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这样轻飘飘的寒暄,好像他们之间没有横亘着那些翻天覆地的改变,真的只是简单的久别重逢。沈云舒年纪渐长,越发易感,费了好大的劲才平复下来。梁溯没想到他如此不中用,原本叫他来是怕冷场,结果他除了复读就是沉默,看来还是得靠自己——于是挺身而出道:“霜姐姐,先让我们进去吧。”
孟霜点了点头,将他们两个让了进去。梁溯将她和顾流风在微雨山庄的现状说了,又问孟霜:“霜姐姐,你会回扬州的吧?”
孟霜回答:“也许。”
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让梁溯顿时有些失落,顾左右而言他:“沈前辈也是要去的吧,霜姐姐,你……你不跟他一起?”
孟霜失笑道:“阿沈如何是他的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阿溯,你总是这样,也该有点自己的主见了。”
沈云舒冷不丁地听见二人提起他,便抬起头来,见梁溯一脸郁闷,显然是不顺利。
梁溯郁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沈前辈,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沈云舒犹豫道:“去扬州之前,我想回趟京城。”
他这打算从没和任何人说过,梁溯听了也来了点精神,问道:“阿遥知道吗?”
沈云舒摇摇头:“我还没告诉他。”
梁溯露出个不是很认同的表情,孟霜道:“你要回京城做什么?”
想必顾流风也跟梁溯通过气,沈云舒也就没什么避讳地将风灯的事说了,只是略去了一些关键的节点。最后他总结道:“虽然我有心离开,但越想越觉得不安稳,还是得亲自去做个了断。”
孟霜沉吟许久才开口:“能解决自然是好的,只是此行恐怕不会特别顺利。”
梁溯也附和道:“这多少也是个重要决定,不和阿遥商量一下吗?”
沈云舒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也知道自己迟迟说不出口的原因。顾流风骗他的事情暴露时确实答应过和他一起回家,可沈云舒并没有给他一个像样的“解释”,他就反悔了,那轻飘飘的承诺自然就不作数了——何况沈云舒自认这些事情和顾流风并无关系。
他于是找借口道:“微雨山庄肯放阿遥走么?”
梁溯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和他虽然在替谢家做事,但总归是客人,又不是囚犯,徐露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沈云舒退无可退,说不出话。
孟霜问道:“你是想自己解决了再告诉他?”
沈云舒不答话,显然是默认。孟霜还没说话,梁溯就拍桌而起大声道:“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你不就是患得患失,总觉得顾流风他不会跟你一起么?他也是想不开,知道你木头还非要端着,我就明说了吧,他怕你丢下他怕得不得了,前几天还在跟我数落你不爱惜身体,还在纠结你这么折腾自己想过他没有。就当我求你了,你就跟他把话说清楚吧!”
她气也不带喘地说完了这么大一段,又恶狠狠地转向孟霜:“霜姐姐,我也跟你说清楚,我想你跟我回谷里见师父。我不是没主见!这么支支吾吾的,只是怕……怕你不答应。”
沈云舒被她吼得呆住,孟霜则看着她笑,直把梁溯笑得面红耳赤,但她还是强硬地问:“你跟不跟我回去?”
孟霜点了点头。
梁溯眼睛亮了亮,抓着她袖子说道:“说好了。”
孟霜道:“嗯,说好了。”
梁溯得了个甜枣,好像满意了,长舒了一口气正要坐下,就听孟霜对她说道:“满意了?”
“满意……”她有些迟疑地回答,拿不准孟霜的意思。
孟霜笑道:“满意了就走吧,我和阿沈说件事,不能告诉你。”
梁溯气闷:“霜姐姐!”
但这般坦诚的隐瞒却让她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后还是乖乖开门走了,临了还要回过头来说一句:“要跟我一起回扬州!”
沈云舒对孟霜说:“你们关系很好。”
孟霜道:“算是我看着她长大的。”
“我还以为……”
“还以为?”
