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和韩嘉彦早就商量好的事,而如今有了游素心给她们做顾问,她们能将整个怀孕过程毫无破绽地演绎出来。只是要找到合适的对家却并不容易,哪能如此巧合地寻到这样有身孕的女子呢?
也就在二月,魏小武带着慈渡慈舟姊妹的回信自相州回来了,并带来了两个好消息:一是慈渡本来怀着的孩子已经生了,是个女孩子,母女平安。二是慈舟也怀孕了。
这是慈舟与郑修文成婚后的第一个孩子,他们在信中表示,愿意将这个孩子送给赵樱泓抚养,以感激赵樱泓的救命之恩。不过他们并不知晓韩嘉彦的秘密,只当是长公主夫妇有难言之隐。
但赵樱泓思来想去还是拒绝了,她有所顾虑,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孩子的生父母知晓这个孩子到了公主府,这会带来一定的隐患。
于是她们只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不断地去寻找孩子。
游素心告诉她们,喜脉起码得有身孕一个半月后才能摸出来。故而如果在二月末这个节骨眼上宣称赵樱泓怀孕,那么这个孩子应当就是在元月上旬怀上的。而这个孩子将会在本年的十月份足月出生。
也就是说,不论如何,一旦怀孕的消息宣布出去,就必须在十月前找到合适的孩子。
赵樱泓因此感到有些焦虑,但此事已不可再拖延,她最终还是一咬牙拍板做了决定。
于是就在二月廿五这一日,宫中和韩府同时得到了赵樱泓怀孕的“喜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皇太后、朱太妃和官家大喜过望,朱太妃专程带着小桃滢和赵似前来长公主府慰问。官家本来还打算派两名太医到长公主府与游素心会诊,但被太皇太后拦阻了,她说有游素心在就足够了。
韩嘉彦、赵樱泓努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愧疚,将戏演足了,将朱太妃逗得开心极了。朱太妃在长公主府住了一夜,还自宫中带了不少东西,赏给游素心,夸赞游素心妙手,到了公主府没多久,赵樱泓就有动静了。
游素心只是平静地谢恩,撒起谎来脸都不红一下,令韩嘉彦和赵樱泓佩服起她来。
而韩府那边的表现,倒显得比较平静。许是韩府的子嗣素来兴旺,家里媳妇有身孕这件事对他们来说,虽然是喜事,倒也不至于如宫中那般激动。
韩忠彦专门派了内知刘昂,携着贺礼前来长公主府祝贺。这个孩子将会是目前韩家身份最为尊贵的孩子,韩家对此也十分重视,韩忠彦特意告祭家庙,向祖宗传达喜讯。
韩嘉彦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韩府的内知刘昂了,不知何时他已眉眼生褶,发鬓如霜,后背微微佝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了。
想起当年母亲的尸首从河里打捞上来时,就是他去开封府认尸的,她不禁又抓着刘昂私下里询问道:
“刘叔,我这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件事,当年是您去的开封府认我娘亲,当时的她到底是何模样,您再跟我详细描述一遍。”
因着近来文府密藏杨璇所绘制的《四卿救子图》之事浮出水面,她又无法克制自己去探究娘亲过去的事了。可如今线索全断,不得已,她只得再次从头梳理,就从娘亲死后验尸开始。
“六郎,事到如今,您怎的还在挂怀过去的事?”刘昂闻言,不由得反问道。
“我要当爹了,可我却未能给娘亲送终,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近来夙夜难寐,只觉自己太过不孝。我只希望能描摹出她最后的遗容,在她坟前烧了,告诉她有了孙辈的喜讯。”她哀伤道。
“唉……这件事,是大郎君对不起您,大郎君也是怕您受不住,这事太突然了,他希望等您年纪大些,下了山再说。”刘昂叹息。
踌躇了片刻,他似是在努力回忆,随后组织起话语道:“当时杨娘子的身子都泡肿了,披头散发的,面庞变形溃烂了,但身上的衣服确实是她出门时穿的那件。”
“即如此,您并不能从面相上认出我娘亲?那您是怎么认出她的?”韩嘉彦问。
刘昂一时语塞,随后迷惑道:“那就是杨娘子呀,身高一般高,体格也差不离,虽然泡肿了,面庞变形了,可身上的衣服穿得分毫不差,难道还能不是她?何况如果真不是杨娘子,那这么多年过去了,杨娘子总不可能躲起来一直不露面罢。她若活着,为何不来见六郎您呢?”
