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不禁悲从中来,泪水自眼角滑落,打湿了绣枕。
……
翌日,韩忠彦刚梳洗完毕,就叫了韩府内知刘昂过来问话:
“昨夜六郎与长公主洞房,可成了?”
刘昂一时无奈摇头道:“昨夜他二人是早早歇下了,但是分房睡的,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韩忠彦蹙了蹙眉头,虽然早有预料,但他还是感到不悦。不过他也无可奈何,长公主金贵,自家六郎若是强硬行事,恐怕要适得其反,还是慢慢来为好。
“一会儿长公主拜堂结束后,让六郎到我书房来一趟。”他吩咐道。
“是。”
今日的拜堂,实则是见公婆敬茶,也有着一整套礼仪流程,由赞礼官宣礼而行。
长兄如父,韩忠彦夫妇便代替受礼,但因着辈分相同,他也只能受半礼,受了长公主的茶,他与夫人还要揖手谢恩,还以臣子之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到礼成,众人总算能在堂中落座,闲话家常。
韩忠彦打量着眼前这对新人,一个青锦缂丝圆领袍,一个绯缎云绣襦裙,真真是一对颜如玉的璧人。长公主已盘起妇人发髻,韩嘉彦看上去也成熟了不少,兴许只是错觉,但眉目间原本属于年轻人的跳脱张扬,已然看不见了。
只是这一对璧人,看上去都并不喜悦,二人眼底都有些发青,昨夜应是没睡好。
韩忠彦向韩嘉彦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仔细听。随即便开始问些赵樱泓的个人喜好,诸如好吃些甚么,喜好甚么颜色、甚么顽物花朵,但长公主兴致缺缺,回答得颇为敷衍。
无奈之下,韩忠彦只能将话题转向诗词文学,他知道曹国长公主自幼饱读诗书,这个话题她总能给点反应了。
韩嘉彦全程听着,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饮茶。赵樱泓也不看他,眸光始终面对着韩忠彦的方向,面带得体微笑,给与应有的回答。
“词我还是更喜欢东坡词,苏大学士的词,实在是高绝,世人之中难出其右。”赵樱泓回道。
“哦?不知长公主最喜哪一首?”听闻长公主喜欢东坡词,韩忠彦倒是有了点意外之喜。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与《念奴娇·赤壁怀古》,实在是境界超绝,大气磅礴。”赵樱泓说到此处,眸中终于是起了几丝光亮。
韩嘉彦抬眸望向她侧颜,眼底也终于有了笑意。昔日任府楼台夜话,赵樱泓就曾对燕六娘说过她喜爱东坡词,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去往那些词中的大好河山,饱览胜景。所以韩嘉彦知道,她如今的回答确然是她内心之中的真实想法。
“哈哈哈,长公主好气魄。苏子瞻这境界,我辈不及也。”韩忠彦笑呵呵地道。
韩忠彦再度向韩嘉彦使眼色,示意她接着这个话题起个话头,与赵樱泓继续聊下去。韩嘉彦看懂了,她刚要开口,忽而赵樱泓话题一变,将她的话又堵了回去。
“去岁苏子瞻回京时,不知长兄可与他见过面?”
“见过,短促一面。他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也就留了两三个月,便再次被外放了。”韩忠彦颇有些感叹道。
“不过,苏子瞻留下了一个碑刻,为了庆祝上清储祥宫落成,写了上清储祥宫碑。”韩嘉彦终于得以插言道。
赵樱泓闻言微微一蹙眉,道:“我见过碑文,我记得碑文里有写到:大率依本黄老,清心省事,薄敛缓狱,不言兵而天下富。苏子瞻这碑文莫非有些太过理想化了。”说此话时,她的眸光仍然不曾投向韩嘉彦。
韩忠彦顿时有些尴尬,韩嘉彦却淡淡一笑,只道:“所以这吏部尚书干不长,又被调去了颍州任知州。不过,苏子瞻在杭州修水利可真是有一把手段,杭州百姓十分拥戴他。”
赵樱泓终于转过目光看向她,眸光微凝,秀美颦蹙,她不知道韩嘉彦说这话到底是甚么意思?是顺着自己的话说,还是在暗中讽刺自己的政党之见?
