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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疑心武林盟主要退位是个幌子。”沈云舒沉默一下道，“不日盟主将在景阳城设宴，名义是请天下群雄论剑，其实也有考察的意思……皇帝想知道下一任武林盟主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遥道：“你也要去凑这热闹？夜昙剑沈云舒现在可是个死人，你以什么身份去？”
沈云舒道：“总有办法。”
“他不是给了你个假身份么？”陆遥问道，“我还没问叫什么呢。”
沈云舒含糊道：“……闲。”
“什么？”
“……沈闲。”
陆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越笑越厉害，差点从凳子上滚下去。沈云舒被他笑得面红耳赤，问道：“你笑什么？”
“今上可真是幽默。”陆遥道，“他做什么给你取个这样的名？”
沈云舒道：“不敢贸然揣测圣意。”
“刚开始见了他跪都不跪，现在套话倒是说得顺嘴。”陆遥笑道，“罢了，阿闲。我要去住天字一号房了，一起？”
沈云舒对他的好意敬谢不敏。陆遥来了又走了，满打满算不过待了一刻钟，倒是给他带来些活人气。
除此之外又添了份堵，让他又开始想顾流风。
罪魁祸首从门口探出个头，道：“虽说你这脸并不出名，只是人多了难保不被认出来。可需要我给你找个易容的路子？”
沈云舒顿时抬起了头。
梁溯手里捏着个瓶子，神色匆匆地走在游廊里，身后还跟着个愁眉苦脸的人。那人小跑着跟上，嘴里还念叨：“姑娘，你就去看一眼吧，那人看着就不太好惹，谷主她老人家又不在，说了凡事让姑娘定夺……”
梁溯不耐烦地打断道：“不过是易容，哪个江湖郎中不会一点，至于找沧澜谷？”
“他说要求很高……”
“不见不见。”梁溯道，“去库房拿几张面皮打发了便是。”
只是来者一是出价颇高，二是带着兵器，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好惹的模样，通传的自然不敢这样敷衍。只是梁溯现在明显有急事，顾不得这样的小事，他也只好等梁姑娘心情好些。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梁溯倒也没再说什么，又快步走了一段，转过个拐角，看到那练剑的人便惊喜道：“阿遥！”
顾流风收了剑，抬眼看她：“何事？”
“我想好眼睛的事要如何解决了！”她晃晃手中瓶子，意思不言而喻。
顾流风平时没少被她拿来试药，此时也不见抗拒。梁溯深吸了口气，屏着呼吸看他眼睛，嘴里喃喃道：“好黑的瞳仁，正合适……这药能让你视物更远，只是瞳仁颜色也会改变，大约能持续个把月。”
顾流风应了一声，那药滴在他眼睛上，微凉，倒没有刺痛感。他眨了眨，却见梁溯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
他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模样，但没瞎显然是好事，故而神色还算轻松。梁溯道：“……颜色不对。”
“什么？”
跟在旁边看戏的通传赶紧去取了个镜子。顾流风接过一看，见自己的瞳仁一片灰白，仿佛失明。梁溯沮丧道：“原来想的是把颜色变得淡些，这下倒是矫枉过正了。”
“还能变回去么？”
灰白眼睛的顾流风显得莫名妖冶，梁溯道：“可以。只是若是配药让你变回去，两种药性若相冲，不知道会怎样，不如顺其自然吧。”
“喏，”她从身上摸出个布条，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把眼睛蒙上吧，看着怪吓人的。”
这布条是纱布，薄薄一层，倒说不上多么影响视物。顾流风蒙上眼睛，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梁溯感慨道：“好一个漂亮瞎子。你放心，不白让你受罪，回头我找师父题个匾，就写‘盖世庸医’，每天端着悔过。”
她没正形地说完了，才分出一缕精神给通传：“人呢？带我去看看吧。”
通传诚惶诚恐道：“在正厅恭候多时了。”
她忖度道：“大概不是善茬……阿遥，你跟我一起去吧，若打起来就靠你了。”
顾流风便跟着她去了正厅。未进门就听见两人交谈声，一人语气轻松道：“我都叫你阿闲了，你怎么就不肯叫一声‘阿遥’？反正你的阿遥又不在。”
未听见另一人搭腔，倒是梁溯饶有兴味道：“也是‘阿遥’？真是有缘。”
他二人刚进门，那背对着他们的人便转过身来，低头见礼道：“承蒙关照，多有麻烦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沈云舒抬起头，在看清来人后便僵在原地，梦呓似的叫道：“……阿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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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撒花！