韩嘉彦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您说的也是,对了,当时我娘亲身上有什么比较引人注目的地方吗?又或者,您去开封府认尸时遭遇了甚么,看见了甚么,不论多么微小的事,我都想知道。”
刘昂仔细想了就很久,正当韩嘉彦以为没希望时,他忽而道:
“我倒没看出来有甚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不过我认尸时,身边有个仵作正在和开封府军巡悄声交谈,我听见他对那军巡说:杨娘子的左臂折了,可能是遭受锤击造成的,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韩嘉彦浑身汗毛一耸,仿佛被惊雷击中,呆滞半晌。
“六郎?六郎?您没事吧。”
“您说……娘亲的左臂……折了?”
“那仵作是这么说的,但后来,也没有找到任何凶手,开封府认为杨娘子多半是摔跤跌落河里后摔折了左臂。”刘昂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韩嘉彦不断的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六郎?”刘昂被她这模样吓到了。
“您为什么不早说?!”韩嘉彦死死抓住刘昂的肩膀。
“这,这很重要吗?您……您也没问过老仆呀……而且您不是也开棺验尸过嘛,应当……”刘昂感到莫名其妙。
“我为何没在任何卷宗里看到这一项,开封府的、大理寺的、刑部的还有皇城司的,我都查了!所有的卷宗,都没有记录我娘亲左臂骨折的事!”韩嘉彦有些歇斯底里地在原地徘徊起来,仿佛是在和刘昂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也许是……本就是跌落水中造成的,所以略过了?那位仵作的话,似乎没有被当回事。”刘昂思索道。
“那仵作叫甚么?”
“这……老仆也不知道,从没问过。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还在不在开封府……”
韩嘉彦深吸一口气,平稳下自己的情绪。她安抚了刘昂几句,打发他回了韩府,随后就去找赵樱泓商量这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樱泓听后感到十分惊奇:“嘉郎,我记得你与我提过,你给你娘亲开棺验尸时,确认她的左手有骨折愈合的旧伤?”
“对,而且是变形的。我娘亲的左手腕有点微微地往内旋。”韩嘉彦面色苍白地举着自己的左手比划道。
“可是如果杨大娘子是在溺亡之前抵抗锤击导致左臂骨折,她哪来的时间愈合伤口?人都落水溺亡了呀!”赵樱泓道,“你确定当年你开棺验尸时,对骸骨左臂的判断没错吗?”
“绝对不会有错,给我娘亲开棺验尸,这件事这辈子都忘不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且,假设那骸骨就是我娘亲,她曾经骨折的左手又一次骨折,手臂上势必留下两处折伤,一旧一新。但我开棺查验的那具骸骨,只有一处骨折旧伤。
“这是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合理解释的漏洞。
“尸体骸骨化一年足以,而骸骨的骨折处是可以通过人工修复,制造出旧伤的效果的。所需的工具与材料很简单,糯米、骨胶、碎骨粉末足以。”
赵樱泓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你的意思是,打捞上来的杨大娘子的遗体,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杨大娘子?那具遗体下葬并骸骨化之后,有人重新开棺,将左臂的骨折处人为地做了修复造假?!”
“对,而且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我娘亲本人。”
“你当时没有发现棺材曾经被开启过一次?”赵樱泓感到匪夷所思。
韩嘉彦道:“樱泓,你可能不大清楚民间下葬的习俗。民间的棺材俗称‘三长两短’,棺木是以皮条捆扎的,横着三道,竖着两道,横的方向木板长,纵的方向木板短,这就是三长两短。
“棺盖与棺箱之间以木衽楔合,木衽实际就是楔子,两头宽中间窄,插入棺口两旁的坎中,使盖与棺身密合。衽与皮条联用,紧固棺盖。这样捆扎的棺材,是很难看出来是否曾开启过的。埋在地里的皮条,不论新旧,只要过几个月,就已然老化了。
“我开棺验尸时,娘亲都已下葬了三年多。假如说有人在尸体骸骨化一年后,开棺伪造骸骨左臂,且因此割断过皮条,并换了新。这中间又有两年时光过去,我还是无法从棺材和皮条的状态去判断这棺材是否曾经开启过。”
“为什么……开封府没有将杨大娘子左臂的骨折情况记录入卷宗?难道说……是故意隐瞒的?”赵樱泓越想越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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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也许不是。如果是,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我娘亲没死,被救了起来,而有人伪造了她的死。那具从汴河中打捞起来的女尸,不是我娘亲。
“显然韩家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伪造我娘亲之死的人,只有可能是文彦博,我娘亲遇害前曾写信向文彦博求助,虽然信没送出去,但我娘亲当时是在念佛桥遇害的,就在文府边上,我不相信文府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且伪造骸骨左臂旧伤,这说明我娘亲自己也参与了,她与文彦博合谋伪造了自己的死亡。”韩嘉彦道。
赵樱泓感到浑身汗毛乍然耸立,鸡皮疙瘩泛起。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难道她能预料到那些西夏探子入境是为了杀她的?而且……这么多年,她就这样抛下你不管了吗?还有平渊道人……”无数的疑问冒出,堵塞在赵樱泓喉头,以至于语塞。
韩嘉彦只是沉默不语。
“不对不对,嘉郎,这件事……咱们不能这么胡乱猜。只是因为刘昂这么随口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他记错了呢?那个开封府的仵作,如果是他搞错了呢?”赵樱泓摇头。
“樱泓,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韩嘉彦低声问。
“我没有……我没有!嘉郎……”赵樱泓急切辩解。
韩嘉彦却惨笑一声,道:“我觉得我自己快疯了。十多年了,我都已经放弃了,却突然看到了一丝曙光,我也很想去否认这种可能性,否则这一切……让人无法接受。但不论如何,我得去查,不为了别的,只是我这心里始终放不下,不可能放下……你明白吗?”