“啊哈哈哈,午食备好了,长公主,咱们用午食罢。”韩忠彦连忙笑呵呵的打圆场道。
用午食时,几乎所有家人都被叫出来,一一向长公主见礼。随即分位次落座餐桌边,餐桌之上,赵樱泓又沉默了不少,如若不是有人递话于她,她绝不会开口说话。
但她偶尔会抬眸望一眼身侧的韩嘉彦,探究此人究竟是何态度?只是韩嘉彦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淡泊模样,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个人……她本以为他软弱无能,却不曾想他竟还会暗中讥讽自己。真是真人不露相,使得她又想起了那篇精彩的策论。
那策论当是他写的没错,此人绝不是自己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午食过后,众宫人已然在备车马,准备前往公主府。而主人们皆在花厅饮茶等候,期间,韩忠彦借故公事离场,不多时,内知刘昂在韩嘉彦耳畔悄声说了甚么,韩嘉彦于是起身,亦借故离席。
赵樱泓倒是不甚在意,只安静品茶,并期盼着赶紧离开韩府,回自己的公主府去。
韩嘉彦刚步入韩忠彦的书房,就见她兄长站在书案旁,将手搭在一个黑色的匣子上。
“长兄找我何事?”她问道。
“你自幼在清静的环境中长大,此前我为了让你给天家留下一个洁身自好的好印象,对你束缚也比较重。但如今状况不同,你既然已成婚,就要好好经营夫妻之道。这是……一些书,就给你了,你回去仔细研读,好好实践。”韩忠彦面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将那黑匣子递给韩嘉彦。
韩嘉彦莫名其妙地接过黑匣子,刚准备将其打开来看看,韩忠彦突然递给她一块包袱布道:
“回去再看,当下先收好了。”
韩嘉彦:“……”她只得接过包袱布,将那黑匣子打了个包提在手中。
约莫一刻钟后,韩嘉彦跨上马,随着长公主的车驾队伍,向公主府而去。她的大多数生活物品都已经由下人送去了公主府安顿。而一些随身的零碎物件,包括刚才从兄长那里拿到的黑匣子,都由贴身小厮魏小武打了个包袱背着,随行在她马侧。
公主府邸在北部新城,挪了军头司驻地、龙卫营东壁地带的土地建成。韩嘉彦此前去过几次,对公主府实则已然比较熟悉。
倒是赵樱泓自己没有去过,她本打算在出嫁之前去一趟,官家甚至还打算安排她在那里见一见韩嘉彦。但计划跟不上变化,自从在上清储祥宫见过韩嘉彦后,她有些心灰意冷了,这大半年都蜗居宫中著书,懒理外事。
长公主车驾在禁军护送之下穿城向北,这些禁军是专门拨给公主府的护卫禁军,有一个都(百人)的步兵兵力,统帅都头名叫王隋,副都头高平远,此二人已然拜见过韩嘉彦,与她相熟了。
韩嘉彦对他们有一些初步了解,这两人都是禁军之中的老实人,无上进心,也无惫懒意,只是想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办好差事,领一份饷钱,若是能跟着主子吃香喝辣就更好了。这种安分守己之人确然十分适合派来戍守长公主府。
韩嘉彦已然将公主府的地图默记于心,且从这两名都头的口里,大致了解到了公主府的戍卫布局点,她心中有数,知道该走怎样的路线能悄无声息地进出公主府邸。
再过几日,她便要考虑让燕六娘重出江湖了。
车驾向北过州桥,接着折向西北,恰好打皇城西南角的祆庙前街过。而隔着祆庙前街的对面便是万氏书画铺子,韩嘉彦骑马走这路过时,下意识望了一眼铺子方向,竟然恰好就撞见了她师兄浮云子就站在铺子前的檐廊下。
二人目光对撞,浮云子忽而竖起三根手指,接着背过手来,转身进入铺门。韩嘉彦眸光一闪,猜出他的意思。
今夜三更见面。
她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驾着马,随队伍继续向北,沿着西华门外大街笔直走到天波门出旧城,就在新酸枣门大街以西,瑶华宫以东,一片占地广阔的坊地,便是新修落成的曹国长公主府邸。
公主府正南的阙楼门楣已十分明显地映入眼帘,那里便是韩嘉彦与赵樱泓此后的新住处了。
不过……赵樱泓早先就看过建造图纸,对宅院早有安排,她专门给韩嘉彦指定了一处独院,距离赵樱泓自己入住的主院之间隔了一汪春池。这倒是正中韩嘉彦下怀,如此更方便她隐藏身份。
韩嘉彦带着魏小武入自己的独院,先是安排魏小武入住下人房,接着才带着自己的东西进了自己的屋子。一间独寝、两间面扩的大书房,还有浴房与小灶,真是自成一片小天地。
长公主这是铁了心要和我隔绝开来啊……她不禁苦笑。
随后她收拾包袱中的私人物品,将那黑匣子拿出来后打开,便看到里面放了几本线装书。封面上无字,边角都翻卷了。
她好奇翻开一看,霎时涨红了脸,连忙将这书塞回了黑匣子。
“这老不正经的!”她咒骂道。
这黑匣子里是好几本春宫画。
第四十七章
韩嘉彦今日没能等到和公主共进晚食,公主昨夜没睡好,十分困倦,刚回到公主府便梳洗睡下了。
前来告知她此事的是公主府内知、入内内侍省副都知陈安,这位温和内敛的中年内侍,一脸抱歉地向韩嘉彦赔礼。
“无妨,让公主好好歇息罢。”韩嘉彦并不在意,淡笑道。
她看了看外头天光,想着反正此后无事,干脆出门去。师兄约她三更见面,她当下空闲,何苦还要半夜跑出去,干脆一会儿就去一趟。
于是吩咐道:“我一会子出府会友,晚食亦不用给我备了。”
陈安叉手道:“喏,驸马可需要备车驾?”
