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寒枝见他哭得厉害,停下来轻叹一声,说:“我知道,恨儿,我知道。”
黎有恨怔住,看向他。知道,知道什么?他糊涂了,心里乱得没办法思考,扯着他衣服,一个劲儿地问:“什么?什么?”
樊寒枝皱起眉头,终于不耐烦起来,起身要走,黎有恨紧拽着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拉得他半个身子歪倒在琴键上,一串混乱的响,雷声一般。
他被震得一惊,下意识叫出声,伸出手臂扑向樊寒枝,樊寒枝牢牢接住他,掐着他后颈,突然地就吻了上来,贴着嘴唇浅浅地磨蹭,好一会儿才顶开双唇往里探舌尖,极不情愿似的。
黎有恨已经被他变幻莫测的态度扰得晕头转向,余留下的最后一点心力,全部用来应付这个吻,太过轻缓缠绵了,到最后他倦得眼皮都耷拉起来,手几乎攀不住他的肩膀。分开的时候,他睁着朦胧的双眼看了看樊寒枝,灯光微弱的一点点,阴影落在他颊侧,他从来没见过他的脸这样的冷峻。
第二天樊寒枝又是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黎有恨想,等他下班回来,一定不能再让他糊弄过去,要一并问个清楚。
晚上樊寒枝进屋,手里拎了七八个礼品袋,见着他就全给了他。他一个一个拆开来,全是亮晶晶的钻石宝石和手表,有一条choker,拿在手里沉得手腕都发酸,四五排的钻石,两边延出用来打结固定的黑色缎带。
樊寒枝见他一直盯着看,替他戴上了,在颈后系了个蝴蝶结,勒得他脖子都有些痛。
他不喜欢,但樊寒枝似乎很满意,要他等一会儿再取下来,特意坐到另一边隔着茶几看他。他回望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颈间沉重的压力拽着他低下头来,他被这些昂贵华丽的首饰簇拥着,一颗心直往深不见底的暗里坠。
第25章 25.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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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黎有恨去医院复查,拆了石膏。右脚许久没下地,踩着走廊的瓷砖,总恍惚走在水里似的,软得要跌倒。
在洗手间上厕所,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白而光洁的脖颈。什么痕迹都没有了。稍稍侧边的位置,留了一个烟头烫伤的疤。
出了医院,外面在下雪,一片的碎琼乱玉。这在苏市不是常有的事。
他去便利店买了一把伞,在雪中闲晃了一会儿,打车去见薛初静。
薛初静担心他春节不能登台,以防到时再出些什么事情,在往届的学生里找了一位替补,那学生已经是他市剧团里的顶梁柱了,特意飞过来陪着黎有恨一起排戏。
但黎有恨想着有人能兜底,很是懈怠,心不在焉地练功。薛初静说了他几次,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整日懒散着。
晚上回家,樊寒枝总是已经在等他一起吃饭。临近年关,公司又是起步阶段,樊寒枝该忙得焦头烂额,可他偏偏悠哉悠哉,早上走得晚,晚上天还没暗就回来。
黎有恨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快乐和悲伤,愤怒和怨怼,好像哪一个都不对,哪一个展露出来,都不会得到什么回应。
饭桌上樊寒枝会给他夹菜,要他吃肉,要他长胖。他不吃,就像逼着他吃橘子一样顿顿日日都做,要他不得不吃。很痛苦。和当初戒荤食一样煎熬。
有时候,樊寒枝专挑气人的话来说,提起沈寂,说该要像他那样丰腴完满的身材才好,又说他也是唱戏的,该知道太瘦了对声音和舞台表现都会有影响。
他说得那样轻飘飘,提起沈寂时看起来也并不是刻意,次数多了,黎有恨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来,脑子里只有他那句“哥哥是为你好”。
吃过晚饭偶尔两人在小区里走走,更多时候樊寒枝把自己锁在香室里,到睡前再出来。有时候两人一起泡澡,但什么都不做,也做不了。樊寒枝总是平静的,阴茎也平静,贴着他的尾椎,柔软的一团。像蛰伏的蝉,一声都不响。
黎有恨很时常觉得自己像澡盆里的小黄鸭玩具,任由樊寒枝搓圆捏扁。
泡完澡出来,站在镜子前,樊寒枝往他颈侧涂祛疤的软膏。有一次,樊寒枝从后面拥着他,把他压在洗手台上,和他接吻。
相处的时间多了很多,但两人的关系完全没有进展。兄弟不是兄弟,情人不是情人,什么都是乱的,界限也模糊了。樊寒枝变幻莫测的态度一如既往。黎有恨也有些倦了,不想去猜。反正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
有天晚上吃饭,阿姨做的梅菜扣肉,油汪汪腻腻的一盘,他实在吃不下,樊寒枝搬沈寂出来说事,又讲阿姨每天辛辛苦苦做饭,他全都不领情,说家里人和薛初静都希望他能把身体养好,他却这样抵触,怎么能讨人喜欢。
这么些天一直被逼着吃不愿意吃的东西,现在又听到扎心窝的话,心里一委屈就哭了。
沈寂死的那时候他就知道,往后他还是只能活在他的阴影下,自己心里明了不如他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又提樊潇,提了就是又强调一遍他是个被抛弃的孩子。薛初静是真的爱护他么,或许有一些,但戏对她来说肯定更重要。樊寒枝呢,不知道,摸不透他的立场,就要结婚的人,说这些话是因为爱他吗?只要听话就能被爱吗?