“还以为她很怕你。”
这次推己及人无疑很失败。沈云舒苦笑道:“不知道我师兄……商月眠现在又在哪里。”
他深吸一口气道:“皇帝告诉我,商月眠就是杀害师父的人,但我……我还是想亲自问问他。”
孟霜道:“我要跟你说的正是这事。”
她从袖中掏出一卷地图摊开,手指在西边某个方位点了点,说道:“我的人在西州发现了商月眠的踪迹,他似乎和燕山……来往甚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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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凑了一更(……
沈:但是阿遥不在
顾:很应景
我:是,在鹊桥两端……(>人<)
第70章 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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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舒沉默良久,孟霜问道:“在想什么?”
“……一时间觉得进退两难。”
孟霜用手覆住地图,阻隔了沈云舒的视线,开口劝慰道:“若我的猜想没错,你此行回京,皇帝大约也会跟你说起商月眠的事。堂堂一国之君,消息不可能比我一介草莽闭塞。”
沈云舒问道:“什么猜想?”
孟霜沉吟道:“商月眠的野心恐怕不在江湖……他行事并不低调,像是有意在吸引谁的注意。皇帝想必会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所以无论如何,你总是要先回京城的。”
沈云舒想了片刻却想不出什么所以然,默默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呢?之后又有何打算?”
“我么……”孟霜说,“阿溯都那样说了,我必然是要跟她回去一趟的。”
她托着脸看向窗外,喃喃道:“我和师父,也是时候见一面了。”
沈云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想问问以表关心,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不便贸然开口询问别人的师门。倒是孟霜笑了出来,说道:“这么久不见,你好像比以前更畏手畏脚的。有话就直说吧,想问什么?”
沈云舒想了一会儿,苦笑道:“你这么说,我反而不知道从何问起了。”
孟霜说道:“那我来说吧。我也确实很久没和人聊过了。”
她想了想,找了个话头:“阿沈你的名字,之前说过是你师父取的吧?”
“是。”
“有什么讲究么?”
沈云舒苦恼道:“师父从未跟我提过,我猜是为了和师兄的名字有个照应……”
孟霜笑道:“云舒月眠,倒是个不错的景。我的名字却是我自己取的,我到沧澜谷的那天正好是霜降,她说让我取个新名以代表抛弃过往,重得新生。我随口说……那就叫霜吧。”
沈云舒之前去过沧澜谷,也知道谷主名字叶寄秋,此时听见孟霜说起名字,不由得轻声念到:“秋霜……”
“是,”孟霜接话,“她听了很高兴,‘秋露成霜’,我以霜为名好像成了她的延续,她确实是想要人继承她的衣钵。”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我们理念太不一样,我觉得她陈朽迂腐,她觉得我离经叛道,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就离开了。”
孟霜平时总是和和气气的,沈云舒未曾想过她还有和人红脸的时候。不过这些往事他已经听梁溯说过一遍,此时也不是多惊讶,只是问道:“那梁姑娘她……”
“阿溯入门正是我和师父矛盾初显的时候,”孟霜道,“她或许觉得是自己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对我一直很愧疚。”
沈云舒道:“我倒是明白。所以梁姑娘想让你回去和叶前辈说清楚?”
孟霜笑道:“也许吧……我不敢说我自己代表沧澜谷的另一种可能,但我与师父一天不和好,阿溯就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让她烦恼的大概是自己又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吧。”
“路总是自己选的……”沈云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人少有真正能自由选择的时候。选择总是要伴随着失去。孟霜的选择让她离开了师门,沈英的选择让他丢了性命……顾流风要是选择自己,又会失去些什么?
这个答案其实相当简单,沈云舒对结果心知肚明。可顾流风还年轻,年轻人做事总是欠考虑的。
他心事重重地起身告辞,在出门的时候孟霜却叫住了他,说道:“想你也听过‘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一句,沈英……大概也是希望你自在随心。”
沈云舒愣了愣,低声道了句谢,关门离开了。
出门就见梁溯背靠着墙站在门口发呆,见他出来露出个笑,跟着他往外走,小声道:“沈前辈,别这么看我,这种情况,你能忍住不偷听?”