“不用,备马就好,不需要随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安一时有些为难,道:“驸马,您还是带两个人罢,奴婢需要对您和公主的安全负责。”
韩嘉彦闻言,意识到是自己考虑不周了。她现在身份已与从前截然不同,自不能再如从前那般随性。只是她并不想让过多的随从知晓自己和师兄浮云子之间的关系,思索了片刻后,她道:
“既然如此,我就带魏小武一起出去,此外,你给我挑个侍卫随行罢。”
“喏,您有甚么要求?”
“忠诚,机敏,寡言。最好没有亲眷牵挂。”韩嘉彦道。
陈安闻言,眼睛骨碌碌一转,便择定了人选,随后叉手躬身道:
“奴婢这就去准备。”
约莫一刻钟之后,韩嘉彦带着魏小武在公主府后门的马厩旁见到陈安安排的侍卫。对方还给韩嘉彦牵了马。这是个精壮的军士,一身武服,一张娃娃脸,面上刺了字,看上去实在是过分年轻。
“小人岳克胡,拜见驸马都尉。”他上前揖手行礼。
“你可满弱冠了?可有表字?”韩嘉彦询问道。
“小人今年十九岁,还没有取字。家中父母亲人,大多病死饿死了,也无长辈给我取字。小人从军侥幸活下来,能知自己姓名来历,已然是幸事。”岳克胡用平静的语调,述说出极度悲惨身世。
韩嘉彦心中一时触动,询问道:“你是哪里人?”
“小人是相州汤阴人。”
“你与我是老乡啊,我是相州安阳人,汤阴与安阳离得不远。”韩嘉彦笑道,“你若不嫌弃,我给你取个字吧。”
岳克胡心中一喜,连忙抱拳揖手,道:“谢驸马赐字。”
“你名克胡,就字燕归罢。”
“燕归……燕归……谢驸马!”
主人给随扈赐字,是对随扈表示出极大的信任,岳克胡本以为自己被调来公主府已然出头无望,却不曾想被驸马看中,这位驸马虽然无法入朝堂,但却仍然是贵人,对他此后的从军之路大有裨益。他对此有着清晰的认知。
短暂见面过后,韩嘉彦跨上马去,领着魏小武与岳克胡出了公主府,一路往城南而去。又入旧城,至万氏书画铺子前停下。她对二人道:
“我与这铺子的老板相熟,时常会到他这里赏字画,饮茶闲聊,你们便在外堂等候,自有人来侍候,若是闲坐无趣,你们也可出去逛逛,我晚食之后才会回府。”
她此后不可能总是避开身边的随从偷偷摸摸与师兄在夜间相见,与其故意隐瞒,不如干脆让身边的一二忠心随从知道自己会常来此处,反倒是一种更好的隐瞒。
果不其然,魏小武与岳克胡皆不疑有他,入铺子后,便在前堂坐下等待。雁秋反应十分机敏,见韩嘉彦带人来了,立刻便拿出待客的店家模样来,热情引韩嘉彦往后堂去,又客气给前堂二人奉茶。
韩嘉彦则在后堂见到师兄浮云子。
“你怎么现在就来了?我的手势你没看清?”浮云子感到意外。
“我知道你要我三更来,我这会儿闲的没事,何苦大半夜的往你这跑。”韩嘉彦坐下后,饮下一盏茶解渴。
“也行,你不怕让人知道你我的来往,你便大白日来就是。”浮云子道,“不过,有些事到底是不方便白日做,你现在来了,那这件事就得往后靠了,今天做不成。”
“甚么事?”韩嘉彦问。
“夜探开封府。”
韩嘉彦差点被茶水呛着,蹙眉道:“我不是让你接触接触龚守学的老父吗?怎么着,事儿不成?”
“不成,他老爹死了。”浮云子摆手道。
“死了?!”韩嘉彦吃了一惊,“怎么突然就死了?”
“倒也不是突然,就是发病了,他早有消渴症,眼疾也是消渴症引发的。一日前,服丹药,不知是放错了一味甚么药,发病而亡。”浮云子解释道,“现在,龚守学也去官守丧了,短期内无法帮我们办事。”
韩嘉彦沉吟下来,片刻后道:“不成,夜探开封府,得从长计议,怎么能说做就做。”
“开封府的路线图我都规划好了,守备情况我也摸清了,就是需要你帮我的忙,有个照应。”浮云子道。
“可以,你与我细说,我回去思量思量,择个更合适的日子行动。”韩嘉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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