他抽噎着哭,樊寒枝只是静静看着他,他只好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当晚一直到睡前,胃里都不舒服,吃了两片消食药,回房间时遇到从香室出来的樊寒枝。
走廊里的光太柔和了,落在樊寒枝脸上,给了他一种错觉,冲动之下抓了他的手,问晚上能不能睡一起。
樊寒枝说不行。他身上浸着一股冷香,是很适合他的香味。
黎有恨在房间躺到半夜,毫无睡意,起床在客厅看电视,凌晨的八卦娱乐新闻,用了很大的篇幅报道樊寒枝和邢疏桐的婚礼,各自的家世背景,生平履历,什么都报道一遍,甚至把邢一诺的照片也挖了出来。
他想着邢疏桐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明天就一纸诉状把那八卦社告上法庭。节目最后,屏幕上滚动起几家杂志社的供稿热线,他呆呆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披上外套出门。
晚上湿冷的风,比下雪那一天还要料峭。路边是常绿的樟树,茂盛的叶子乌幽幽成团的鬼影似的,天上也是乌黑的云,挤挨挨碰在一起。没有月光。
黎有恨把手缩在袖子里,沿街走了一阵,满脑子都是樊寒枝说的“不行”。他一直想着,他可以被很多人拒绝,没有关系,他不在乎其他的人,但假如被樊寒枝拒绝,一句话就能让他痛,痛得仿佛死都不会忘记。樊寒枝说过那么多的不行。
他也对樊寒枝说不行,可是轮到他这里,语言就变得那么轻那么小,小石子扔进海里,翻不出什么浪。
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在路口打了辆车,在手机上找了家清吧的地址,让司机开过去。
到了地方,已经要凌晨两三点,吧里寥寥几个人,酒保已经在准备打烊,见了黎有恨,又把围裙围上,问他要喝什么酒。
他随意点了几样,喝得太急,很快就醉了,趴在吧台,看向远处舞池,有人在那儿弹琴,缠绵悱恻的调子,浓稠的雾一样飘出来,听得人心口发闷。
他想听别的曲子,还没开口向酒保提,酒保便同他说,再有半小时店里就要关门。
他给樊寒枝发了短信,握着手机摇摇晃晃地往舞池走。
两首,或是三首曲子后,樊寒枝就来了,比他预想得快很多。不……他以为樊寒枝看不见短信,以为他不会来。
他坐在舞池边的台阶上,看樊寒枝迎面走过来,经过暗的走廊,又经过亮的卡座,一路上变幻的光影落在他脸上,他的面庞一会儿一个模样,变来变去叫人捉摸不透。
但黎有恨觉察到他在生气。果然,樊寒枝到了近前,一伸手攥住他后脑的头发往下拽,逼迫他抬头,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痛觉从被攥紧的发根迫到前额来,黎有恨只觉得脑袋充血,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了。但他抬手抱住他的腰,朝他浅浅地笑,醉醺醺地说:“哥,你会跳舞吗?”
他们站到了舞池中间。
黎有恨软趴趴倚在樊寒枝身上,樊寒枝搂着他腰,带着他一点点挪步,到后来不走了,只抱着他跟着音乐轻轻地晃着身体,与他额头相抵,他也把手挂在樊寒枝脖子上抱着他。
照过来的光是暗暗的粉色,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似乎不生气了,反而异常温和。
他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出来喝酒。他踮起脚,收紧手臂圈紧了他的脖子,贴着他嘴唇,轻声说:“因为我爱你。”
没头没脑。樊寒枝自然不理,也不接受他送来的吻,音乐还没远没有结束,便就这么拉着他出了酒吧。
他踉踉跄跄跟在后面,到街边不愿意上车,甩了樊寒枝的手自顾自往前走。樊寒枝跟着他,不疾不徐地,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料定了他不舍得丢下他走得太快。他用余光瞥向身后侧,看见他手上银白的戒指,在暗中流星似的滑过来滑过去。
他停了脚步,问:“哥,你戴了这个戒指,那和沈寂的婚戒放在哪里?”
樊寒枝不说话,站在那里,像是等他去找一样。
他便靠近了,去解他的领带和衬衣纽扣,扯开了一瞧,颈上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挂着戒指的项链。
他笑起来,又觉得有些凄凉,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樊寒枝就把沈寂忘了吗?或许他把戒指藏在了其他私密的地方,过去的爱人是要留起来一个人偷偷怀念的。假使他真有这样的深情,那又为什么要亲他抱他,假使他没有这样的深情,那现在对自己是爱吗?能爱多久?能比爱沈寂的时间长吗?
