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子万分诧异。“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有什么东西是宋家给不了你的?你宁可不要家主的位子,宁可脱离家族也想要得到的东西,难道就只有你看上的那个男生能给得了你吗?”
“只有他能给我的……”宋峻北怔忡了一瞬,随即笑了。“还真有。”
“他教给我的,让我也想去做的事情。”
宋峻北想到便觉得心驰神往,连眉间也舒展开来。宋峻北笑道:
“我想去看芬兰十二月的雪。”
他就像是怀着某种秘而不宣的浪漫,在讲一个童话故事的开头。而在那场纷纷扬扬的落雪之中,有一个人在等他。
宋老爷子闻言,眉头狠狠地拧成川字。
宋老爷子无法理解。
“你真是被一点儿女情长冲昏了头了。那些幼稚的爱情宣言说说也就得了,现在还要为了一时冲动抛弃家族利益,罔顾责任?”宋老爷子厉声斥道,“峻北,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家族倾斜给你的这么多资源?不是谁都可以被寄予厚望悉心栽培的!”
宋峻北收敛了神情,语气渐冷:“我以为我这些年给家族赚的钱已经够让你们觉得我‘物超所值’了。”
再说两句老爷子只怕又要动真怒了。宋峻北立刻去将笔记本电脑搬过来,摆在老爷子面前。
所谓的要一个机会,那当然是不能用在鱼死网破上的。
宋峻北真正需要的,是主动权。
他要保护一个小朋友安静而纯净的,不受凡尘杂事侵扰的简单世界。
他要他从此以后的路都万无一失。
“您应该知道我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从我被关在祖宅里开始,到住进医院,到现在。”宋峻北将OU+这两个月来的运营情况,各种资料一一打开,给宋老爷子过目。“我在OU+担任总裁时的所有工作事宜我都已经完成交接,全盘转手给了大姨。”
“我父亲在这一块的经验稍差一点,但以大姨的能力完全可以接管。”宋峻北沉声说,“这些经营动态能够证明,如今的OU+离开了我也能够正常运转,并且长期营收,不必担心。不过当然,往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随时可以提供远程援助。”
“至于下一位‘可以被寄予厚望悉心栽培’的继承人,家族荣耀的下一棒……我也已经提前看中了一批优秀的有潜力的年轻人。”宋峻北不动声色地将一份份私下里调查总结的资料打开,“我知道您不喜欢费心和这些小辈打交道。如果您需要的话,后续我会亲自去接触他们,在实际交往和商业合作中对他们进行多向评估和考核,向您汇报结果后再请您进行定夺。”
宋老爷子神色震震,看着这些精心准备的资料一时哑口无言。
他们早就察觉到了宋峻北在做什么,却没有人能料想得到宋峻北会做得如此细密周全,甚至于连“替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见老爷子没有当场提出异议,宋峻北稍稍呼了一口气。接着他拿出了最后一份杀手锏。
宋峻北点开了一份庞大的企划书。
自从躺进医院意识到可用时间再次缩短以后,宋峻北就开始一面远程遥控处理OU+大大小小的事务,一面进行日复一日的康复训练,在等待骨折愈合的煎熬中不眠不休地构思这份企划。
这不是唯一能脱身的方法,但对于宋家这样的商界巨头家族来说,唯有源源不断地产出海量的利益,以此抵消这次终止商业联姻带来的亏损,并且证明自己站得更高更远,如此才能堵死他们喋喋不休的嘴。
如此才能在有朝一日乔逾碰上宋家人时,让他不被人冷嘲热讽,冷眼以待。
“我和您赌三个月。”宋峻北的眼神很冷,语气就更为冷峻。“我会在三个月之内做到这个地步。”
“而三个月后,宋家就再也不能插手我的私事。”
第61章 61
61.
宋峻北和孙家的交涉其实进行得很不顺利。
说是交涉,实际上就是谈判,商业联姻本就是利益互换的最终形态,只为了将财富和资源尽数垄断在豪门。现在宋峻北突然提出要终止联姻,对孙家来说无论是钱还是名声都很难保得住。他们已经做好的商业构想会被推倒归零,这相当于已经划分好的蛋糕当着他们的面长个翅膀就飞走了,他们当然不依。
因而,孙家的态度很强硬:做生意的商人,岂能言而无信?
