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书斜眼瞥去,几乎能复刻出头颅落下时,伴随着尖叫滚出的诡异血腥轨迹。
内心一阵犯呕,沈砚书收回目光,强压下恶心,终于明白凌风只是之后的话了。
诚然,没见过战场的他并不适合出现在这。
面前尸体几乎堆积成小山,一个垒着一个,一层叠着一层,红润的脸完全煞白,煞白之上还多了一抹蜡色,蜡色之下肉体余温渐失,已经凉透,冷透,冰透。
玉石砌成的台阶上鲜血还没凝固,那些死透尸体伤口处的鲜血还在不断溢出,缓缓流着,汇集着,鲜红漫过冷白,承载着尸体的哀嚎,吼叫,挣扎。
朱红的木门半掩着,争执自半开的门隙中传出来。
“当年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母亲的死纵使有隐情也与我无关。”有尖锐的女声响起,声色清冽却刁钻,是太后,建和帝的生母。
那女人是美的,虽然年岁不轻,但很懂得讨好自己,吃穿用度向来是最好的,是以即使面部不复青春,却也风韵犹存。
她是要强的,日常出现永远穿戴得体,举止有度,而此刻隔着门缝过去,只见鬓发歪斜,珠钗散乱。
散乱头发下,是一张怒中带惧,惧中带哀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着分明的害怕,饶是如此,她还是紧握着手,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你母亲的死根本是...”
“是我父亲做的。”萧越抢过她的话,“你是想说这个吗?”
听到这话,无论是门内的太后,还是门外的沈砚书都是一惊。
传言都说萧越母亲与父母恩爱情深,是受不了对方离世打击,才重病去世的...
居然不是如此吗?
“你都知道。”太后似乎失去了最后一张王牌,既震惊又诧异,“你怎么会知道。”
萧越勾唇一笑,嘲讽中带了些细微的脆弱,“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想查总会知道的。”
太后脸色苍白一瞬,随即眉间又带了些侥幸,“既然你已调查清楚,便应该明白,当年一切与我没有关系,你今日为何还要刁难我?刁难我儿子?”
“刁难?”萧越被她这个用词逗笑了,“不是刁难,而是取代。”
萧越往前几步,沈砚书透过缝隙看他,只见也是衣襟染血,鬓发散乱,虽然比建和帝一流好很多,但依然一脸狼狈相。
沈砚书心安的同时凝起一抹心疼。
“当年之事当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萧越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沉重如山,“若不是你和我亲爱的大哥逼着,我母亲会死?”
称呼是大哥的,年龄可以做萧越父亲了,称呼是父亲的,年龄更是可以做萧越爷爷了。
在宫内宫人们都曾艳羡过萧越母亲年轻貌美,绝色无双,在宫外两人更是被奉为爱情模范。
但只有萧越知道,自己母亲从来没喜欢过自己父亲,她是完全被强迫的。
她屈服于强权,她为了儿子勉强开心生活,而那个曾经说要护他一辈子的男人,却在最后关头迫于威胁,一杯毒酒送走了红颜性命。
萧越至今都不知道他那个虚伪的父亲,是因为大哥的威胁,还是知道母亲那个隐秘的计划顺手为之。
不过都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
人死不能复生,生命陨去便再也不会回头。
身为人子也就只剩了一条路——复仇!
叮啷一声,一把剑扔在极尽疯魔的女人面前,“我给你两条路,自己动手或者我动手。”
“虽然杀你会脏了我的手,但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介意多脏一些。”
剑身染着血,刺目的红。
那红不仅在眼中流淌,更在心中翻滚,夹杂着仇与恨,让萧越双眼变得血红。
太后被盯得发毛,抖如筛糠。
萧越绽出个胜利者的微笑,幽幽道:“可惜大哥年纪轻轻便去了,不然你们一家三口还可以黄泉路上做个伴,一路上说说话,算算账,总不会孤单。”
萧越令其自刎时,太后眼中只是害怕,提到算算账,害怕居然陡然成了恐惧。
“话说大哥是怎么死的,我那个侄儿是不是还不知道?”
一双美目暴突着,保养有致的身子连连后退着,“不…不…不!”
萧越欣赏着她的失态,幽幽道,“需要我告诉他吗?”
