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文府有个西席,名叫邱道几,我方才与他短暂接触。此人极其聪颖,是他一直守在书房,他恐怕是文府智囊。你要小心此人。”
“邱道几……”韩嘉彦顿了顿,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却觉得闻所未闻,她于是道,“好,我知道了,我去打听一下此人。你上床上睡会儿罢,一会子天亮了,下人们进来瞧见你躺在地上可不好,文煌真我已经弄晕了,他明天不睡到中午都是起不来的。”
“嗯。”
第一百八十章
此后半个月时间,日子在等待与煎熬之中缓慢度过。
文煌真大婚当夜烂醉如泥,叫都叫不醒,不得不请大夫来看。因此,新娘入门第二日的奉茶请安不得不延后到了大婚后的第三天。
文煌真在床上无精打采地睡到了当天夜里,与章素儿没有任何交流。他只是安排人在寝室另一角摆放了一张床榻,他自己每晚就睡在那里,而将大架子床让给了章素儿睡。
章素儿不与他客气,且始终保持着警惕和观察。文煌真一直不来与她交流,这让她愈发感觉到自己的所有推测都是正确的。
大婚后的第三日,新妇给公婆奉茶请安的仪式过后,文煌真就出去了,他换上了书院的襕衫,当是去书院就学。
第四日回门,文煌真与章素儿老老实实同乘一车,二人依旧相对无言。章素儿打定主意,在文煌真不表露出他的意图之前,自己绝对不主动发话。
这一日她重点关注了一下章择和文煌真之间的互动状况,但这二人也不知是不是早就约定好了,在她面前一直保持着客客气气的亲家状态,从头至尾也没有单独交流过。
不过素儿能看出来,他二人都在刻意回避对方的眼神,表现也存在许多不自然之处。她不着急,她现在想通了,如今不仅仅是自己在苦苦支撑,文煌真和章择也在苦苦支撑,就看谁能熬得过谁。
文煌真许是在等,等章素儿发现他苦心营造出的“爱意”,奈何章素儿早先就看透了一切,他压根等不到那一天。
婚后七八日,文煌真的耐心逐渐耗尽,他终于忍不住要对章素儿说话了。那日在餐厅里用午食,文焕真望着身侧默默吃饭的章素儿,放下碗筷道:
“你可是不愿嫁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章素儿只觉得这问题十分可笑,她不理会他,只是继续吃。
“可是我想娶你很久了,素儿,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我们儿时曾是玩伴。”文煌真道。
“你知道我忘了十四岁之前的所有事,所以我不记得你。如果你是因为突然想起了我是你的儿时玩伴而要娶我,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章素儿十分冷漠无情地回答道。
“……”文煌真被噎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没想到章素儿还给他补了一刀:“你现在如愿以偿了,还有,别喊我素儿,我闺名只有至亲至爱之人能喊,你不是。”
说罢便搁下碗筷回了寝室。
文煌真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但片刻后,又逐渐颓丧下来。此时的他已然彻底没了吃饭的胃口。
他本想离去,可又不甘心,最终还是追着章素儿来到了寝室,见她正做在梳妆台边,将梳妆台当成了书案,正翻着一本书读,神色淡漠。
文煌真深吸一口气道:“你一定要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我们已经是夫妻,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可以,我不介意就这样过一辈子,我有的是耐心与你熬。”章素儿无所谓地回道。
一股怒意腾地窜起,直冲天灵盖。文煌真冲到章素儿身侧,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章素儿登时大惊,立刻就做出反应,她反手抓住文煌真手腕,就手一别一拧,文煌真没防备登时痛得叫起来,章素儿袖口一抖,一根铁钗倏然落入掌心,她攥住铁钗,尖头直刺文煌真咽喉,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钗尖在抵在文煌真喉间,已经划破了皮肤。
“啊啊啊……别杀我!”文煌真慌得大叫,连连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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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儿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这是她头一次对敌,十数个日夜反复习练韩嘉彦交给她的铁钗防身术,将文煌真当成假想敌反复琢磨反击路数,以至于这些动作都成了肌肉记忆,完全是下意识做出来的。幸而她力气还小,快准狠之中的“狠”还没练出来,钗尖还不能一下捅入一个大活人的脖子里去,就这样收住了。否则此刻文煌真已经是个死人。