到了宋峻北这个年纪,他是该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负责,并承担相应的后果。既已走到继承人这个位置,那卸任之前宋峻北都理应站在家族的立场考虑问题。这些事情他懂,他认,他想尽办法从中斡旋。有好几次里面还穿着病号服,宋峻北往外面套上马甲和西装外套就匆匆奔赴两家的会场,然后投入到必须由他亲自主持的下一轮不见硝烟的战场。
有给出过庞大得不合理的补偿,有提出过让其他宋家人顶替成为这场联姻中的主角,有宴请过S市所有有头有脸的媒体行业的老总打探口风……最终宋峻北找上了孙小姐本人,试图与之结为联盟,以对抗顽固的老一辈们。
宋峻北知道,孙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意见能够完全统一。对于任何大家族来说都是如此,各人有各人的算盘,人心实在叵测。而孙小姐在族中受到几个哥哥宠爱,若能争取到她,那就能拿到孙家年轻一代的话语权。
这一步路,宋峻北走得疾,稳,狠,豁得出去,远比他那时半公开的出柜雷厉风行、大开大合得多。
孙小姐听闻整个计划后当即拍手称快跃跃欲试,戏言道:“老宋啊,这次必然要你大出血。”
孙小姐是个聪明人,对她来说,名义上嫁谁没有本质区别,这次联姻不成还有下次,联姻的价值依旧存在。但宋峻北现在中途悔婚,这一退让,就让出了不少让人感兴趣的值钱玩意儿。最重要的是,两人私下里谈成盟约,那原本由孙家本家操持的盘,转眼间大头就落入孙小姐的口袋,成为了孙小姐一个人手中可以任意分割和分配的权与利。
宋峻北眼底泛着细细密密的红血丝,两颊都有了瘦削的形。他在每一份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姓名,神情倒是素淡,仿若对这一切早已有所预料。
孙小姐啧啧称奇,问:“你在国内的事业,真的都不要了?”
“是,不要了。”
宋峻北淡淡反问:“用来换只属于自己的人生,难道不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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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乔逾这通电话的时候,宋峻北已经出院。本就只是轻微骨折,预后良好,并没有产生后遗症,后面这段长长的恢复期宋峻北便打算稍微放纵一些。他现在可无暇静养。
乔逾那边正在为一些事情做准备。那是除了考证和答辩以外他即将面临的重要事情。
乔逾在电话里说:“攻略我做好了……嗯,对,我自己写的旅游攻略。欧洲自由行,去玩一个月,怎么样?不过到时候还是要看实际情况,说不定我在一个地方待个几天就赖着不想走了呢,哈哈哈哈。”
宋峻北放下手头的事情,按着隐隐作痛的肋骨在办公室里踱步。
宋峻北问:“什么时候去?”
乔逾回答:“计划是今年八月去。”
电话里突如其来地安静了下来,宋峻北没有立刻接话。
他们为期一年的协议在七月底到期。
宋峻北说:“这么急。”
“八月份是欧洲旅游的旺季。”乔逾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憧憬和愉快,“那个时候芬兰是夏天,气温才十几度,挺适合去旅游的。”
宋峻北没有再提问或评论,乔逾接着说:“那,宋先生我把旅游攻略发给你?你帮我把把关,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他说,“下一步就是去申请签证,护照,准备材料什么的了吧。”
宋峻北应了:“好。”
宋峻北在电脑前坐下,接收乔逾传过来的文件,然后开始了不出声地浏览这份旅游攻略——其实这份攻略已经做得非常细致了,看得出来乔逾用心准备了很长时间。
他们的电话还没有挂断,宋峻北的呼吸声要稍显沉重一些,他几次想说点什么又缄口,而电话那头有些反常地,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
良久,宋峻北听见乔逾开口。
“宋先生,你觉得……”乔逾迟疑地发问,“……我应该去吗?”
他做了最完善的计划,却问出这种问题。
也就只有这句话才暴露出一点不安。他好像已经从前面的短短几句对话和沉默中听出了宋峻北的态度。
他在充满变数、不被认可的未来前犹豫了。
宋峻北这次答得很快。
宋峻北笑了一声,语气轻松又笃定,仿佛是在为一件显而易见何需提问的事情作出解答。他想象自己正贴着乔逾的耳朵讲话,挨近了手机笑道:“去啊,当然要去。”
“那是你的梦想,不是吗?”