矛盾,牵扯上樊寒枝,什么事情总是要变得棘手,千丝万缕的心绪像磨盘里的豆子,他就是那拉磨的驴,一生的使命就是把一切的东西全都碾碎,在夜里白天,在雨夜在晴日,无时无刻不在碾着,碾着,任劳任怨直做到死……
樊寒枝的心是不能被揣测的。
他靠在他肩上,明了地问:“你爱他吗?”
樊寒枝还是沉默。
他叹口气,握住樊寒枝的手,同他往回走。
回家车上,他睡着了,醒来正在电梯里。樊寒枝背着他,腰背微微佝偻着。他起了玩心,手在他脸上作乱,摸来摸去,樊寒枝倒也有闲心陪他玩闹,几次去捉他的手没捉到,在他手摸到嘴边来时,一张口咬住了,在指节上留了个印。黎有恨咯咯地笑。
等进了屋,他又问晚上能不能一起睡觉。
两人间的氛围这么好,他觉得樊寒枝一定会答应,可是还是被拒绝了。
他跟在他后面回房间,樊寒枝先进卧房,头都没有回。他看着缓缓关上的门,一刹那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樊寒枝是要他在身边的,但又不要他离得太近。
隔天,他照常去薛初静那儿练功,比往常还要马虎,时不时就要拿手机来看看社交媒体上的八卦新闻。但一整天都很安静。
晚上樊寒枝竟然来接他,两人就在外面吃的饭。回了揽月湾,停好车,又坐电梯到外头散步。樊寒枝捡了一把樟树叶,七八片绿油油的叶子,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进了家门,又牵着他的手带他进了香室。
他第一次进来,新奇地这儿瞧瞧,那边看看,在樊寒枝写书法的长桌前看了几幅他写的字,见樊寒枝在另一张桌前,拿出一片叶子,把一个镂空的圆盘放了上去。
他走过去,蹲在桌另一侧,手臂搭在桌面,问:“这是什么?”
“香篆。”说着又拿出一瓶粉末状的香粉,打了两勺在香篆里,铺平填满了底下的镂空,再拿开了圆盘,叶子上便留下了一团花纹。点了根香把粉末引燃后,又把叶子放进另一只装满了水的小瓷碗里。
飘出的气味很冷冽。
黎有恨闻着打了个冷噤,说:“好凉的香。”
樊寒枝说这是水浮印香,天气热的时候点来静心的。可现在是冬天。
黎有恨盯着袅袅的烟愣了会儿神,站起来想走到他身边去,起身时不经意一扫桌面,看到角落堆叠着的几张照片,就放在樊寒枝肘旁。
是昨晚两人在酒吧跳舞的照片,他眼神迷离,仰着头去亲樊寒枝,樊寒枝眼帘垂覆,面无表情。明明昨晚那么的暗,拍在镜头里,两人的脸却都那么清晰,过于清晰了。樊寒枝的冷漠明晃晃的残酷。
他把照片都拿了过来,一张一张地看,八卦社的狗仔们还是很有水平,每一张都拍得能当艺术照,有一些在外头马路上散步的,他很喜欢,甚至想放大了裱起来挂在家里。
照片都看过一遍,他看向樊寒枝,樊寒枝盯着那燃着的香,说:“在家里三番两次地闹,还闹得不够,要闹到外面去,谁都不像你这样……沈寂不,邢疏桐也不。”
黎有恨涨红了眼睛,紧紧捏着手里的照片。
樊寒枝没再说话,沉默半晌,说:“过来。”
他慢吞吞走过去,樊寒枝忽然又变得那样柔和,拉他坐坐在自己腿上,摸他的脸,贴着他耳朵,轻轻地说:“听话恨儿,哥哥想和你住在一起,我们像今天这样出去吃饭散散步,不是很好吗?可是你要是再做些不知轻重的事情,没有人受得了,哥哥也受不了。”
黎有恨抱紧了他,哭起来,眼泪断线似的流。樊寒枝哄着他,他啜泣着说会听话,手一松,那些照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樊寒枝吻了吻他的脸颊,抱他回房间,说今晚和他一起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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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1.香篆:有好几种意思,一是指一种香料的名字;二指焚香时所起的烟缕;三指一种专门用来燃点香粉的模具。文里的香篆是第三种意思。篆,zhuan,四声。
2.打香篆:详见此链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5090256720955047&wfr=spider&for=pc 有对打香篆的详细解释,以及如何打香篆,打香篆的注意事项
第26章 26.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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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办在海岛上,还是二月份,这儿的气温就直逼三十度。
黎有恨水土不服,还没出机场就头晕犯恶心,在洗手间吐了一回。坐车去酒店,路上开始发高烧,伏在樊寒枝怀里哭,说想回家。
邢疏桐和两人同行,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见樊寒枝抱着黎有恨哄他,贴着他耳朵说了几句话,黎有恨还是哭,期期艾艾地叫“哥哥”。樊寒枝丝毫不避讳,拍着他的背,又轻轻吻在他脸颊上,他侧过头去贴他嘴唇,短暂地一碰,总算是止了眼泪。
她有些心惊,手心里腻了一片汗,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
酒店在海边,半小时的车程,半路黎有恨就有些意识不清了,到了地方,樊寒枝抱着他下车,一阵风似的往里走,要前台找个医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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