第60章 假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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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沈云舒不止一次设想过重逢的场面，可眼前这情况还是出人意料。他先是空白了一瞬，然后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耳中几乎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顾流风的眼睛上为何蒙着一层白布？
顾流风一字一顿念道：“沈云舒。”
那天的人果然是他。
透过纱布看人看得不太真切，但他仍能感觉到沈云舒的目光直直看向他眼睛，不躲不闪的。顾流风抬手摸了一下眼睛上覆着的纱布，心里却觉得好笑。当时头也不回地离开，完全不管他死活，如今他不过有点小变化就这般在意，沈云舒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说完，沈云舒还未来得及有反应，梁溯便一指他，大声道：“原来你就是沈云舒！”
她笑嘻嘻地去拍顾流风：“我叫梁溯。阿遥此前说你来了扬州，我还当只是他误会，结果今日便见到了你，可真是有缘。”
一席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他们真的只是老友巧遇，久别重逢。可除了她，剩下几人俱融不进这气氛里。陆遥负手而立，表情似笑非笑；顾流风拧着眉头，面色不善；沈云舒则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似的，只定定看着顾流风，颤声问道：“你的眼睛……”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就好像说不下去似的哽住了。
顾流风见他这模样，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轻笑一声，带点自嘲地回答道：“瞎了。”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沈云舒略微晃了一晃，像受了莫大的打击，以至于都没看到梁溯错愕的表情。
所幸梁溯和顾流风混得久了，转眼便反应过来他的用意，只是演技稍显浮夸。但见她扯着袖子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对顾流风说道：“别人叫你瞎子也就罢了，你怎么自己也这样说。真让人伤心。”
沈云舒本就没有怀疑过顾流风的话，听梁溯这样说更是心中剧痛，脑补了一番顾流风遭人欺负的场面。
都是他的错。
沈云舒几乎被后悔和哀恸击垮了，连站都站不住。他的心似乎破开了，里面盛装的东西尽数流了出来，眼前一阵阵发黑的窒息感淹没了他。他只能抬手抓着胸口衣服，哑声问道：“……是谁做的？”
顾流风平静道：“事到如今再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沈云舒，我倒想问你，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这样关心我的？”
顾流风从未这样直呼其名，如今这样，倒像是要与他恩断义绝。沈云舒心中难过，却自认是咎由自取，当下也顾不得这种细枝末节，只是喃喃回答道：“你父母托我照顾你，我却这样失职，是我对不起他们。”
顾流风道：“你从没有对不起他们。你对不起的只有我。”
沈云舒被他这话刺得脸色苍白，却说不出别的话。陆遥扶了他一把，抬头对二人说道：“看来是旧友重逢，只是今日阿沈状态实在不好，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若是放在以前，看到沈云舒同旁人这样亲近，顾流风肯定要冷个脸闹脾气。沈云舒惴惴地看了他一眼，却见顾流风神色不变，对梁溯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强留。阿溯，送客。”
他说完转身欲走，梁溯道了一声“得令”，便要上去赶人。沈云舒挣开陆遥的控制，急急上前拽住顾流风的袖子，低声说道：“梁姑娘毕竟是女子，多有不方便之处。能不能……能不能让我留下照顾你？”
他说完，自觉自己这话有些厚颜无耻，但还是执拗地不肯松手。顾流风被这样紧紧抓着，根本挣脱不开，只得转回身子，却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你怎么不问问那位‘阿遥’的意见？”
沈云舒微愣，回过神后转头去看陆遥，一双眼里似有泪意。陆遥被这眼睛看得一怔，复又微笑道：“我自然没意见，全看主人家的意思。只是阿沈，别忘了正事。”
正事是什么事不言自明，只是沈云舒此时乱得很，已经无心去想这些。他又去看顾流风，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隐于纱布之后，更是把所有情绪一起藏了起来。
对他的请求，顾流风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冷着脸站在门口，任由他抓着。两人一时间又陷入僵持，还好梁溯出来打了圆场：“反正你那小院只有你一个人住，就让他也住进去吧。阿遥，你意下如何？”