“不,不能说。”女人真是太恐惧了,日常的仪态都丢去了九霄云外,她跌在了地上,连连摇着头,“你不能说。”
说着看向沾满血渍的剑,口中的话又变成了,“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不能?你当此刻还是你大权在握的时候?”萧越环视大厅一周,重点看向了被反绞双手,被迫跪在地上的人,轻快笃定道:“大势已去,只要我想,没有什么是不能的!”
没有什么是不能的!
八个字轻若鸿毛,却又重如泰山。
太后顺着萧越目光看去,只见李家众人被麻绳绑牲口似的绑在一处,蛮族公主手臂大腿皆有重伤,自顾不暇,至于她那个好儿子…倒是还有几分闲适地站着,但站位后方始终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目露警惕,双手待发,正是建和帝的枕边人——林峥。
一阵绝望,太后眼中迸溅出两抹凶光,她早就知道这个林峥靠不住,偏偏自己儿子稀罕得要命。
即使最后关头被背叛了,也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真是猪油蒙了心。
萧越似乎心情不错,长久静默后,又给了一条路。
“太后若是实在不想死,倒还有一条路。”
这世上人有谁是嫌活得久的?
听闻此言,她最后一点尊严也不要了,恳求道:“什么路?”
萧越看了看砖石上的剑刃,又看了看建和帝,慢悠悠开口道:“杀了你儿子。”
“只要你亲手杀了他,我便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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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生死抉择
太后面带希冀的脸僵住了,艰难开口,“你要我杀了我儿子?”
“是。”萧越点头,宽容地绽开一抹专属恶魔的笑,“只要你杀了他,我便放过你。”
“为什么?”太后喉头发紧,一句为什么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质疑。
“杀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如此让你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你,我要让你手刃亲子,日日夜夜受良心折磨之苦。”
听闻此言,在场人神色不一,内心却不约而同忧心忡忡,只不过关心自身处境的居多,考虑建和帝生死的居少,若问有谁真的把他放在心上,大概也只有他身后的林峥了。
林峥:“你答应过我,会放过他的。”
这个他是谁,在场人都懂。
萧越眼神瞥去,示意林峥闭口,“我是答应过你,而且我也确实没动手不是吗?”
他话锋一转,又道:“但现在决定权不在我手中的,而在他好母亲手中。”
“若是他好母亲选择了自己死,我自然会放过他,但若是他好母亲选择自己活,一命换一命,总有个人要填上去。”
林峥握紧手中剑,目露担忧。
萧越无视他的表情,继续道:“此刻就看太后的爱子之心…够不够深了。”
够不够前面停顿片刻,意味深长。
“若我选择自己死…”太后声音颤抖,“你便会放过我儿子?”
萧越点头,“是。”
“只要你自尽,我便会放过他,今后他安分守己过自己的日子,我也不会找他的麻烦。”
“我们两个。”太后声音颤抖,问的不是萧越,而是自己,“只有一个能活?”
萧越点头:“当然。”
沉默良久,太后艰难道:“若是我...杀了我儿子,你会放我自由?”
这句话说完,她的颤抖更甚,“你的话可信吗?”
萧越继续点头,“此刻局势已定,我若想杀你们又何须这么麻烦,我既提出这件事,自当言而有信。”
太后目光剧烈震动,仿佛在做世界上最难的决定,不,这就是世界上最难的决定!
大概所有母亲都会选择自己死孩子生,然而一阵艰难抉择后,太后还是拿起了剑,一步一步走向了建和帝。
时光仿佛重现,当年她也是这样被逼迫着,对自己丈夫下了杀手,为此他愧疚了十几年,一剑捅下去是容易,可一剑之后,她弑子之痛又要持续多久?
但这个女人始终是懦弱的,惧死的,在萧越灼灼目光逼视中,她还是一步一步靠近着。
薄如蝉翼的剑慢慢提了起来,这个长相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女人不敢抬起眼睛,她怕,她怕一旦抬起眼眸,便能看到自己儿子眼底的质问和痛楚。
但她显然是多虑了,建和帝的眼眸虽然始终看着面前人,但眼底并无质问,瞳色清清冷冷,浅浅淡淡。
“都怪你。”倏然,太后语气严厉了起来,“若不是你轻信林峥,我们何至于此?”
