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辞只看得到她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表情。可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她天生就对亲密关系感到恐惧,当酒肉玩乐的朋友还行,可一旦涉及到精神层面的交流,她就会十分抗拒。
她不想了解别人的内心,也不想跟人分享自己的内心。所以她从未有过关系长久的朋友,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她也从不在意。
而刚才,她好像透过袁素问的泪眼,看到了她深处那个行走在茫然迷雾中的孤寂灵魂。
第10章
仙音阁的人行踪不定,混迹在市井勾栏,没有中间人引见,寻常人就算想买她们的消息,也摸不到门路。
袁素问当初会搭上仙音阁,也是花了大价钱托红玉辗转于一众权贵间联络上的。
穆清辞看着眼前寻常的宅院,怎么也想不到这里就是仙音阁在京师的据点。
袁素问掀起帷帽的一角,露出半边脸,看向穆清辞,“穆郎,你去敲门吧,麻烦了。”
昨夜过后,穆清辞原以为袁素问会很生她的气。谁知她一副无事发生的态度,待穆清辞反倒客气友好了起来,也不再对她动辄打骂。
穆清辞看惯了袁素问气盛凌厉的样子,再看她对自己如此疏离,总有些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关系吗?可不知怎么心里总是惆怅。
她摇了摇头,甩开那些莫名其妙烦闷,走到门前,正要抬手,猛听得院子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鞭子甩在什么东西上。
袁素问快步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腕,“等等,别出声。”
穆清辞正疑惑,腰就被一只手圈住,整个人被带着向上飞了起来。要不是袁素问提醒在先,她可能真的会喊出声。
两人落在院墙上,身影恰巧被一颗枝叶茂盛的槐树挡住。穆清辞立刻低头看去,只见七八个年轻女人站在院子里,中间围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化作灰她也认识,害人精沈临江!他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鞭子,正高高扬起来,朝背对着他,赤身跪在地上的女人抽去。
啪——!
鞭上缠着倒勾,一鞭子下去,刮去一层皮肉,阳光下溅起的血珠熠熠生光。
女人瑟缩了一下,背却挺得更直。她扬起脸,眼睛幽绿得像一口深谭,看不清情绪。穆清辞一下子便认出来,这女人是那晚来刺杀她的幽灵青衣。
是因为任务失败,所以沈临江要惩罚她?穆清辞当初觉得青衣可恨,现在又觉得她可怜。
但她有自知之明,不会逞强去担别人的因果。毕竟她连自己的命都尚且保全不了呢。
可没等她感慨完,袁素问早一把揽过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沈临江,你给我住手!她犯了什么错,你凭什么这样欺辱她?”袁素问大步上前,将一旁围观的人推开,脱下外衫盖在青衣身上。
青衣一动也不动,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冷冷开口,“是我未能完成阁主交待的任务,青衣自愿领罚。”
沈临江看到袁素问,自然惊讶,但随后就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卷起鞭子,就要来碰袁素问的脸,被她抬手拍开。
沈临江不以为意,笑着说,“袁小姐…不,应该叫夫人了。你想帮她?很简单,杀了穆清辞。或者,成为我的,沈夫人。”
穆清辞被这人的无赖嘴脸恶心到了,忍不住开口,“姓沈的,我劝你少做梦了,就算这世上男人都变成太监,袁素问也不会看上你这垃圾。”
沈临江顿时阴沉了脸,这穆清辞是被夺舍了吗?明明之前就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怎么最近却对他如此憎恨,果然是因爱生恨吧。
不过这女人迟早是要死的,到时候他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嚣张!
想到这里,沈临江脸色又恢复了过来,嘲弄道,“我看你是疯了。怎么,知道自己能说话的日子不多了,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真是可怜。”
穆清辞气得要死,恨不得捏紧了拳头上去把他揍成猪头。可惜她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胆,却又不甘心闭嘴,正要怼回去,就被袁素问按住。
“行了,我来不是听你们两个吵架的。沈阁主,我有件事想请你们仙音阁的人调查。”
穆清辞看到沈临江的神情立刻得意了起来,似乎袁素问对他有事相求,就意味着他赢了穆清辞一般。
就连之前袁素问刚把他揍了一顿,他也给忘了,得笑柔和有礼,极尽求偶之态,“素问,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原谅她的无礼。不如,我们进屋详谈?”
