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中颇有几分讽刺意味,简直显得有些任性。但之前看到沈云舒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疤他其实也想到了情况的凶险,如今听沈云舒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依旧不是滋味。
沈云舒露出个有些伤心的表情:“如果看得明白,就不至于什么也抓不住了。”
他这一年数度出生入死,中间经历的艰辛坎坷也不必多言。如今摊开来讲,倒是短短几句话就说完了。说完之后能说什么呢?他不知道,于是只好沉默。
顾流风本来也没有为难他的心思,看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不算好受。他没接沈云舒的话,反而说道:“既然如此,他也不可能就这样放你离开。”
“我知道。”沈云舒轻声说。
“你在替他做什么?”
“是些平衡朝廷和江湖的事。”沈云舒说得很含糊,“武林如今虽然动荡,但许多大门派炙手可热,隐隐有威胁朝廷的意思。”
顾流风默了片刻,问道:“危险么?看你身上很多伤。”
沈云舒微愣,随即摇了摇头:“已经都好了。”
“那你胳膊上怎么还缠着纱布?”
沈云舒下意识捏住了自己的左臂,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将外袍和里衣解了,露出雪白的纱布。
他慢慢地拆开那道遮掩,纱布一圈一圈地落下,露出里面血红色的标记。一年过去,傅宁给他刺上的图案不见模糊,只是朱砂不复从前鲜亮,那手掌大小的灯便有些暗沉地扒在他皮肤上。
江湖人身上有些刺青之类的不是新鲜事,只是沈云舒却有些不敢向顾流风展示,总觉得他会因为这个生闷气,或者闹脾气。这时他有些犹豫地抬头看向对方,却见顾流风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
“他给你刺的?”顾流风上前一步,紧紧捏着他左臂,拇指擦过那里,力道重得沈云舒有些疼。
“是,”沈云舒说道,“傅宁……就是皇帝,他性格阴沉,又喜怒无常,总有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忤逆他反而麻烦。”
顾流风松开了他,道了声“知道了”,转身便想走。沈云舒匆匆拢好衣服,掉在地上的绷带也来不及捡,三两步赶上他,拽住了顾流风的袖子。
“你……生气了?”他不确定地问。
顾流风转了过来,沈云舒又觉得是自己多想——顾流风这样平静,实在不像生气。
大概是他心里还盼着阿遥能因为他牵动思绪,真是贪心。
他于是松开了手。那片衣料从他指尖滑走,好像把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一起带走了。
“算了。”沈云舒有些混乱地说,“我不该问……你走吧……”
“你总这样。”顾流风打断他,“总是说一句话又退开。沈云舒,逗我好玩吗?”
“……”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冷冷地看着他,“都是你的事,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说罢他便决绝地出去了。
沈云舒想追出去,但刚刚那一番动作早耗尽了他全部勇气,现在只能呆呆站着,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梁溯唏嘘感慨地从门后绕了出来,见了沈云舒便举起了双手:“沈前辈见谅,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我想给霜姐姐送封信,想让单单双双帮个忙。”
沈云舒回头看,见单单双双还乖乖蹲在架子上,便朝它们伸出了手。可往常总是马上靠过来的两只此时却一动不动,挤成一团看着他。
见他失落,梁溯打圆场道:“这两只鸟被谢莹喂得胖了这么多,都要飞不动了。”
沈云舒摇摇头:“我咎由自取罢了。当时伤了它们,它们怕我也是应该。”
梁溯笑道:“原来沈前辈也知道是因为怕。”
沈云舒苦笑道:“你是说阿遥也怕我?”
“与其说怕,不如说是患得患失。”梁溯摇头晃脑解释道,“我从前也跟霜姐姐闹脾气,是笃定了她不会离开。然而她之后真的一走了之,我反而乖了许多——阿遥从前跟你置气,是知道你会哄他,所以有恃无恐。现在大概是不确定了吧。”
沈云舒怔道:“我现在也……”
梁溯打断他:“我不过是个外人,这些话不必同我说明。我只是来借单单双双一用,告辞!”
