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对他的调笑充耳不闻,又打开自己房中的暗盒,发现少了个东西。
微雨山庄的信物,丝雨针。
如此他也清楚了顾流风的去向,眉头皱得更深,但这事终究还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自己如今连自由身都没有,递个消息出去都困难,只能祈祷他一切安好。
陆遥问道:“今晚就在这儿睡?”
沈云舒只觉得在这空房子里多待片刻都是煎熬,答话时声音都带些祈求:“……我们走吧。”
陆遥轻笑,“宫门早落锁了。”
沈云舒沉默,但离开的态度坚决,说要去找客栈。陆遥投降似的退了一步,莫名其妙地问道:“轻功没落下吧?”
他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闻言疑惑地点了点头,问道:“你是想翻宫墙进去?”
陆遥含笑点了点头,“那群侍卫发现不了的。”
沈云舒皱眉道:“你这样放纵,难道不会惹皇帝忌惮?”
“我又不会杀他。”陆遥道,“何况把你带过去后我便要离开了。”
“去哪儿?”
“不知道呢。”陆遥似是不想多说,“走吧。”
宫墙极高,但确实难不倒他们两个。沈云舒被陆遥半拉扯着拽上去,扯得伤口又裂开一点,渗出血来。他不合时宜地想,还好缠了绷带,不至于弄脏衣服,不然阿遥又要说。
陆遥看他表情难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人什么都摆在脸上,这不好。”
这话他也跟顾流风说过。沈云舒顿时更伤怀,陆遥带着他轻轻落下去。夜色四合,路都看不太清楚,沈云舒低声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尚书房。”陆遥道,“这时候他估计还在批折子呢。”
说着便走到了。沈云舒远远看见窗户还亮着,一个首领太监模样的人站在门前守着。陆遥大大咧咧过去,略拱拱手算见礼,“人我带到了,烦请公公通传。”
沈云舒深吸口气,跟着进去了。
直视天颜被视为不敬。只是沈云舒不守规矩惯了,加之此时心神不定,连行礼都忘了,更别提这样的细枝末节。
他看见一个很年轻的人,似乎比他还小上几岁,此时正坐在桌后写着什么,听见他进门的动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阴郁的脸。正是皇帝,傅宁。
第47章 傅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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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舒一路赶来,甚至没得空梳洗,整个人风尘仆仆的。傅宁没说话,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屋内一时沉默。
首领太监斥道:“大胆,天子面前如此失礼,还不跪下?”
沈云舒反应过来,还没动作,就听傅宁淡淡道:“不必了,你是江湖人。”
他不作声,暗自忖度着这句话,莫名从傅宁的态度里读出一点嘲讽和不悦。沈云舒平日里跟顾流风相处久了,对这种口不对心的别扭心态十分了解。
只是他和傅宁才是第一次见面,对方想要的也不过是个听话的兵器,他实在犯不着揣测着他的意思曲意逢迎。当下也当没察觉出这点弦外之音,仍然杵在原地,倒是行了个抱拳礼。
傅宁于是笑了,挥挥手让伺候的人出去,问沈云舒:“你有什么想问的?”
他苦苦追寻往事,绕了一个大圈,还差点送命。不想兜兜转转,最后却和傅宁有了谈话的机会。
沈云舒问道:“……为什么要杀顾明怀一家?”
这话问出来后,他只觉得胃纠成一团,竭尽全力才稳住呼吸。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沈云舒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隐约希望能听到一个证明他清白的答案。
可那之后呢?
“朕不杀先生,先生却因朕而死。”傅宁道,“这其中牵涉甚广,有些部分朕也不清楚,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何况这里也不是谈这些的地方。”
“……可他们分明死于风灯之手。”沈云舒轻声说道。
傅宁道:“若朕真想杀他们,大可以随便罗织罪名,光明正大地抄了顾家,择日问斩。何必偷偷摸摸的?”
“……”
傅宁坐在桌后看着他。沈云舒明明比他还大上几岁,也比他高出一点,气势却莫名矮了一截。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我能做什么?”