乔逾声音一震,轻声吐气:“……啊。”
“这份攻略写得相当详细。挺厉害的,你肯定下了很多苦功夫。”宋峻北的目光掠过攻略中出现的每一个地点和时间点,他沉稳地说,“那我得先查清楚资料,仔细研究一下之后才能告诉你有没有可改动的地方。”
电话里静了半天,乔逾憋出一个字来:“好。”
乔逾不好意思地说:“那先谢谢你了,宋先生。”
自此谈话的氛围已经变奏,两人都放松了下来,跟着谈兴随意地聊天。宋峻北借这个机会从乔逾那里了解了不少他关于这次旅行的设想。有一些出行的细节问题乔逾只能绞尽脑汁地去猜测和想象,于是宋峻北这个出过国还经常天南地北到处出差的人就负责回答他各种脑洞大开的提问。宋峻北又讲了许多出差时的见闻,经历过的趣事和奇事,各地的文化差异等等,惹得电话里那个没出过远门的小朋友连连惊叹。
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手机发烫。
宋峻北还预约好了下次给乔逾回电的时间。
挂掉电话,宋峻北一面默默记下“原来他最喜欢听这些故事”,一面在心中叹息今晚又该疯狂加班了,一面给自己的特别助理发消息,让她来办公室一趟。
“杨助理,现在我有个项目想要交给你单独负责。”
宋峻北审视那份旅游攻略,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就是有点远。”
宋峻北得以从宋家、孙家、孙小姐的事里短暂抽身的那天,他和宋老爷子达成了交易。
宋家已经和孙家谈妥了补偿,联姻一事就此取消,但铺垫了一年,早已宣传得铺天盖地,诸多友商都已收到邀请的婚礼需要继续“演”下去,面子上得做足。这算是为了保护两家的声誉,降低舆论冲击,不至于让两家闹成笑柄青史留名。另外,原来的婚礼现场向全网公开,现在倒改成了全程要非公开地秘密进行,并且媒体必须压个一个月以上才能报道,还只能用已定好的通稿低调报道。
等过段时间风声下去了,宋峻北从OU+总部卸任,他的名字再也不会出现在中文网络,再也不会和宋家绑定,那时两家就有了太多的操作空间可以把两位新人摘出去,甚至可以说他们婚后闪离。这件事的处理讲究的就是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无事发生。圈内人能捕风捉影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各自心照不宣,而圈外人并没有接触到豪门阶级的途径,渐渐地事情也就淡出了普通人的视野,再也不会有人关心。
作为交换,得到这个结果的宋峻北将会履行承诺,在三个月内组建起OU+集团欧洲分部,实现那份企划书上定下的目标,成为宋氏集团强势挺进海外市场的一支先锋部队。
若宋峻北能实现目标,则从此以后分部的事务将由宋峻北全权处置,无论总部还是宋家都无权过问。若不能实现,或分部经营亏损,则分部受总部调控,宋家将收回所有控制权。
算是对赌协议。
宋峻北顶着那些人的目光从祖宅走出来时心中便已明了,能说动宋家的掌权者放弃这次联姻,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他和家族互相妥协,双方各退一步,如此才得已稳住事态。
毕竟脱离家族的桎梏得到自由身才只是第一步。宋峻北和宋家之间,往后还有更漫长的和解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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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慕斯森林。
乔逾坐在玻璃墙前看书,但又看得不是那么专心。宋峻北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灯隔着街道远远地看他的样子,倒意外看见没一会儿他写卷子的笔就慢了下来,他撑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宋峻北有些啼笑皆非,心道,今天没点咖啡吗?这样在外面还能睡着的。
还是说今天刷了太多题,太累了?下一次考试有把握吗?
那些芬兰语课都学明白了没有。
宋峻北陡然生出想悄悄走过去吓唬他一下的念头。
——写旅游攻略的时候,怎么从头到尾都只设想了一个人旅行的画面呢。
宋峻北刚刚想走过去叫他的那个念头已经散掉了。
宋峻北站在黑暗中,沉闷不语。
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乔逾穿着单薄的浅蓝白格子外套,一个人坐在慕斯森林,还在等。
宋峻北恍然预见了那遥远的一幕:在异国的街头,这天没有寒潮到来,有的只是一次平常的落雪。在午后的雪天,乔逾穿着厚羽绒服站在街边等一个人。蓬松的雪花堆积在他的帽子,他的围巾,他的肩头,堆成了雪白的小山。他伫立在路口,就快要等不及了,然而他还在等。
他开始觉得有些生气,但他并不想打那个电话。他用力甩掉身上的雪,忍着气蹲下,就差坐在冻屁股的马路牙子上了。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飞快地拿出手机,但看了一眼来电人是谁后他决定不接,他只固执地仰起脸盯住街道尽头的方向,那副神情仿佛在说:你明明答应了会回来的。
宋峻北想象,假如自己在这个时候走过去,会发生什么事。这个赌气的小朋友会不会一下子换掉埋怨的不开心的表情,转而惊喜地跳起来,快步向他冲过来,然后扯着他的袖子不放,说一些比起责怪更像是撒娇的话。
宋峻北将这样的幻想封存在心里。还有关于画室,关于慕斯森林,关于两人度过的一切时光,这些回忆宋峻北分毫未取,宋峻北只带了当初给乔逾画的那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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