她说罢一手抓着一只鸟便跑了,只剩沈云舒独自傻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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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剧情忘得差不多了吧()就是小顾装瞎被发现了
第68章 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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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溯出来后就把单单双双给放开了,两只鸟一边一个停在她肩膀上,像一对护甲,场面一时颇为滑稽。她踢着石子回房,却见刚刚跑走的顾流风已经换了身打扮,提着剑似乎要出门。
“阿遥,”她出声叫住他,“你要去哪儿?”
顾流风神色淡淡道:“之前的线人来了云州,我去接应。”
“这种事情犯得着你亲自出马?”梁溯揶揄道,“我看你是不敢面对沈云舒,所以临阵脱逃了吧。”
梁溯故意戳他痛处,原以为顾流风会恼怒离开,却见他很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是,我是不敢面对他。你要是这么有空,不如帮我想想办法。”
这诚实的回答倒让梁溯一怔:“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顾流风却没有回答,只是叫上单单离开了。
梁溯叹口气,她肩上的双双却突然扑扑翅膀飞了出去。梁溯“诶”的一声,转身去看,却见谢莹站在另一边的回廊口,双双停在她手指上。
“别闹,”梁溯笑道,“我还要双双替我办事呢。”
谢莹朝她走过来:“是要给你师姐送信吗?”
梁溯点点头,谢莹顿了一顿道:“不嫌弃的话,我替你写吧。”
梁溯三两步跑到她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能让你帮忙我求之不得呢。”
谢莹腼腆地笑了一笑,转而问道:“阿遥和沈大哥好像闹了矛盾,我来时见沈大哥正站在院里发呆呢……好像很犹豫的样子。”
梁溯道:“犹豫要不要去找顾阿遥吧。谁知道呢,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别扭,看我找个杀器来治治他们。”
“杀器?”
梁溯笑嘻嘻道:“自然是霜姐姐。”
话虽这么说,她写信给孟霜时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先是简单交代了扬州的事,又说了沈云舒随他们回了云州,最后提了一下燕山派的那个年轻人,邀孟霜来一同商量。措辞之客气简直不像梁溯。谢莹欲言又止,看着梁溯大叹了口气,捏着一撮头发绞来绞去,眼神落得很远。
另一边沈云舒虽然满心记挂着顾流风,但一来找不到人,二来他初来乍到,又不便以“沈云舒”的身份继续活动,总要先给微雨山庄的人打个招呼。在别人的地盘上就是这样处处束手束脚,谈话间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如回家吧。
一旦想到,就不可抑制地在他心里泛开,先是一个小小的涟漪,然后化成巨浪,冲刷得他不得安宁,偏偏又找不到顾流风。
他二人分开这么长的时间,难得把所有事说清楚了,乍看一切如旧,细想却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他有些愣神地想,就算顾流风愿意跟他回家,这么放下一切躲回去又真的好吗?
沈云舒有点出神地想着,最后下定了决心,不再考虑后果如何——他吃多了“优柔寡断”的亏,此时难得果决一次。
可顾流风却一直没回来。
久到他那点决心在再而衰三而竭,顾流风才披星戴月地推开门,见他在等不由得一怔,但却没别的表示,甚至转身想走,摆明了是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阿遥!”沈云舒急忙叫住他,“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
顾流风话说得冷,人却很老实地依然站在门口,看来是有戏。沈云舒察言观色,又怕他再离开,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人带到桌前坐下,斟酌着说道:“我知道你气我……”
“我气你干什么?”谁料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沈云舒颇有点不安地看过去,却见顾流风低头不看他,眼睛在烛火映照下却有点发亮,似有泪光。
见惯了顾流风面不改色地置气,却没见他这样过。沈云舒顿时慌了神,准备好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伸手想触碰他,却又缩了回去。
顾流风低声说道:“你终究是为了我爹娘的事情奔走,更何况我骗了你许久。再跟你生气,未免太不懂事。”
沈云舒从来没有觉得顾流风是个“不懂事”的人,对自己当时丢下他还没有一句解释的行为也一直耿耿于怀,于是此时听他这么说更是满心只有愧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个人各怀心事地静坐着,最后还是顾流风先开了口:“之前是我太不冷静,给你平添许多麻烦,我跟你道歉。”
这话说得无比生分,扎得沈云舒一阵心痛,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
顾流风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他。他的瞳仁现在已经恢复了,是幽深的黑色,将所有情绪一起收了进去。他静静地看了沈云舒一会儿,再开口时说的话却莫名其妙的:“你知不知道朱砂有毒?”