顾流风的语气放缓了些：“你决定就好。”
他又对沈云舒说道：“你的‘正事’呢？”
“……”
沈云舒陷入沉默，正当顾流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才听见他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都没有你重要。”
沈云舒想，只是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迟了。
顾流风反拽住他：“我倒要看看你这话是真是假。”
通传给二人指了路，沈云舒拉着顾流风回房，风灯也好，仇恨也好，都被他抛诸身后，满心只有眼前的阿遥。他时不时出声提醒顾流风小心台阶门槛，但除此之外，却好像没别的话好说了。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足够让两人间产生如此隔阂。沈云舒看着顾流风的侧脸。他眼睛被遮住，又面无表情的，好像个雪做的美人，让人疑心他转瞬间就会消失。
沈云舒忍不住伸手要去碰，却被顾流风抓住了。
但下一秒，顾流风就松开了他，好像不愿和他有太多接触似的。
沈云舒意识到自己失态。顾流风恨他是应该的，也不必说什么往日情谊。是他抛弃顾流风在先，如今被怎样对待，都不该有什么怨言。
可理智上明白，情感上却痛得他话也说不出来。但他若是在顾流风面前流露出脆弱，只会让看不见的顾流风更不好过。
他收回手，去为顾流风泡了杯茶，期期艾艾地放在桌上——从前这事都是顾流风做，如今两人倒好像是身份逆转了。
但顾流风显然没他那样好脾气，反而是不耐烦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沈云舒动作一顿，低落道：“我……”
他本想说马上走，但却说不下去。顾流风又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对不起。”
顾流风没应声，沈云舒沉默一会儿又问道：“阿遥……你和梁姑娘……”
顾流风打断他：“这关你什么事？”
沈云舒却无话可说，顾流风明显已经不肯认他这个师父，自己如今能留在这里还是厚颜求来的，自然无权去管他。
他便只得换了件事去关心：“……单单双双，还好么？”
单单双双现下在云州，被谢莹照顾得胖了一圈——在顾流风嘴里却是“死了”。
他看向沈云舒的方向：“你当日打伤它们，现在有什么脸面关心这些？”
言下之意也很明显。他当时既然能抛下他不闻不问，现在又何必跟上来？
顾流风曾经一遍一遍地考虑过这问题。沈云舒到底是在乎他，还是不在乎他？
后来他便想明白了，沈云舒自然是在乎他的，可这在乎却更像爱屋及乌——沈云舒最在乎的人不必多说。至于对他，不过是一份额外的关心和责任。
他不能就此甘心，他想要的也不止这些。
沈云舒还是一副伤心模样，但还是强打精神跟他说话，哄小孩似的：“阿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师父……我去给你找来。”
顾流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以前是我糊涂才喜欢你。只是现在想想，没尝过你的滋味还真是可惜……我想要这个，你意下如何？”
沈云舒错愕地看他，半晌咬了咬牙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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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可能，大概，有点雷和神展开
第61章 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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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沈云舒被父母抛弃，由沈英养大，于是他从来觉得自己的身体与性命都是师父的；后来师父去世，他又被大哥大嫂所救，所以他不惜性命，要为大哥大嫂报仇；再后来他又被傅宁保下，于是毫无怨言地待在风灯，为他卖命。
这身体属于抚养他的师父，属于救命恩人，当然也可以属于顾流风，却好像从来不属于他自己。
是以沈云舒轻易答应了这奇怪的要求。只是答应归答应，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便被梁溯打断了。
“沈前辈，”梁溯乖乖问好，“你可有什么行李物品？我派人同你一起去取。以后阿遥就多麻烦你了。”
沈云舒对她挤出个勉强的笑容：“多谢梁姑娘。已经麻烦你们太多，这点小事我便自己来吧。”
梁溯也不强求，顾流风更是罕见地未置一词。
他孤身出了沧澜谷，却见陆遥站在门口，眼睛里似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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