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你明明那么年轻,我爹胡子一大把了。你教我画画,我想知道怎么才能画那么像!】
【好,章七娘子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
【我画好了,怎么样?】
【越来越像样了呢,七娘子。】
【那这画我拿去给我爹娘看,后日就是我的生日了,他们答应我要回来的。】
【七娘,咱们把这画埋起来如何?】
【为什么?】
【你想想,多年之后,你若是突然想起还曾埋了一幅画,再挖出来瞧,是不是很像是画给未来的自己的一幅画?】
【有意思!咱们埋在哪儿?】
【就埋在小河子桥畔那株老柳树下罢。】
【好!】
……
“啊……”章素儿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叫起来。慌得阿琳、阿罗和阿罗的女儿一起来扶她。
她却抓着阿罗道:“带我出去,带我出去,去念佛桥畔的老柳树下。带上铲子。”
“啊?”阿琳不明所以,阿罗却似乎明白了甚么,点了点头:
“七娘子,您休息一会,等晚上奴婢就来找您。”
当日夜里,阿罗带着章素儿,悄然自角门出了文府,来到了念佛桥畔那株老柳树下。章素儿打着灯笼,阿罗一铲一铲挖开了树根。
挖了好久,挖了两尺深,铲子终于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阿罗将那东西取了出来,是个铁铸的盒子,锈迹斑斑,并没有上锁。
打开后,内里是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包裹,外头扎着的麻绳都朽断了。打开包裹,内里有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五捆扎信件,一个锦囊。
锦囊里有一块刻着“画院李玄”字样的木牌,两块银子一吊钱,一张附有地图指引的字条:【若有困难,取此为路费。城北牧苑有小径可窃马,往金陵去,拿这个木牌寻唐氏药铺,掌柜见木牌可以救助你。——花糕兄留字】
忽而又有记忆闪现,那人对她道:【送你锦囊妙计,也一起埋进去,你以后要是觉得遇上了很困难的事,就来打开这锦囊,定能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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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素儿摇了摇混沌的脑袋,展开那四四方方的斑驳纸张,其上是一个人的肖像画,尽管笔触稚嫩,但画出的年轻公子依旧风度翩翩,眉目温柔。落款是七素,是章素儿的排行与名。
章素儿怔忪地望着手里的画,混乱的记忆翻搅着她的脑海,尽管心如乱麻,但她还是知道这画上的人是谁。
花糕哥哥……她儿时最信任的玩伴,也是她绘画启蒙的老师。初次见面是在大相国寺的前街,他在那里摆摊卖画。
她和花糕哥哥在念佛桥畔的宅院里玩耍了两年时光,那是她六岁到八岁时的事。那时候,念佛桥还不叫念佛桥,叫做曹门小河子桥,天天在桥上念经的元达和尚还没出现。
她九岁那年,曹门小河子桥出了一起落水案,花糕哥哥突然不告而别。这处宅院,也就此变成了文府。元达和尚也出现了,开始天天在桥上念佛。
她开始翻阅那些信件,熟悉的字迹,全是当年幼小的自己,写给未来的自己的信。她的所有想法,所有对章择的恐惧、厌恶,逐渐长大的少女的烦恼,乃至于对失踪的花糕哥哥的思念和憧憬,都诉诸于笔端。以年为单位,捆扎在一起,在每一年的生日那天一起打包埋入了盒子之中。
自八岁埋入第一幅肖像画,九岁、十岁、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足足五年时间,年幼的章素儿日渐长大,捆扎的信件也愈来越厚,直至十三岁那一年,戛然而止。
章素儿浑身颤抖,她不敢再看,将东西全部放回盒子里,捧着盒子,脚步虚浮地随阿罗又返回了文府。
一整个夜晚,她都在翻阅那些儿时写给未来的信,她不知道自己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但现在她知道了。她彻夜未眠,双目红肿,所有失去的记忆,几乎全部恢复。
只有元丰四年七月廿七,那一夜的记忆,仍然陷在深沉的迷雾之中,无法看清。
****
曹希蕴披衣起身,来到长公主府客院的前庭之中。望着前庭之中种植的春梅已然微微绽放,她出了一会子神,清瘦的身子在寒风中倔强挺立。
十多日之前,她的病其实就已然好得差不多了,韩嘉彦要带她翻越文府院墙,与章素儿密会,她却拒绝了。
不是她不愿意见章素儿,天知道她有多想她,想得心尖酸胀,痛苦难言。可她不能见她,如若见了,她还如何能离开那文府,她死也要和她在一起。如若不见,还当能坚持下去。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曹希蕴还有更为现实的考量。
章惇放自己回来了,这个消息难保他不会告知文府,即如此,文府也能预料到曹希蕴会找上门来,怎么会没有防备?
