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考试的日子跟往常一样,天气仍阴沉沉的,像是整座小镇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
许白木走上阁楼,推开通向外面阳台的一扇小门,坐在外面靠墙的木质长椅上点了根烟。
他盯着对面的河床,又看到沿岸升起的浓烟,是一群流浪汉在升火。不远处是一排排搭建的铁皮箱,住满了失业者和流浪汉。
他的目光落在对岸来往的人中,思绪却透过他们飘向远方。
程风野坐在考场里,认真答题的时候突然抬起了头,怔怔地看向窗户外面。
放学后,程风野独自走在路上,他的步伐时快时慢,不一会儿便闪入一条暗巷。
一个男人的脚踩在刚才他踩过的地方,看了一会便低声咒骂了声。他看了看这个十字巷口,随便选了一条走进去。漆黑的巷子,没有人声,现在冷得连狗吠声都没有。他快速往前走了一段路,没发现人就想转头回去,但没想到刚转身,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人脸。
登时,男人吓得惊叫出声,差点坐在地上,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脖子上就被一个冰凉而锋利的东西抵住,一瞬间,他浑身紧绷着,不敢轻举妄动,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凭那触感来说,是一把刀。
脖子上传来刺痛感,尖锐地提醒男人那是刺破皮肉的感觉。
“告诉他,别再跟着我了。”少年声音响在男人耳后,阴森森如鬼魅般极冷。
“知、知道了。”他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刀子就划开他的大动脉。
话罢,脖子上冰凉的触感消失了,他停了一会才敢往后看。身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对方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自己如擂的心跳和一身冷汗。
空气中弥漫淡淡的铁锈味。他摸摸脖子,湿润了手,那地方一片火辣辣。
后来这男人走到一处豪华的别墅前面,按了按门口的铃,不一会儿,有人来开门,从里面出来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
程风野在不远处看着,那人正是上次跟许白木站在一起的人。
他看到那人上了车,刚才的那个男人站在车外与对方交谈了几句,车子便发动了。
车子离开后,程风野望着那栋依旧亮着灯的别墅看了许久。终于,他动了动脚,一头扎进这夜的严寒。
回到家,程风野轻轻地推开门,因为老旧的螺丝还是发出一点吱呀的声响。他侧身进去,里面漆黑一片。
他发现许白木房间的门开着,人并没有在里面。他感到一瞬间的失落,或许是觉得对方昨天一定会生自己的气。
他爬上阁楼,刚打开门便发现自己床上隆起一团,他轻手轻脚走进去,发现许白木正躺在上面酣睡。劈面而来的惊喜令他感到雀跃不已。他蹲在床边,注视许白木的侧脸,透过那扇小窗户投进来的月光,他看到对方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
程风野靠着床边坐下,头微微靠近许白木。他从怀里拿出许白木为他求的平安符,一遍遍用大拇指指腹摩挲着。这时许白木翻了个身子,程风野呼吸一滞,他转头的瞬间,两人鼻尖对着,距离极近,发现对方呼吸依旧均匀且绵长。
程风野下意识滚动喉结,这一道吞咽的声音在黑暗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垂眼盯着许白木的鼻尖,视线又从这儿移到唇上,便想起第一次吻上去的时候它有多软。
许白木的唇生得略薄,看上去总让人觉得他凉薄。
一钩上弦月高挂,窗口的银光一股脑地泄进来盖在两人身上。少年动了动,鬼使神差地低下头。
少顷,程风野便抬起头,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他感到一阵口渴,慌慌张张站起来。他以为只有月亮知道,他吻了他。然而少年躺上来,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悄然睁开了眼睛。
翌日清早,许白木睁眼后没看见旁边有人。他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看到程风野正把早饭摆在餐桌上。许白木洗漱完,两人坐在桌子前吃着饭,空气中弥漫着沉默,令人不自在。
饭后,许白木又去了躺寺庙,程风野考完试放假了,也无事干,但没有被叫上跟着一起去,只能百无聊赖地信步在大街上,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兼职。
他走到一家仓库前,上面贴着招聘的字样,本想问问招不招人的,下一秒却看见昨天的那个男人从半拉的卷帘门下面出来。
商铎一抬头便看到眼前瘦削的少年。他皮肤苍白,透着淡青色,但五官却长得十分出色。他有一双看上去干净的眼睛,但非常冷漠,仿佛他沉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深不见底的心。
仓库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树下,一旁停着一辆黑车,商铎和程风野相对而立。几个穿黑衣的男人站在周围,几乎就在不远处围成一个圆。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微妙的气氛,商铎静静地看着程风野,似乎在等对方先开口,却没想到程风野这么能沉得住气,一言不发地与他僵持。最终,商铎先开了口。
“你最近跟他走的很近。”
程风野不置可否,仍目光沉着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派人跟踪你的。”商铎说。
“游戏厅前。”程风野冷道。
商铎动了动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随后恢复如常道:“原来一开始就被你发现了。”
第41章 41
“许白木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跟你在一起玩也不过只是图一时新鲜,”商铎说,“他曾跟我说过,他不会在这里待多久。”
“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图新鲜,”程风野反驳道,“就算他图新鲜,最起码我有新鲜劲儿让他图的不是吗?”
这话说的商铎眉头一皱,这是在讽刺他不新鲜?
“我以为你比我想象中要更聪明点。”
程风野面无表情,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点阴沉,嘴角动了动,说:“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应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商铎不紧不慢地说,但来自上位者的威压依旧很强大。
程风野勾起一抹冷笑,神色逐渐变得阴郁。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他能看出许白木对他有所保留。许白木从不给他承诺,从不对他倾诉自己的事情,他对他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打听。许白木不信任他。
“你的意思是我不留在他身边才算聪明是吗?”