“武林世家如雨后春笋,风灯渐渐式微,朕有心重整它,扫清障碍。”傅宁走到他面前,稍微抬起点下巴看他,“你最合适。你来做朕的刀。”
沈云舒以前说过不想做江湖人这样的话,设想是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便和顾流风找个或热闹或僻静的地方隐居。不再做夜昙剑传人,只做沈云舒。
不曾想自己会一脚踏进离江湖最远的庙堂,不仅阿遥不在身边,连“沈云舒”都做不成了。
傅宁不问他的名字,也不问他的意见,不知是已经知道还是漠不关心。他又用那种审视的目光将沈云舒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突然问道:“若真是朕杀了顾相,你又当如何?”
“杀了你”三个字在沈云舒胸口滚了一圈,却又沉下去了。
穆清与血莲宫对沈英下手,沈云舒只身去报仇。江湖事江湖了,无可厚非。
可傅宁……
他怔怔地看着傅宁,还未说话,就听陆遥在窗外笑嘻嘻喊道:“陛下,夜已深了,他伤没好全,一路赶来多有不易,容我带他去休息吧。”
沈云舒不由得偏头去看,傅宁倒是丝毫不受干扰,接着对他说道:“回答。”
“……我不知道。”沈云舒最后说。
这答案不知道傅宁满不满意。他揉揉眉心,说道:“退下吧。”
风灯中人并不住在宫中,陆遥拿着皇上手谕,带着沈云舒出了宫门。
结果走着走着,倒是在商月眠之前的住处停了下来。
来开门的还是以前那个管家,陆遥熟门熟路地跟他问了个好,领着沈云舒进去了。
沈云舒先是问管家:“师兄不在?”
“商公子已离开京城了。”管家答道,“他嘱咐过,若沈公子来了,便住他的屋子。”
沈云舒点点头,又问陆遥:“你不是说要离开了么?”
陆遥道:“离开了,又能去哪儿?”
他说这话时语气冷淡,但马上又笑了起来,“你就这么着急赶我走?没有别的想问的?”
沈云舒犹豫一下问道:“我还能……”
话说到一半却断了,陆遥道:“两年吧。”
“什么?”
“两年后便是武林大会。”陆遥道,“届时什么事都尘埃落定,你若执意要走,想必他不会拦你。”
“走吧,”他拉着沈云舒进去,“看看你师兄的房间。”
商月眠的住处很是朴素,冷清清如雪洞一般,只在墙角架了把琴,已落了灰。
虽然他人不在,沈云舒却还是格外拘谨。倒是陆遥东摸西碰,还开了好几个箱子,最后倒是真让他找到了点东西。
“这么多画。”他咋舌,“只是收得未免太随便,有的都让虫蛀了。”
他随手拿起一卷展开,沈云舒正欲阻止,看到画上的人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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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我的戏份呢?
忘说了,补充一下。“雪洞一般”是红楼梦里形容薛宝钗房间的。
> 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第48章 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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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遥道:“奇怪。画得仔细,装裱得也认真,倒是连个题字印章也没有,显得有点素。”
他回头问沈云舒:“这画的是谁?”
沈云舒目光黏在那画卷上,半晌轻声说道:“是师父。”
沈英去世时不过三十多岁,画卷上的他好像还要再年轻一点。
陆遥了然地点点头,又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好像带点嘲讽似的,动作轻慢地合上了这个,又去拆别的。沈云舒阻止未果,任由他去了,自己在桌前看着画发愣。
画上什么也没写,无从推断是何时所画,因为保存不善,纸张已经微微发黄,沈英的袖口袍角略有虫蛀的痕迹,所幸脸还是完好的。
他留给沈云舒的只有一把剑,一个名字,一段记忆。但十年过去,剑已传给后人,名字不忍再提,记忆留存心底,一切都不一样了,连那人的面容都渐渐模糊了。
商月眠的画自是无可挑剔的。沈英在画卷上朝看客微笑,形貌情状都与生时无二。沈云舒心里发闷地看了许久,重新将那一点空缺填上了。
他这边黯然地将它认真卷好,那边陆遥却又拆了好几个。无一例外,画的全是沈英。站行坐卧,喜笑怒嗔,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几十幅——只这一个箱子里。
陆遥指着一幅问道:“这小孩是你?”