她认为那文府是个陷阱之地,不论是她还是韩嘉彦,最好都要尽量避免踏入其中,否则指不定哪一日就会被文府抓住,届时只会使得情况更为被动。连韩嘉彦都会被卷入其中,这其中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不清不楚,若是闹开了,简直不可设想。
若想要尽快结束当下的局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文章二家早日达成他们的目的。这场联姻的目的,无非就是章惇返回朝堂执政,而文家能在权利更迭之中继续保持地位稳固。如此想来,她唯一能期盼的就是官家早日亲政。
而她和素儿,通信即可,文字的交流已然能让她们互明心意,能让她们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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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她们往来通信了几回,一切尚算顺利。素儿告诉她,她现在在文府之中单独居住,关上院门也算清静。
而她还在努力找回记忆,并想方设法拉拢文府中人,以不让自己陷入太过被动的境地。
曹希蕴强迫自己不要去担忧,她想要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近些时日,她一直致力于帮助韩嘉彦唤醒浮云子。在医道,尤其是研究人的精神方面,曹希蕴这个葛门道人是颇有心得的。
她刚打算举步往浮云子的房间行去,有一个熟悉的人自客院之门而入,正是翟青。近些时日,他一直帮忙给曹希蕴和章素儿送信。曹希蕴对他颇为感激。
“曹道长,新的信。”他跑了过来,递过章素儿新的来信。信封有些厚重,这信似乎写了很长。
曹希蕴立刻撕开了信封,抽出厚厚一沓信纸,满纸凌乱字,信纸浸润着泪渍,刺痛了她的眼。她颤抖着手一页页读过去,读到最后,她立刻跑向雪蕊院。
“曹道长?!您这是去哪儿?”因为看到曹希蕴神色不对而一直候在一旁的翟青追上去,呼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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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都尉,有要事相告,素儿恢复记忆了。”她颤声道。
“师叔不在,她去皇城司了!”翟青喊道。
“那就找长公主,此事不可耽搁。”
***
赵佶一身雪白的骑射袍,自宽阔平坦的草坪那一端打马飞驰而来。身下良驹极为矫健,四蹄翻飞,他口中呼喝着,宣泄着兴奋的情绪。
这不是他第一回 在牧苑飞驰,儿时也曾来此选马,但近些时日,皇兄让他来牧苑打听画师李玄的下落。他没打听出甚么,却迷上了来此骑马。
屡屡被李师师冷落回避,他心中的骄矜也犯了,不愿再去倒贴。他知晓自己年纪还小,与李师师年岁差距太大,她看不上自己也实属正常。
他想要快快长大,等到长大了,出阁建府,谁也管不了他了,他再去找李师师。届时他的个头一定长得比她高多了,他也一定蓄起胡须,会是个配得上她的男人了。
对此,他素来乐观,一点挫折不能使他轻易放弃,身在宫中,他知晓蛰伏与忍耐的重要性。
他纵马来到了马棚旁,马倌上来为他牵马。他跳下马来,赞了一句:
“好马!我定下了,可别给了他人。”
“喏。”那马倌应承。
赵佶骑马出了一身汗,正用下人递来的帕子擦汗。下人低声催他回宫,他应着,猛一抬头,忽而瞧见马棚旁坐着一个长须男子,瞧上去四五十岁模样,裹着幞头,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袄袍。虽然瞧上去穷酸困苦,气质却相当超逸。
他正捧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铺了纸,他用一支炭笔在纸面上唰唰画着甚么。
一看这架势,赵佶顿时来了兴趣,走过去探头一看,便见纸面上一匹奔驰中的骏马,极具冲击力出现在他眼前,仿佛下一刻就能破纸而出。而马上的少年,可不正是他嘛。
“妙!好厉害的画功。”赵佶脱口而出赞道。
那男子仿佛突然被打乱了心流,顿了顿,搁下了画板画笔,起身向赵佶行礼道:
“见过遂宁郡王。”
“你是谁,为何画功这般厉害,却在这牧苑里?”
“小人是给牧苑割草的农工,每日来此送牧草。闲暇时随手画画马,不成体统。郡王谬赞了。”他谦卑道。
“随手画画?你可有师承?”赵佶吃惊知至极。
“小人家贫,哪有甚么师承,就是打小爱画,练了几十年。”他笑道。
“你叫甚么名字?”
“小人鄙姓李,名三才。”
“李三才?哈哈哈哈,天地人三才,这名字有趣。”赵佶笑起来。
男子陪着笑。
“李三才,你且在这好好干着,往后待我开了府,第一个招你来。咱们说好了!”
