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了皱眉,问:“那是什么?”
樊寒枝不应,拿着文件向邢疏桐走去。
樊潇看着他们在桌前低语,不知道邢疏桐听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把椅子都带倒了,接着便高声说道:“好,好,不枉我在你这儿受这么多气!”说完,她又手忙脚乱地奔到书桌旁拿笔,跑回去在文件上签字。
樊潇顿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变了脸色,几步走到他们跟前,去抢邢疏桐手里的文件。
“这是什么,你在签什么!”她大喊着,与邢疏桐拉扯几下,只抢到半片碎纸,被邢疏桐一把推倒在地。
邢疏桐脸上掩不住的笑意,朗声说:“你不是猜到了吗,不用我多说。”
樊潇挣扎着站起来,朝樊寒枝扑去,没能碰着他就被保镖拉住。她全然没了方才悠然的态度,头发凌乱,双眼涨红,骂道:“你疯了!那是我的公司,我几十年的心血,你要和她离婚,给她什么不行,你把我的公司拱手给她,给一个外人?!”
樊寒枝垂头站在那儿,脸色阴郁,倦怠地闭了闭眼睛,张口似要说话,却只是浅浅地咳了两声。
她大叫着,无论如何碰不到他,便转头去抓邢疏桐,恶狠狠地说:“你、你别做梦了!这家公司是我的,你拿不走!”
“可是我已经拿走了,国内分公司的股份也在我名下,”邢疏桐紧紧捏着文件,声音微微发颤,“你把公司股份给了他,我和他离婚分割财产,他又把股份给我,哪一步不合法不合理?这里所有人都是见证。”
“你——你——”樊潇急急喘了几声,忽然换了态度,带着哭腔道:“疏桐,你看在我们认识这么久的情分上——”
邢疏桐甩开她的手,退了几步,理了理被扯皱的袖子,说:“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也该知道,其实我和你是一类人,只是我可不会害我自己的孩子……你都已经这个年纪,不如就趁此机会退休吧,你放心,虽然我是做房地产的,但对金融也不是一窍不通,一定不比你在公司时做得差。”
她把文件塞进包里,急急走出门去,樊潇去追,又被保镖拦住,一群人拉拉扯扯地出了书房。樊寒枝也跟着出去。
下楼梯的时候,樊潇几乎走不了路,被几人扶着。她哭了,像个孩子,屡屡回头向樊寒枝求情,说些“母子一场”“是她不好”这样的话。
樊寒枝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停下脚步静静地漠然地望着她。
渐渐她不哭了,整个人像支燃到尽头的蜡烛般熄灭了,身体软绵绵坠下去,无力地坐在台阶上,伸手来抓樊寒枝的衣角,樊寒枝偏一偏身体,没让她碰到自己,也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快步下了楼。
上来已经快有二十分钟,他匆匆赶去餐厅,走近了,却没听见里面有动静,当下心头一沉,推门一看,只瞧见一片狼藉,马上往回走,没几步就碰见跑来报信的管家,说黎有恨进了酒窖。
他脚下一顿,眼神有些飘忽,望向外面,日光大好,窗前一株红枫树,树叶被风吹得翕动,筛进来的零碎的光蹦蹦跳跳地落在脚边。难得的一个晴日,原本还想着带黎有恨出去走走,现在看来只能作罢了。
酒窖里冷森森,潮润寒凉的空气逼得他不住地咳嗽,胸口隐隐作痛。来到门前,看进去,屋子深处一点点微弱的光,斜照出墙壁上相框的轮廓,往里走,黎有恨的身形隐隐绰绰,掩在几排架子之间,再靠近一些,看见他坐在地上,埋头辨认手里抓着的一叠纸,两手冻得发红,颤颤抖着,手里的纸也跟着哗啦啦响。
樊寒枝脱下外套罩在他身上,握住他手腕把他往身前拉了拉,他才反应过来,惊得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往后一仰,撞在书架上,碰掉了上面几样物品,东西坠地的声音很响,又把他吓着了,他回头望向声源处,那股被被惊吓后的不安感很快消失了,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回头来是为了看什么,眨了眨眼睛,瞧见夜灯光中几粒舞动的细小灰尘,便怔怔地盯着,好一会儿,好像听见耳边有人在唤他,被一双手捧着脸转过头来,才彻底回神。
“哥……”
“恨儿,你不应该到这里来。”樊寒枝轻声说着,吻了吻他冰凉的唇,要抱他起来。他倚在樊寒枝臂弯里颤颤巍巍站了一站,马上又掉下去,抓着书架不愿意走。
“为什么……哥,为什么?”他把手里那叠纸举到樊寒枝面前,樊寒枝垂眼一扫,看见抬头的“苏市医院出院病情证明书”几个字。
他再把纸张抖开,一页一页翻过去,诊断单,缴费单,病历说明,手术知情同意单,全是他十四岁那年耳朵受伤后住院时的所有相关资料。
“你怎么会有这些呢?哥?”