有泪水从韩嘉彦的眼角滑落。
赵樱泓心疼至极,她扑到韩嘉彦近前,为她拭去泪水。
“好,你放不下,那我就陪你继续查。不管多么微小的可能性,咱们都不放弃。”
“谢谢你,樱泓。”韩嘉彦张开双臂拥住她,将面庞埋入她颈窝。
泪水打湿了赵樱泓的颈项。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二月末、三月初,章素儿嫁入文府已一月有余。她没能等来曹希蕴的夜会,曹希蕴在信中告诉她,希望她忍耐,当下的文府是陷阱,她不能轻易踏足,否则可能会使情况愈发复杂难解。
章素儿虽然失望,但她心中知晓曹希蕴的担忧是非常在理的。她也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曹希蕴不来才是最好的,最安全的,她不想她冒险,也不想韩嘉彦冒险。
只要能传信,她就已然心满意足。
她的日子也逐渐平淡下来,文府人似乎都将她遗忘了。
虽然是新妇,却独自住在府中一隅,从不见任何人,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恐怕不能容于世俗。但文府的下人们似乎都受过专门的调教,各个守口如瓶,眸光深沉,行事端稳。这一点在章素儿看来非常不可思议。
章素儿并不能一直这般遗世独立,她也必须在府中拉拢力量帮助自己。故而这些时日,她逐渐与给自己送饭的女婢拉起关系来。每逢女婢来,她都会给她些小恩小惠,说些温润体己的话。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这女婢见章素儿如此可亲,也逐渐放下了防备。她与阿琳也处得不错,听阿琳说,这女婢是家生子,父母都是文府的下人,她还有个哥哥,在文及甫的书房里当茶僮。章素儿知晓这一情况后,又暗示那女婢想见一见她的家人。
那女婢十分玲珑,很快就带着她的娘亲来见章素儿了。然而让章素儿没有想到的是,那女婢的娘亲,见到章素儿的第一眼,就给章素儿跪下了,泣涕不止。
章素儿不明所以,却又觉得这位娘亲长得分外眼熟。
“七娘,您还记得阿罗吗?奴婢是阿罗呀。”她哭着道。
“阿罗……”章素儿怔忪地望着阿罗的面庞,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开始汹涌地翻滚。
【阿罗姐姐,陪我玩。】
【好……七娘,小心,慢点跑。】
自己躲在桌肚子底下,忽而阿罗的面庞探了出来,笑道:【找着您了。】
【啊!阿罗你作弊,你没数够数!】
自己总闹着要出去玩,可家里人都不允许。是阿罗悄悄带着她出去,去大相国寺前街。自己闹着要吃糖葫芦,阿罗却被人群挤得体力耗尽,抱不动她了。于是将她托付给一个街边摆画摊的画师看顾。
那画师从袖子里取出一包热乎的花糕给她,笑着道:【小娘子,我给你画一幅画,你看画得像不像。】
随后记忆破裂,逐渐不再成型,只有碎片在脑海里掠过:
【你叫甚么名字?】
【章素儿】
【哪儿的章家?】
【宰执章家,厉害吧。】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即如此,你家离我家不远呢。】
【你家在哪儿?】
【曹门小河子桥畔那处宅院里。】
【啊!原来在那里,我知道那里。】
【是吗?你还知道怎么走呢。】
【别瞧不起人,我认识路的,我能去找你。】
【是吗?那我倒要瞧瞧了。】
……
【花糕哥哥!我厉害吧,我找着你家了。】
【哈哈哈,我的年纪,可以做你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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