“别碰我,以后半点不许,否则我不惜背上杀夫之罪,也要致你于死地。”她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惶恐情绪,强打精神威胁道。
“我不碰你,我不碰你,你放开我……我绝不碰你。”文煌真几乎要尿裤子了,他不知道章素儿竟然如此厉害,犹如毒蛇。
章素儿放开了他,文煌真颤巍巍站起身来,捂住自己的喉咙,神色惶惶。章素儿盯着他,文煌真本还想说甚么,最终只是狼狈走了出去。
当夜,文煌真并未回自己的寝室。
翌日,文及甫叫章素儿去北堂见面,章素儿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文煌真对付不了自己,就只有当爹的出马了。
她不指望文家人能因为这件事就休了自己,他们怎么可能轻易让自己得逞?势必要用手段使自己屈服。软的不行,就得来硬的了。
事态并未超出章素儿的预想,但文及甫与吴氏对她得态度却并不强硬,反而十分和煦。他们不曾责备章素儿对文煌真的狠辣手段,甚至提都没提,只是告诉章素儿,如果与文煌真住在一起不舒服,可以搬出来独自住,文家愿意腾出一间屋子给她,文煌真也不会去打搅。
章素儿知道这是拉拢手段,文家人浸淫官场这么多年,最擅长的手段就是拉关系,他们几乎能与任何人相处和睦,并将对方转化成自己在官场上的助力。
章素儿是他们拉拢章惇的重要工具,所以绝不可得罪。
她心安理得地答应了独自居住的安排,这样也更方便与韩嘉彦暗中见面。但章素儿并不知道这样的安排之中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的陷阱,她依旧不敢松懈。
婚后约莫十天,章素儿的一切生活用度几乎都与文府隔绝开来,她与阿琳住在了第三进院子的西角院之中,那里与文煌真的东房隔了很远。每日都会有专门的仆从将一日三餐和日常用度送到西角院里来,除此之外,再无人会来打搅。
章素儿带着阿琳将不大的西角院翻了个底朝天,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才安心住下。此过程中,她让阿琳设法向外传递了消息,告诉韩嘉彦自己搬入了西角院之中,据阿琳反馈,她亲眼看到蹲守文府之外的长公主府探子取走了她藏在文府角门砖石之下的书信。
那探子阿琳认识,正是翟青。
此过程中,阿琳逐渐明白了章素儿的决心,她知道自家七娘是绝对不会安安稳稳在文府过日子的,她势必要折腾到这段婚姻结束为止。
即如此,她也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章素儿觉得自己好像当年的杨大娘子入韩府一般,带着女儿韩嘉彦,于府中一隅遗世独立。而自己的生活仍然未变,她只不过从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牢笼,依旧是一只樊笼之鸟,不知自由为何物。
时入二月,早春来了,万物渐渐从冰封之中苏醒,但气温依旧彻寒。
伴随着春风一道来的,还有自余杭而来的回信,给章惇送信的信使终于赶回来了。与信使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位所有人都在期盼、在寻找的人——曹希蕴。
她一身黑纱道袍,形容枯槁,双眸坚毅,站在韩嘉彦面前,如同一株不肯倒下的胡杨。她出现在长公主府门口时,人正发着高烧,跨入府里第一步,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韩嘉彦接到曹希蕴和回信的当天晚上,就再次亲身夜探文府,去了西角院与章素儿密会。
“素儿,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韩嘉彦见到章素儿后,直接道。
“先说坏消息。”章素儿深吸一口气道。
“你爹答应了樱泓的提议,他不强求你一定要和文煌真有夫妻之实,他只求你先在文府安安稳稳度过一段日子,待到他返回朝堂,立足跟脚,你可以解除这段婚姻,届时你愿意去哪儿便去哪儿,他不会再管你了。只是……你与他的父女关系,也……就此断绝。”韩嘉彦道。
章素儿抿着唇,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这个结果她也早有预料。
“好消息是什么?”她颤声问道。
“曹道长随着信使一起回来了,眼下就在我们府里。我今夜没敢带她来……”
“她怎么样?还好吗?”不等韩嘉彦说完,章素儿就急切地抓住她的肩膀,询问道。
“她……不算很好,瘦了很多,还生了一场大病,需要将养。但她足够强韧,不愧是曹希蕴呐,她当年有多大的勇气反叛出她的家族,如今就有多大的勇气对抗文章二家。没有人能折弯她的脊梁,她一直坚信你也能对抗到底。”
章素儿终于泪如雨下,她颤声询问韩嘉彦:“我爹把她带去了哪里?”