樊寒枝伸手去拿,黎有恨紧握着不松手,他便摸了摸纸张一角,触感涩得指尖发痒,再用力捏一捏,纸片就要碎开似的。怎么来的?从医生那儿买来的,还是沈寂替他去办的这件事,那时候他……
“你说话,你告诉我……”
樊寒枝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半搂着他要带他出去,他“不要不要”地喊,手打脚踢地挣脱出去,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恰好碰到了顶灯的开关,屋子里骤然一亮,他下意识抬了抬头,不想竟看见裸体的一个自己印在天花板上,惊得心头猛跳,腿一软跌在地上。
樊寒枝上前抱住他,裹紧他身上的外套,他不舒服地扭着身体,要把衣服脱掉,确实是满头的汗,手和脸却冰凉。
“你、你……”他结结巴巴的,好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糊里糊涂,思绪又飘远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把樊寒枝给他扣好的纽扣又解开,哭闹着说:“我热!你放——我不要穿!呜呜……”
樊寒枝贴着他额头试了试体温,实在架不住他的缠,脱下外套扔到一边,抱着他哄。他枕在他肩上哭,看着他身后一排排架子,上面堆叠着各种东西,眼花缭乱,卷边的旧书本,牙刷毛巾,废画稿,短到不能再用的素描铅笔,甚至还有头发,密封在袋子里,满墙的照片,有一些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掉落在地上的小袋子里,装着几颗雪白的乳牙。
他心惊肉跳,肝胆颤颤,揪着樊寒枝衣服,眼泪止也止不住,哭着说:“你一直都……都知道,全部都知道,所有的事……但你、你就远远看着,这么多年,八年,你就在边上看着我,明明你可以来找我……为什么?你把这些东西藏在这里有什么用?!你和我不一样,你知道我在哪,我住在哪里,我上的哪个学校,我经历了什么事,你只要来,就一定能见到我,可是你——你偷偷地躲在这里!你这个懦夫,胆小鬼,你为什么不敢来见我?还是说,你其实喜欢看我为了你难过?所以你躲着,就像这些年一样,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但你对我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全都是为了看我痛苦,是不是?你拿我当什么?玩具吗?小丑吗?”
他一把推开樊寒枝,奔到书架前,把那些东西挥到地上,随手举起一只杯子朝墙上扔去,打落了相框,满地的玻璃碎片,他仿佛没看见,抬脚就要踩上去,被樊寒枝拦腰抱回来甩到墙上。
樊寒枝压下身来围住他,想要说话,却气急得闷声咳个不停,呼吸时像有冰碴子卡在鼻腔嘴巴里,好一阵儿安静不下来。黎有恨挣不脱他,渐渐被他不住的咳嗽声搅得气势全无,心中惶惶,望一眼他衣领下伤疤盘踞的胸膛,把手贴了上去。樊寒枝立刻握住,俯身抵住他额头,忍下胸前刺痛,嗓音沙哑地说:“只有见不到,才会日思夜想……否则,什么周渺郑幽,随便一个同学朋友就能把你的心勾走,你哪还会想着哥哥?”