他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了一块玉佩,塞到他手里道:“我喜欢看你画画,但今天我得赶回去了,我还会来找你的,这玉佩你收着,就当是个信物。”
“多谢郡王提携!”李三才跪下谢恩,赵佶哈哈一笑,道了一句“起来罢”,随即风风火火离去。
李三才望着手里的玉佩,默默将其收入了袖管。
第一百八十三章
韩嘉彦提着自己的皇城司印信令牌,先后跑过了开封府架阁库、大理寺架阁库和刑部架阁库,随后一头扎进了皇城司的架阁库之中。
她虽已有两月有余不在皇城司公干,可却仍保留着勾当皇城司的官职,官印、腰牌、官籍都还在,故而依旧出入无碍。
关于杨璇溺亡案的卷宗,她不知已经翻过多少回,但如今她还是要再次去翻,她无法确信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
比如此前捞上岸的女尸左臂骨折一事,卷宗之中是否真的不曾提到?是否还有其他的细节自己没有注意到?
然而一如此前她读过的那般,并无遗漏之处,那些卷宗行文她甚至都能背下来了,开封府、大理寺、刑部和皇城司,记载一模一样。
她在开封府之中时,还专门询问了当年给杨璇案验尸的仵作是谁。开封府知府韩宗道相当热情地接待了她,有求必应。
他们查了半晌,查到了那个仵作的下落:杜陵安,因年老已离退,记录中他已归乡养老,好在他的家乡不很远,在开封西郊外的杜村,快马过去大约要半日时间。
顺带一提,杜陵安就是篡改陈安民案死亡原因的老仵作的徒弟,那老仵作因为陈安民案而没有接手相隔仅仅三日的杨璇溺亡案,这个案子他让他徒弟去处理的。
因着路途比较远,韩嘉彦将寻找杜陵安的事暂且延后,她先往皇城司去。
杨璇的案子是从开封府转大理寺结案的,一般来说如果皇城司不曾在第一时间介入,那么此案的卷宗,皇城司也不过是从大理寺复写而来,并无区别。
可她还是不死心,她打算仔细查查那群死在念佛桥上的西夏探子的记录。而关于这些,只有皇城司有记录,因为此案压根就不曾让开封府知道,直接就被皇城司第一时间处理干净了。
那案子的卷宗一早就全调给她保存了,就锁在她公房的铸铁柜子里。她将那些卷宗取出,从头至尾仔细翻阅。此前她曾翻阅过一次,当时并未看出有什么异处。
此案发生在七月廿七的夜里,杨璇(暂定)的尸首是在七月廿九早晨于河中发现,虽然杨璇的忌日一直定在七月廿九,但她的死亡时间应当早于这个时间。按照她在河中泡肿的尸首,以及当时夏季闷热的气候判断,起码在河中泡了一天一夜。
也就是说,杨璇也很有可能死于七月廿七这一晚。
根据当时接手此案的勾当皇城司舒建元的记录,死亡的西夏探子共七人,全部为男子。尸体破碎不堪,或被剜心挖眼,或被咬喉剖腹,或被断手断脚,又或者头颅被反复砸烂,除却其中一人怀中藏有杨璇的璇玑匕首之外,并无其他特殊证物在身上,只有一些银钱及随身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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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他们都有藏刀于身,但被发现时,现场有六柄折断或砍豁了口的刀,还有一把刀丢失。但从工艺来看,确实是西夏人锻造的刀。
除却对于当时现场的记录之外,韩嘉彦还发现了对这七个西夏人的入境记录。原来早在当年五月时,大宋安插在西夏首都兴庆府的探子就已经发现有七个西夏探子从首都出发,自土门附近的小道偷入宋境。
宋探将此事通过机密军报报送朝中知晓,这份机密军报级别很高,有完整的字验加密,堪合解密后,由枢密院报送了当时的神宗知晓,后神宗将此情报转入皇城司,命皇城司留意。
这个过程,舒建元有着非常完整的记录,不愧是以耐心细致出名的管勾,看这位舒管勾所做的档案实在是太舒服了,条理清晰,标注明确。
此后,皇城司对这七个西夏探子做了全程跟踪监视,却并未将其抓捕,直至其入了汴梁城,竟然也没有动手。
韩嘉彦起初看到这条记录时,心中也起了疑问,但转念又想,也许是考虑到想要顺藤摸瓜,搞清楚这帮人入境的目的后再行抓捕。
但这些西夏探子进入汴梁后的行动记录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以至于无法搞清楚他们在城中做了甚么。
这一点,让韩嘉彦不禁生疑,起初她以为是西夏人甩掉了皇城司的监视,皇城司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如此,才能解释为何当时有外人匿名到皇城司报告念佛桥上的血案。
可如今再细细一想,却又很不对劲。那个匿名报告的人,到底是何人?他怎么知道要第一时间报皇城司知晓,而不是附近的军巡铺?他又是怎么报皇城司知晓的?这里面含含糊糊,实在太不清楚了。
要知道皇城司的衙门在宫内,那宫门哪里是普通人能随意进出的?虽然皇城司在汴梁城中都有散落的暗点,可又如何能是普通人可以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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