韩嘉彦道:“就在洞霄宫之中,不过是困在了柴房之内。你爹并没想把她如何,本就打算你成婚后他就放人。那些打手,都是你爹雇的本地帮派,你爹似乎与他们的首领有甚么利益往来。”
“是买地的时候雇来的人,后来就一直给我们家做打手。我祖父曾在余杭购买宅第,侵占了他人田地,当时还被人告了御状,我爹当时仕途正如日中天,却因此被贬。他始终都是个非常护短之人,家里人哪怕做了再多的错事他都能容忍,都要包庇,容不得外人置喙。但如今我已经不在他护短的范围之中了,他一定对我失望至极。”章素儿无精打采地道。
“唉……”韩嘉彦叹息一声,她知道这事,元丰四年发生的,当时闹得很大,章惇被贬去外地后没多久,素儿就遭遇了雨夜之事而失忆了。
“素儿,打起精神来!”韩嘉彦鼓励她,“胜利在望了,至少曹道长回来了,她在我府上,我保证帮你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你们只需要再熬一段时日,就能团圆了。届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那不正是你最向往的日子吗?”
“嗯!”
“到时候,咱们一起游山玩水去,我、樱泓、你和曹道长,就我们四个人。”韩嘉彦欢快道。
“好!”章素儿又哭了,但这次是喜极而泣,韩嘉彦的乐观真的是很有感染力的,她打小就知道这一点。
“谢谢你,嘉哥儿,谢谢你……”她抹着眼泪,“如果没有你帮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我没做甚么,是你自己扛下来的,素儿,你太厉害了!”韩嘉彦笑道。
“但是事情还没结束,你还是要小心文煌真,我怕他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韩嘉彦道,“他对你是有占有欲的,如果他得不到你,必然不甘心。在这场婚姻之中,他不仅想要拿到你带来的利益,还要得到你这个人。”
“他已经被我吓破了胆了。”章素儿道,脑海中不禁回忆起自己用铁钗抵着他喉咙的画面。
“素儿,别掉以轻心。”韩嘉彦道,“咱们怕的不是正面应敌,怕的是阴招损招,总之我会保护好曹道长,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这里毕竟是文家人的地盘,你在这地头上就弱了三分,现在他们对你客气,保不齐往后也会如此。还有你大哥章择,文家可是捏着章择的把柄的。”
“嗯,我明白。”随即她想到什么,询问道,“对了,你可有去查那位邱先生?他从不来后院,我也出不去,一直没机会见到他。”
“查了,你也知道我派了翟青一直看着文府。据翟青观察,那邱先生一次也没有出过文府,他在文府之内深居简出,一切用度都由文府承担。不过,那个念佛桥上的元达和尚,还是会每日照例来文府用斋饭,翟青瞧见一回那邱道几和元达和尚坐在一起用餐,觉得有些惊奇。除此之外,倒也没有甚么。”
“邱道几和元达和尚?元达和尚住在哪儿?”章素儿疑惑问道。
“曹门外的福田院中,他每日就从福田院入城,在念佛桥上念经,然后固定去文府用斋饭,并打包一些饭食返回福田院,带给福田院里的饥民吃。”韩嘉彦回道。
邱道几本身也身份不高,和元达和尚有交情也不奇怪。现在曹希蕴已被解救,可章素儿却总觉得自己心里没底,好像还遗漏了甚么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决。
“素儿,别担心了,我大概每隔七日就会送一封曹道长的亲笔信给你,并且带走你给她的信,如此你们就能一直保持着交流了。等她病好了,我就带她来见你。”韩嘉彦道。
“好,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不要再言谢,你我已是患难与共了。素儿,我不能久留,这就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
一身夜行服的韩嘉彦翻出文府,容身于夜色之中离去。她并未察觉,在文府制高点的藏书阁之上,有一个人影站在牖窗后,一直看着她。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进入二月,韩嘉彦除了一直忙着帮助章素儿应付这场婚事之外,还配合着赵樱泓忙于筹备“怀孕”之事。
相州那里,慈渡慈舟姐妹俩已经着手建起了坤育院的框架,今冬,她们也已然收留了第一批孤儿和需要帮助的困苦女子。
这都是相州当地一直在流浪的乞儿和难民,近两年从遭了灾的地方一路流浪至此。这些乞儿平日里并无固定居所,都是吃百家饭,终日里在乡间地头乱跑,偶尔会帮着农家做点农活。
去年浙东遭水灾,亦有难民北上,沿着运河往近畿一带乞讨,最终落脚于相州附近。
赵樱泓写了密信给姊妹俩,希望她们能留意怀有身孕又不愿抚养孩子的困苦女子。
接下来的几个月,她要对外宣称自己怀孕了,并逐渐将十月怀胎的过程“演绎”出来,在此过程中,她必须寻找到与自己所怀“孩子”年龄吻合的孩子,如此恰好能将生产日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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