他眼圈周围一片深深的红,沈寂去世的时候,黎有恨都没见过他红眼睛,对视的这么片刻,他的意识又浑浑噩噩,忽而涣散起来,思绪也乱了。他勾住樊寒枝脖子,软绵绵倚进他怀里,细声地哭。
樊寒枝又说:“是……哥哥是胆小鬼,从你出生那一刻起,哥哥就害怕你被别人抢走,害怕你爱上别人,哥哥不这么做,你又怎么会记得哥哥怎么会爱哥哥?”
黎有恨听得懵懵懂懂,换到另一边肩上继续哭。
“哥哥知道你难过,哥哥也难过也痛……可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能在一起,”樊寒枝低头来吻他,“我爱你宝贝,哥哥要是不爱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是不是?”
黎有恨感觉有什么地方歪斜了扭曲了,感觉有什么被颠覆了,但他没办法理性地思考,整个人浸在樊寒枝柔软的声音里,心神恍惚,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着,看见墙壁上自己的穿着戏服的照片,忽然想起了沈寂。
“那沈寂呢,也、也是为了要和我在一起,你才和他结婚?”
“所有,一切……哥哥活着,就是为了你。”
黎有恨愣愣地望着近处墙壁,沉默片刻,说:“那、那你说,你不爱他。”
“我不爱他,假如我爱他,这里摆的就是他的东西了,对不对恨儿?”
黎有恨反应了一会儿,呆呆地点了点头,“嗯……我进来的时候,门的密码是我的生日……”他又念了一遍“是我的生日”,然后仿佛解开了什么迷题,豁然开朗,脸上的神态都松快许多,抱紧了樊寒枝来吻他。
在黏糊湿热的吻与吻之间,晨间那戛然而止的一段欢爱猝然与此刻衔接上了,樊寒枝像那时一样把手覆在他胸前,他的手指那么僵硬而冰冷,抵进臀缝间时像冰冷的刀子,一点点将他劈开。他又不舒服起来,欲望淡下去,觉得到处都是异样,眼睛在明亮的光中向上瞧着,梨花木色的书架侧面是鎏金雕刻的花纹,一直延伸到顶端,仿佛织进炽白的光里,视线里到处蹦着星星点点的金光,硕大而裸露的一个自己一点点从天花板上剥落了,从四面八方压下来。
他吓得打哆嗦,呜呜咽咽地躲进樊寒枝怀里,说疼又说冷,樊寒枝却不停下,手指强硬而粗鲁地往里挤。他很久没做爱了,敏感得一点就着,澎湃的情欲再度翻滚着拍上来,意识像岸边的沙轻易就被吞噬了。他绷紧了身体,握住樊寒枝抓着他性器的手,也不知是是要他停还是要他继续,再被舔一舔乳尖,又软绵绵倒下来,呻吟声想忍都忍不住,在四壁间来来回回地碰撞。
“哥,啊……等等……”
他扭着身子抵御从尾椎攀上来的一阵阵酥痒感,樊寒枝握着他的腰不让他动,低头追着他的唇舌,他像被网困住的鱼乱蹦乱跳着,指甲在樊寒枝颈间划出几道血痕,恍惚间觉到一股强烈的宿命感,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为什么还不醒悟还不妥协?不管是过去,此刻,还是将来,他都挣不脱逃不掉,他生在这里,也会死在这里,樊寒枝半冷不热的这个怀抱,会永远地紧紧地裹着他,成为只属于他的一个小小的坟墓。
*
在酒窖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又缠着樊寒枝胡来,黎有恨又发了两天烧。他原本就病着,睡不好也吃不下,不是梦见那间精神病院里黑漆漆的小屋,就是梦见酒窖中的那一个小屋,一度虚弱得下不了床,养了半个多月,才稍稍有些起色。
那天在酒窖似乎是与樊寒枝和好了,可近来他越想越难受,总是胸闷气短,看见樊寒枝,就想到他把自己丢在病院那么长时间,想到他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痛苦了八年,即便硕大一个“爱”字横在心上,有时也消解不了他的愤怒和委屈。