袁素问点了点头,两个一起进了屋。留下穆清辞站在原地,看着她们并肩而行的背影失魂落魄。
即使她告诉自己,袁素问只是在利用沈临江,好调查清楚南锦平的事情。
可另一方面,她怎么也不能忘记,小说里这两人就是官配。即使身为炮灰的她改变剧情活了下来,却不代表着她能拆散这对cp。
不对,她为什么要关心女主男主能不能在一起?她明明就只想离袁素问远远的,现在这两人有了苗头,沈临江说不定也不针对她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穆清辞不愿细想,转而看向青衣。她背上衣衫很快就被鲜血浸透,其余女人都不敢上前扶她,只是呆呆站在那里。
穆清辞走过去,蹲下,“我扶你起来?”
青衣低垂着眼眸,低声说,“阁主并未允许我起身。”
穆清辞看着她温顺的神情,只觉得离谱。明明她身手不凡,怎么就甘心替沈临江那个混蛋卖命呢?”
穆清辞只觉得无语,“沈临江就是个混蛋,他都要把你打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听他的话,替他干这种杀人害命的事情?该不会你也恋爱脑,喜欢他吧?”
青衣抬头看向她,这是她第一次正视穆清辞。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双幽绿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探究的意味。
穆清辞被她那双绿眼睛打量着,忽然感受到一阵寒意,该不会,她还没放弃杀她吧?她被这个念头下了一跳,慌忙跳起来想要离青衣远点。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撞开来,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子喘着气说,“快,快跑,鸾衣司的人来了!”说完,他一头栽倒在地上,露出脑袋后的利箭。
青衣阁的人立刻跑动起来,“快通知阁主,把资料都拿上,其余东西不要,走暗道,从暗道离开!”
院子里的人瞬间消失,只剩下了穆清辞和青衣。穆清辞顿觉不妙,转身也要跑,青衣忽然从地上跃起来,一把抓住穆清辞。
穆清辞只觉得自己活该,叫她可怜青衣,现在好了,人家还想要她的命呢!
等了一会,青衣居然没有杀她,正奇怪呢,她就被打横扛在青衣肩上,再次从院墙上飞了出去。
她们两人前脚才离开,一队佩刀骑马服的男人就来到门前,砸开了这座小院的门。
穆清辞被青衣从肩上放下,还没站稳,就听见青衣在自己耳边吐气,“还没来及得恭贺你新婚。穆小姐,请我去你的新宅,喝杯喜酒如何?”
穆清辞听到这话,大为震惊!
第11章
回去新宅的路上,穆清辞努力回想小说里关于青衣这人的剧情,总算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设定。
据说,幽灵青衣的母亲是罗刹人,天生一双绿色眼睛,被人视作妖异。
无依无靠的孤女,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遇上仙音阁阁主,被培养成为一等一的杀手。传言中,只要是她想杀的人,那人就绝对活不过第二天的天明。
穆清辞忽然有些明了,为什么面对沈临江的肆意折辱,青衣却一点反抗怨恨的念头都没有。因为她早就被沈临江教导成了一把杀人的剑,失去了身为人的本性。
“让让!”一个小贩挑着沉甸甸箩筐往街道边挤过来,长长的扁担直接怼到穆清辞眼前。
青衣伸手将穆清辞拉开,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慌神的眼睛,沉声问,“你在想什么呢,路也不看?”
“想你,”穆清辞下意识回答,看到青衣微愣的神情,意识到不对劲,赶忙找补,“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恨沈临江?他根本就没有把你当人看啊。”
青衣收回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迟疑,看着她欲言又止。
穆清辞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有了清醒过来的苗头,继续策反道,“他不过就给你吃了口饭,就算有恩情,你替他做了那么多事也早就还清了。你根本就不需要给他卖命,帮他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好处都是他的,脏的可是你自己的手,不划算啊!”
青衣忽然凑过来,穆清辞看着那张无限贴近的脸,顿时屏住了呼吸,脑袋里浮出个不靠谱的猜想——她不会要吻我吧?
可她知道我是女的啊!难道这小说里全女皆姬?
青衣贴着她的脸颊,以极低的气音说,“穆小姐,你太天真了。没有人敢保证手下的衷心,除非他掌握了她们的要害。”
说完,青衣又恢复了那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穆清辞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的脑子被袁素问毒害了,看见个女的就要想歪。她不会——弯了吧?
穆清辞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追上青衣问,“什么要害?你是有什么把柄在沈临江手里吗?”
青衣没回头,行走间衣角动都不动一下,“想知道?拿你知道的秘密来换。”
穆清辞不理解,“我能知道什么秘密?”