“嗯?”
“算了,”顾流风却也没有解释,“你叫我留下是想说什么?”
“我……”沈云舒心一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我不能,”顾流风却拒绝了他,“你也不能。不是吗?”
他起身要走,沈云舒这次却只能呆呆看着。顾流风背对着他,告辞道:“我去别的地方睡。太晚了,你就在这里睡吧。早点休息……师父。”
最后两个字和关门声叠在一起,让沈云舒心里一震。
这段糊里糊涂的对话到此结束,他独自想着那个问题的答案,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胳膊上的赤红刺青,觉得这好像是个不错的开始,忍不住露出个浅浅的笑来,但又马上收了回去。
两人相安无事了几天,惹得梁溯频频侧目。顾流风好像是自己想通了,不再给他冷脸看,甚至主动叫他吃饭,跟他说自己的打算,时不时也会笑。沈云舒看着他时总会忍不住发愣,顾流风不再缠着他说喜欢,好像并没有让他松口气。
只是他们现在根本没心思也没机会谈这种问题。几日后孟霜来了云州,更是把一些事情翻到了台面上,让沈云舒想回避也无处可逃。
孟霜来了,最紧张的是梁溯。她犹犹豫豫地对沈云舒说道:“沈前辈,霜姐姐来云州了,现在在客栈等我们。”
沈云舒当时正跟顾流风说话,气氛恰似当年,他一时间还有点恋恋不舍,于是跟梁溯说话时情不自禁带了一点搪塞:“你们师姐师妹不叙叙旧么?不然我等会儿再去。”
梁溯嚷道:“她都不认我这师妹了,有什么可叙的!你答应跟我一起去的,怎么美色当前就要食言了?”
虽然确实是美色当前,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沈云舒自知理亏,还是站了起来,扭头问顾流风:“阿遥要不要一起?”
顾流风摇了摇头示意不去。沈云舒于是跟着梁溯出了房门,却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时却又正对上梁溯微妙的眼神:“怎么了?”
梁溯有求于人,只得摇了摇头:“没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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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更新的感觉甚至让我倍感陌生(跪
第69章 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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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溯不是个话少的人,往常这种情况不揶揄个七八句过不去。今日她却格外沉默,和沈云舒一起去找孟霜时一路无话,手上的小动作却不停,显得心神不宁的。
沈云舒问道:“怎么这么紧张?”
梁溯摇了摇头,诚实道:“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孟姑娘对你不好吗?你好像很怕她。”
梁溯有点意外地看过来,口气有些自嘲:“在沈前辈看来竟是这样的?我不是怕。”
沈云舒问道:“不是怕,那是什么?”
梁溯苦恼道:“霜姐姐是个很难捉摸的人,但固执且油盐不进倒是毋庸置疑的,想让她放下心结跟我回扬州简直难如登天,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罢了——欸,我背后这么说她,沈前辈可别告我的状。”
沈云舒笑着点了点头。梁溯这反应让他不由得想起商月眠,心里顿时又一沉。但他也心里十分清楚,梁溯面临的困境和他并不相同,以至于他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到了约好的地点,梁溯提了一口气才去敲门,沈云舒眨眨眼睛,感觉梁溯的紧张好像把他也传染了。
直到门“吱呀”一声打开,僵立的二人才放松下来。
孟霜站在门后朝他俩笑道:“怎么了?两根木头似的杵着。”
“霜姐姐,”梁溯讪讪地叫了她一声,“我带沈前辈来了。”
只是过去一年多而已,孟霜明明也没什么大变化,沈云舒却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本来想好要说的话突然全都说不出来了。孟霜的出现像补全了最后一块碎片,那些他熟悉却又被他抛下的过去好像渐渐回来了。
尽管沈云舒知道,这点轻松只不过是偷来的。
看他这样发愣,叫他来掠阵的梁溯恨铁不成钢地用手肘捣了捣他,小声说道:“沈前辈,你不说点什么吗?”
沈云舒沉默地看向孟霜,对方微笑道:“阿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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