他和樊寒枝因为戒指的事情吵架。他瘦了许多,原先那个戴不住了,总松垮垮要掉,不过他平时也就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想着要掉也掉在屋子里,肯定找得到,硬要戴在手上。
那天早晨醒来,手上空落落,戒指不见了,满屋子找都没找到,让管家叫了几个人来,把房间搬空了,床都掀起来,几个人趴在地上一点点地摸索,依然什么都没有。
樊寒枝说再给他买个新的,他不愿意,哭了一场,午饭晚饭就只喝了点水,怎么哄都不肯吃东西,后来累得睡了一阵儿,一睁眼看见管家在房间里,立在桌前不知道摆弄什么,心里立马认定是管家偷了他的戒指。
那会儿樊寒枝就在门外,正跟Ethen打电话说他的身体情况,听到他在屋子里尖叫,马上进屋查看。管家是被樊寒枝叫来送吃的的,跟黎有恨解释了好几遍,就是不听,情绪激动地摔东西打人,一个杯子差点砸到管家脑袋,樊寒枝被打了几下脸,沉声喝了他几句,来抓他的手,他双脚乱蹬,一下子踢在樊寒枝胸口,樊寒枝胸前本就有伤,踉跄好几步,当下痛得站不起来,一边扶着墙一边被管家搀着,对黎有恨说:“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黎有恨一开始还很是无措,犹犹豫豫地想上前,但见他皱着眉一脸冷峻,转身要出去,心里的委屈又爆发出来,又开始摔东西,哭叫着说:“你走你走!说什么永远跟我在一起……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你就待在边上看着我,这样你就开心了!听话,什么听话,我本来就是——就是一个聋子,我耳朵坏了,听不见,听不了话!”
他喘了几口气,头晕目眩跌回床上,捂着右边耳朵,啜泣着说:“他们说你就是不要我了,我也不可能再见到你了,我那么生气,我、我说不可能,我和那个人打架,我用绳子勒着他,要他说,说你会来找我……这些你全都看见全都知道不是吗?你要是早点出现,我怎么会跟他打架,我也不会变成聋子,我也还能听得见……结果你就只是躲着,一直躲着,看着我流那么多血……这算什么爱!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你滚出去,你就躲到一边看着我吧!”
他把樊寒枝推出去,狠狠摔上了门。樊寒枝也痛得头晕,没能有什么力气拽住他,眼睁睁看着门关上了。他靠门坐下来,好一阵儿还是没缓过来,后背被冷汗浸得湿透,管家找了药给他吃,吞下去两三粒仍没什么效果,急得管家要叫救护车。
他只是说不要,说车子乌拉乌拉的吵,又要把黎有恨吓得睡不好,管家说那现在送他去医院,他又说一会儿黎有恨见不着他,能把整个庄园都搅翻天。就这么坐在门口硬生生捱着,恍恍惚惚眯了一会儿,再睁眼外头天竟亮了,淡淡的一点儿青白晨光落进窗子里来,实在是冷。
他抬手要敲门,门却先开了,缝隙里露出几只瘦白的脚趾,想到天还热的时候抱着他在花园给他剪指甲,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
他把手伸进缝隙里,握住那芊芊一抹脚踝,微微的一点热度,比自己冰凉的手好不到哪去,刚想叫他回床上躺着,感觉到他身体晃了晃,似是蹲了下来,随即一只细软的手轻轻覆在他手上,听见他抽泣着说:“你还不进来吗?在外面可是连看都看不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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