沈云舒还真可以。但他没有拆梁溯的台,只说道:“孟姑娘自然是知道你没走的。”
梁溯悠哉道:“霜姐姐是聪明人,这就叫做心照不宣。”
“看来你对她也不算坦诚。”
“你们怎么有资格说我,”梁溯笑道,“罢了,我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一些,就不计较这些小事了。沈前辈是要跟我回山庄去找阿遥么?”
沈云舒想了想说道:“先不了,我得去拜访一个人。”
“是谁?”
沈云舒也直说了:“剑阁的天工大师。”
梁溯低头回忆了一下,说道:“一年前我和阿遥初来云州时,曾经去过剑阁,有个小孩告诉我们天工大师出远门了,后来阿遥似乎又去过,不过我没跟着,也没细问。你这次去,不带上阿遥么?”
沈云舒一怔:“我去做的事,和阿遥无关……”
梁溯耐心道:“不管沈前辈你怎么想,你和阿遥都已经是局中人了。他的事与你有关,你的事何尝与他无关?”
她言尽于此,笑着朝沈云舒挥了挥手作别,就朝微雨山庄的方向去了。
梁溯年纪和顾流风差不多大,在沈云舒眼里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总被这样的人开解沈云舒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怀疑着自己是不是太不成熟,一边敲开了剑阁的大门。
“沈公子!”
开门的自然还是阿星,过去许久,他长高不少,见到沈虽然高兴,但也看得出气质也比之前更沉稳。沈云舒想起孟霜刚才说的话,挫败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毫无长进,甚至可能不进反退,但还是强打精神地问了个好,又问道:“天工大师在剑阁吗?”
阿星闻言有些低落道:“师父病了,沈公子去看看他吧。”
“病了?”沈云舒急忙跟上他,“严重么?”
阿星摇摇头:“大夫来看过了,说不碍事。但师父好像有心结,也不肯告诉我。”
“我去看看。”
沈云舒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句“进来”,他便乖乖推门进去,见天工提了个酒壶往杯中斟酒。
沈云舒忍不住说道:“听阿星说您病了,还是少喝点酒为好。”
天工笑道:“少啰嗦,坐下陪我喝点。”
沈云舒拗不过他,只好从命,端起酒杯喝下去时却愣住了——杯中液体寡淡无味,分明是水。
“阿星那小子,偷偷把我的酒都藏起来了。”天工道,“早知你要来,我说什么也要让他拿出来些。”
沈云舒讪讪道:“冒昧前来,多有叨扰。”
“客气什么,”天工摆摆手,“看你这模样,是已经见到阿遥了?”
“是。”
天工叹气道:“那孩子很担心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沈云舒心念一动,但又把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去,只点了点头应了,对天工说道:“阿星说您心情郁结,可是有什么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天工默了一晌,突然笑了:“你可知商月眠的动向?”
“略有耳闻……听说他与燕山有来往。”
“不止来往这么简单,”天工揉着额角,“他帮燕山招兵买马,已经秘密筹划了很久,现在才显出些端倪。早在一年前,燕山就吞下了剑阁下许多兵器铺子并冶炼坊,事已至此,瞎子都看得出他们的反意。”
虽然孟霜已经简单提过,但沈云舒没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此时心中惊疑依然分毫不减,怔怔道:“朝廷对江湖中事向来睁只眼闭只眼,但谋反可是死罪……”
天工道:“当今皇帝不过二十几岁,我却已经老了,江湖也好,朝廷也好,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去劝劝你师兄,让他别做傻事。若是掀起祸乱,最后受苦的只是百姓而已。”
“……”
沈云舒最终还是没说他这一年里知道的事,天工是个病人,于情于理沈云舒都不该再让他为这些事情操心。商月眠和沈英的恩怨也好,他个人在风灯的遭遇也好,他都只字未提,只是陪着天工说了很久的话,出来以后明月高挂,他才恍然想起,自己还说要回山庄去看顾流风。
可天色太晚了,顾流风也许睡了。
沈云舒站在路口犹豫地踢了会儿石子,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朝微雨山庄走去,顾流风若睡了,他看一眼就走。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顾流风住的小院,一点昏暗的灯光从纸窗内透出来。房门半开着,沈云舒走过去,看见顾流风一手托着脸坐在桌前,眼睛却闭上了,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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