的内心就像是被一团火点燃了,这火一直延烧至今,还会持续很久。直至她恢复全部的记忆,彻底与章家做出断绝。
她近来又恢复了不少记忆,她记起了章择对她的所作所为。
他控制自己,束缚自己,打骂自己甚至想要侵犯自己,在外他文质彬彬,是章家的大公子,可在她的面前却如同一只不知廉耻的野兽。
这令章素儿感到嫌恶至极,恶心欲吐。
那一夜若非自己逃出去,究竟会怎样呢?恐怕上吊自缢、羞愤投井亦或拉着他同归于尽,都是有可能的。总之不会有任何好结局。
而她逃出去了,却从一个地狱落入了另一个地狱,她一定在那夜幕深沉的大雨之中目睹了甚么恐怖之景,可她至今仍然想不起来,脑海里就好像蒙了一块纱布,这使得她痛苦不堪。
那惨白可怖的面具之后,到底是怎样一张面庞?每每想起,她的背心都会渗出冷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披着大红霞帔,在红绳的牵引之下被文煌真背上了步辇,耳畔吹吹打打的欢乐不能入耳半分,她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铁钗,在心中默默比划练习,同时提前预想好今夜要与文煌真进行的博弈说辞。
黄昏,日暮斜阳将街道上围观凑热闹的人和物影子拉得长长的,婚礼的仪程一步步走着,她盖着盖头,看不清身边观礼的宾客。
她只能听见他们祝贺寒暄的声音,大多数声音都是陌生的,有些人对章素儿说儿时见过她、甚至抱过她,然而她不记得了。有些人讲起自己与章惇夫妇的渊源,可章素儿也压根不清楚。
她能听到章择一直在接待寒暄,这在她看来虚伪至极。这样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凭什么代自己的父母主持自己的婚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心中升起了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愤恨,这愤恨一直灼烧着她的心。
“曹国长公主、驸马都尉韩嘉彦到!”忽而宣礼官高声喊道。
章素儿顿时一颤,只是听到她们的名号,她眼底就已涌起热泪。她一人苦苦支撑到现在,身边没有一个同伴,唯有她们……唯有她们是知心人。
“在下韩六,与我家长公主,向文章两家致贺,恭喜两家喜结良缘。”韩嘉彦温和清亮的声音在堂上响起,章素儿攥紧了手中的红绸,克制着内心翻滚的情绪。
“韩都尉太客气了,您与长公主是贵客,能莅临寒舍,见证犬子的婚事,实在是蓬荜生辉。来,快请上座。”文及甫出面笑道。
“章兄,恭喜。”韩嘉彦没忘了向章择单独致礼。
“都尉太客气了。”章择觉得很有面子,可他并未注意到韩嘉彦眸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曹国长公主虽然今日陪着来到了现场,可她却一直显得孤高清冷,并不多与人交流。这使得众宾客实在不敢接近,只能由成婚的两个主家陪着.
她们在一众喧闹之中,见证着拜堂礼成,见证着章素儿被送入洞房等候。喜宴已开,望着跟前一桌子丰盛的佳肴,韩嘉彦却全无胃口。
好在今日没有人向她劝酒,因为今日的主角乃是文煌真,所有人都去折腾这位新郎官了。
她闷闷地喝了两杯,筷子是一下未动。赵樱泓又给她斟了一杯酒,默默无言。
“樱泓……”韩嘉彦张口,却被赵樱泓打断,
“你莫多言,我知晓你心中所想。”
“唉……”韩嘉彦轻轻叹息。她本想向赵樱泓解释,自己并非是因为章素儿嫁人而感到失落难过,只是因为她对于这场利益交换的婚事、对于章素儿沦落为交际筹码这件事,感到无比难过。
但如今看来,她确实无须多言,赵樱泓懂她的心。
给余杭送信的信使还没那么快归来,不知章惇会给她们怎样的答复。但韩嘉彦相信章惇是一个睿智的人,他知道该如何选择。
赵樱泓微微一笑,道:“我一会儿要去女眷那里了,不能一直陪着你。”说罢在韩嘉彦掌心中勾了一下,韩嘉彦懂了她的暗示,她是在说:按计划开始罢。
婚宴的酒席都是分男女而坐,女眷都在侧旁隐蔽的花厅之中宴饮。赵樱泓是最尊贵的宾客,她在前堂参与男宾的宴席,也没有人会说她甚么。但她不愿显得太过出挑,因为今日韩嘉彦还有很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这必须要她配合才行。
赵樱泓离去,韩嘉彦端起那杯斟好的酒,起身往文煌真的方向去。她故意快走了几步,就着一位男宾客的胳膊肘撞去,对方这一肘将韩嘉彦的酒杯打翻,酒全洒在了韩嘉彦的衣襟之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呀!都尉,实在对不住,在下真是莽撞了。”这位男宾顿时惶恐不已。
“不妨事不妨事,是在下冒失了。”韩嘉彦一面笑着,一面拍打胸襟上酒水。
文煌真已然醉眼迷离,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愣愣的不作反应。见状,不远处的文及甫连忙过来处理:
153/200 首页 上一页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