萧越轻笑一声,眸底嘲色更甚,自私求活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个女人真是...虚伪到了骨子里。
“你只有十个数的时间。”萧越给她的勇气加了把火,“若是十个数,你还不能下手,死的就是你。”
太后眼眸瞪大,惊恐中透露出几分无助。
萧越不理会她的无助,兀自慢悠悠道:“十。”
“九。”
“八。”
“等等!”太后求救出声。
“你没有选择。”萧越冷然拒绝,跳过两个数字,继续念着绝命的号角。“五,四,三...”
在最后两个数字响起时,太后狠下心来,提剑刺出。
“别怪我,儿子,咱们之间只能活一个。”她终于有勇气抬起眼眸看建和帝一眼了。
建和帝与她冷然对视,眸中有的始终是无边的冷静与晦暗。
她心一惊,手中的剑差点没拿稳。
“躲开。”林峥往前一步,去拽建和帝,然一拽之下,竟然没拽开。
建和帝毅然地站在原地,眸中写满了决绝死意。
林峥心一抖,转身挡在了前面。
建和帝抬手推人,林峥却执意不走。
这边两个人的争执还未理出结果,那边空气中便传来一声利剑入肉的声音。
林峥转身,意外发现入肉利剑既没捅在自己身上,也没捅在建和帝身上。
持剑女人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转头,她手中的剑距两人只差半寸,只差半寸就可入肉,但差半寸就是差半寸,贯穿身体的剧痛下纤细的手再也握不住剑,利剑与人一齐跌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女人口吐鲜血,疑惑透着不甘。
“你太慢了。”萧越勾起个纯良无害的笑,“十个数字已经过了。”
“你...”女人口中鲜血更甚,一个你字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建和帝越过他,看向李家众人,“把他们押下去,之后处理。”
“是。”有人上来,将李家人全部押解了下去。
“至于你。”萧越最后看向建和帝,“你答应过林峥,你便跟他走吧。”
不管愿不愿意,建和帝最终还是跟着林峥走了。
迈过门槛离开大殿时,脸颊染血鬓发散乱的男人与隐在木门暗处的沈砚书四目相对,一时间天地无言。
这对视很是微妙。
一天前,两人还是一君一臣,一天后,竟隐隐有了换位的迹象。
对视良久,视线错开,夕阳与黑夜交错,仿佛映衬着两个朝代的交替。
也许朝代更替向来如春生秋落般自然,建和帝双眼是波澜不惊的,沉如古井死水,默如塞边寒山。
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没有质问,怨恨,嘲讽,没了这世界上所有的情绪,唯余死气。
沈砚书目送着建和帝走远,望着其僵直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林铮带走的究竟是个人,还是一具尸体。
半掩的朱门内传出两声咳嗽,沈砚书回过神来,推门而入。
门内,萧越低着头,已不复方才气势,褪去强撑后面色变得惨白,身形也愈显佝偻,抬手摸出腰间备好的丸药正快速往口中送着。
“萧越。”沈砚书三步并两步行至近前,一张脸写满了关切。
“你怎么来了?”萧越吞了吞口水,将丸药干巴巴咽了下去。
凌风一直跟在沈砚书后面,萧越移过视线,目光霎时带上质问,“我不是吩咐你看住人吗?你怎么还将人带来了?”
凌风低头认错。
沈砚书替他开脱,“不要责难凌风,是我逼他带我来的。”
“是我坚持的,是我想见你的,要怪就怪我吧。”
萧越自然不会怪沈砚书,先是安抚地摸了摸沈砚书的头,又看了一眼凌风,怪道:“你办事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凌风头垂得更低。
萧越不愿看他那副样子,摆摆手道:“下去吧。”
“是。”
凌风跟在萧越身边良久,自然明白他家爷没有真生气,只要盯着那双明媚的桃花眼细细看上一阵,便知其中掩藏的喜悦都快埋不住了。
待凌风走远,沈砚书拉上萧越的胳膊,关切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萧越安抚一笑。
怕袖子上的血污脏污沈砚书白细的十指,他还将胳膊往后退了退。
沈砚书继续盯着萧越,将面前人上下打量了遍,见银亮铠甲上并无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盯住人的眼神很温和。
如春日暖阳,夏日凉风,令萧越一阵心神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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