她一个穿书的,两眼一抹黑,上哪知道秘密去。不像青衣待在仙音阁,什么消息都清楚,连她是女的也知道。
等等,该不会青衣说的秘密,就是指她是穿书的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穆清辞忐忑不安地和青衣一路回到太平街的新宅,关上门,两人相对坐在房间,一个面无表情,一个一脸心虚。
“没酒,只有茶,你喝吗?”穆清辞知道袁素问爱喝茶。
“我不是来喝茶的。”青衣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银针,拈在指尖。
穆清辞立刻想起了袁素问被她的毒针扎过,顿时有些牙酸。果然,这女人还是露出她的阴险面目来了!
她猜不出青衣的意图,试探问,“要不,咱们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我先问!”
青衣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先问。沈临江为什么要杀你?”
穆清辞看着她手里的毒针,冷汗都下来了,随即一阵大脑风暴,该怎么敷衍这个女人呢?重点是,她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青衣喜欢沈临江?那她就不能承认原主也喜欢沈临江,会死人的好吗?
还是像青衣说的,她想摆脱沈临江对她的控制?那她们就是一边的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杀我?可能是因为我抢了他老婆。”穆清辞讪笑着,打算先摸摸青衣的底。
“也有可能是因为,你知道一些你不该知道的秘密。”青衣把玩着手里的银针,指腹轻轻摩挲着针尾。
穆清辞猛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青衣她想知道的,该不会是沈临江的真正身份吧?毕竟只有这个,称得上是小说里的大秘密了。
可关于沈临江是三皇子这件事情,原主都不知道啊。她该不该说,要是说了,她会不会卷进更大的危险里去?
“你知道。”青衣终于不再面无表情了,她从穆清辞的表情里看到了答案,不由得扬起一个轻微的笑。
她没有继续逼问穆清辞,反而缓缓说起自己来,“我在仙音阁潜伏了六年,就是为了找一个人。”
虽然仙音阁的人都是些无依无靠的孤女,但沈临江并不信任她们。他手里有一种叫做“七夕断魂”的毒药,中毒之人每一月需要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七夜之后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每一位入阁的人都服下了这种毒药,青衣也不例外。她潜伏入阁的那年,仅有十二岁,所以至今为止,沈临江都没有发现她的真正目的。
“你要找的人,是先皇的三子,三皇子萧聿洺?”穆清辞说出了沈临江的真正名字。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青衣要找三皇子,她是奉谁的命令呢?
青衣听见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眼睛的那点深绿看起来更清澈了。
她正要再问,忽然神色一紧,“有人来了,别告诉她我来过。”她站起身,推开窗户,翻身出去。
穆清辞走到窗边去看,只见一点绿色飞上屋檐,越过重重楼宇上,很快就没了踪影。而她也在这时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立刻紧张得把窗户关了起来。
下一瞬,袁素问推门进来,向她投来奇怪的一瞥,“你回来得真快,我还担心你——”她顿住,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往下说了。
穆清辞没注意袁素问的神情,眼神乱飘,“哈哈,你知道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跑路快。不过,仪鸾司是什么啊,沈临江好像很怕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不能让袁素问知道她和青衣的事情。大概是出于心虚,她走到袁素问身侧,习惯性伸手想要捏她肩膀,给她赔个罪。
袁素问却躲开了,让她抬起的手落在半空,无处安放。
袁素问仿若不见,语气平淡,“仪鸾司是直属于皇帝的暗卫机构,仙音阁这种探访情报的江湖组织,相当于在天子脚下插眼线,一向为朝廷所不容。”
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头,“沈临江说,最近仪鸾司的动作很频繁,毁了他们很多的据点。就好像,他们在仙音阁有内应一样。”
穆清辞什么也没听见,就听见四个字——“沈临江说”。明明是直呼姓名,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听着刺耳。
“哦。”她应了一声,只觉屋里闷得难受,转身就推门出去了。留袁素问站在屋里,一向张扬的脸上渐渐染上无措。
…
两天后。
京师城外的校场上,五万人马陆续集合完毕。
袁啸天宝刀未老,即使鬓角微霜身姿也依旧挺拔。他披挂整齐,傲然屹立于军阵之前,神情严肃地看着整装待发的军队。
台下,穆清辞好不容易才爬上马背,双手紧紧地捏着缰绳,生怕一不小心就给摔下去。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真摔下去简直是社死。
尤其是沈临江,身为先锋军主将的他,是她的顶头上司。这人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阴险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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