那是个拿木剑的小孩,跟着沈英一招一式地练剑。沈云舒对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模样已经不太记得,单看打扮也无法辨认,最后不太确定地说道:“似乎是。”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师兄和师父认识时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也可能是师兄。”
陆遥嗤笑一声,却没说什么,又去看另一幅。沈云舒跟着看过去,一时间有些晃神。
若是沈英还活着,现在大概就如画上模样吧。
陆遥说道:“情深意重呢……他大概也想过,若是沈英还活着就好了吧。”
沈云舒只觉得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陆遥看他表情,微笑道:“你跟他关系很好?”
“……”
似乎也说不上很好。
沈云舒顾左右而言他:“师兄照顾我很多,我很……敬重他。”
陆遥看他的眼神多了丝不忍,半晌将东西收了,抬脚迈出门槛,回头说道:“我就在西跨院,若你睡不着,大可以来找我。”
此时天冷,管家差人给他在屋内放了炭火,倒也不见冷。只是沈云舒躺在被子里,却觉得冷意从内里泛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捏紧了拳头。
顾流风前途未卜,大哥大嫂之死疑点重重,师兄行踪不定,傅宁也绝不是好相与的性子。
他将这些事一桩一件地想过,却想不出什么头绪。
沈云舒年少时遭逢巨变,从那时就有了失眠的毛病。但在顾家那几年,渐渐平静下来,睡得才好些。只是如今离了顾流风,却好像丢了魂魄似的,再也睡不安稳了。
他翻来覆去,不仅困意渐消,连头都疼起来了。
窗外静悄悄的,连个蛐蛐声都没有。沈云舒躺了一会儿,还是起来穿上了衣服,吱呀一声开了门。
外面落了满院月光,银白如雪。他走到院中,想了想,还是往西跨院去了。
陆遥也没睡,但见到他时还是挑了挑眉,露出个意外的表情。
“你竟来了。”他看着沈云舒,“为什么?”
“……睡不着。”沈云舒道,“想着你有事要告诉我,便过来了。”
陆遥手里拿了个两小酒壶,借着院中假山一使力,便轻飘飘地跃到了房顶上。沈云舒跟着上去,却未说话。
“到底是我不如你。”陆遥笑道,“你的轻功当世无匹。”
沈云舒对这突然的恭维好像不是很受用,只硬邦邦地说了句“不敢当”。陆遥以前总嫌他不知情识趣,今日却什么也没说,坐在房顶上喝了口酒,又将酒壶递给沈云舒。
沈云舒接了,抿了一口,却不由得愣住了。
虽然只喝了一丁点,但这一口就烧得他脏腑火热,加上这又苦又辣的味道,分明是他喝过的“醉龙”。
他喃喃道:“天工大师的酒……”
“哦?”陆遥笑道,“我只知道是沈英喝过的。”
“你怎么会知道?”
“自然是商月眠告诉我的。”陆遥道,“这些先不说,跟我说说穆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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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是正文但又忘写引用……补一下
“一片伤心画不成”最早出自高蟾《金陵晚望》,但此处引纳兰性德的《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
>
>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
这几天太拖延了,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明天更😢😢
第49章 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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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沈云舒心道,他和穆清不过只见过一面,那一面还是赌上生死的复仇之战,两人甚至谈不上“相识”。陆遥缘何会来问他?
见他一幅为难的样子,陆遥笑了笑,自己先开了口:“穆清是个醉心武学的疯子。因一个来路不明的古籍上说采阳补阴能精进内力,她就抓了很多大门派的男弟子来,和他们交合,之后又将他们都杀了。也是在那时候,怀上了我。”
沈云舒沉默,陆遥接着说道:“据说她试了很多堕胎的法子,但最后大抵是都失败了,不得已生下了我。我出生后她对我不管不顾,杀都懒得动手,直接命人将我扔了。”
沈云舒问道:“那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我被一个下等婢女带了回去。”陆遥有些出神,“至于她是大发善心还是另有所图,我已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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