商铎耸耸肩:“显而易见。”
“如果非要离开他才会显得聪明,那我选择做个傻瓜。”
“你想知道他的过去吗?”
“过去没什么重要的。”程风野说完便离开了,商铎也没拦着做些什么。
他想知道许白木的过往,但并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许白木的事情。
商铎望着男孩的背影,一旁的人上前询问:“还需要继续盯着他吗?”
他摆了摆手,表示作罢。既然都在明面上了,就没必要了,反正他本来也只是顺便监视程风野。
清晨,医院大堂里人声嘈杂,三楼住院部却安静得出奇。
周齐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嘴角缝了两针,额头和左眼上包着纱布。
谢秋推开门,手中拿着暖水瓶,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他坐在床边倒了杯水。
“醒了?”谢秋看到床上的人动了动眼睛,给他调了调手上的点滴,看着上面的玻璃瓶没有了,连忙去找了护士来。
护士换完吊瓶以后,周齐才开口,声音还带着一种撕裂感:“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刚刚,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就想着来看看你吧,”谢秋剥起来橘子塞进嘴巴里,“怕你生活不能自理。”
“谢谢,我还没残疾呢。”
“你看,”谢秋笑笑,指了指吊着的脚,“你这跟残疾有区别吗?”
周齐脸黑得像炭,看着谢秋的小模样,却只有眼珠子能动一动,心里便更痛恨令他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
几天前的晚上,周齐是被打晕了丢到谢秋家里的。当时他满脸的血,谢秋差点以为这人废了,送来医院后,医生说脚是扭伤,但鼻梁断了,嘴角也开裂了,头上缝了好几针,左眼差点就不能要了。
“我跟你说了,不要招他,你非不听,每次都上赶着,这下好了吧?”谢秋嘴上埋怨,还是用棉棒沾水,一点点地擦拭周齐干裂的嘴唇。
“他个老阴逼偷袭我!”
“听你手底下的人说也不算偷袭,不过是没在你的地盘上而已。”
“怎么不算偷袭,一声招呼都不打。”
谢秋叹口气,似乎搞不懂周齐的脑回路,难道打架一定得下战书吗?
“就算你们一对一,你不是也打不过白木吗?”
“你别在我面前叫他叫的这么亲热,我听着恶心。”周齐阴着脸说。
谢秋脸色变了,坐回椅子上。
沉默持续了一会,周齐硬气不过三秒,有几分心虚,小声地嘟囔:“那是以前打不过,现在还打不过吗?”
见对方还是不说话,他也赌气闭上了嘴。
许白木表面上温和,但从以前打架就厉害,这也是其他人这么待见他的原因。他办事周到,人又机灵,管理下面的人更是有一套。可周齐就是看他不顺眼,说是嫉妒眼红也好,就是看不得连谢秋都对他这么好。
最后,还是周齐先服软,开口道:“那个,我想出院,去你那儿待着。”
“可别,我那儿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谢秋一点台阶不给他,这下他就算想顺坡下驴也没办法了。
周齐看了看他,眼神一瞟又转到别的地方,尴尬的只能看自己的鼻子。一会儿,谢秋回去了,临走前说了句“还是在医院里养养吧。”
商铎来看周齐,两人这些年走的近,商铎算是将他带出头的大哥。
跟着来的人站在门口守着,只有商铎一个人进来,问了问伤情后,商铎坐在了谢秋坐过的那把椅子上。
两人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之后周齐提起交易的事情,商铎才问道:“我最近很忙,一直没顾得上问你,听说你已经找到买家了。”
周齐的确已经找到了,他跟商铎说对方是香港人,几天前约在南山那儿见了面。
“最近要小心一点,海城这些年一直风平浪静,但有消息传,政府高层要下来人严查,警察已经盯上了我们了。”
“我知道,所以才选了个偏僻的地方。”
两人话题从生意上的事情转到他的左眼上,便无可避免地提到许白木。
“有什么缺的跟我说一声,”商铎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我会找时间和他谈谈,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伤。”
说完商铎走了。周齐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不让自己去找许白木。
第42章 42
商铎走了之后,他吃过午饭,百无聊赖地盯着医院的天花板,那上面沾着夏天的苍蝇屎,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子在泛黄的墙上,令人感到不舒服。
吊瓶已经打完了,他看了看窗外,轻轻地把吊着的一只脚放下来,偷偷地离开了医院。出门的时候门口的小弟下了一跳,被叫闭嘴后去给他找了一副拐杖,掩护他离开。
到了谢秋门前的时候,周齐双手拄着拐杖,嘴里叼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热腾腾的杏仁酥,是谢秋最喜欢吃的糕点。
他敲敲门,半晌都没人来开门,他以为人不在,便想去夜总会碰碰运气。他耳朵尖,刚走到舞厅附近,听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他悄悄过去,没敢弄出动静,因为他听见那声音十分耳熟。
周齐看到谢秋在舞厅的后门同一个男人在讲话。他看到两人靠得这么近,本能地想冲过去,看到那人的正脸才没轻举妄动。
那男人很年轻,很瘦,个头也不算矮,他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和笔,在写些什么。周齐认得他,他是这一片的片警,管治安的,周齐和他打过两次交道,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新手。
晚上,医院里的人少了。外面漆黑一片,三楼最里面的一间病房里仍旧向往常一样亮着灯,门口站着几个男人,来往的人和护士基本已经习惯了,不会看到的时候像第一次见那样害怕。
“吱呀”一声,病房门打开,谢秋风尘仆仆赶来,带进来一阵不小的寒气。
他拿着东西进来,眼尖地瞧见病房床头桌子上只有城东铺子才有的熟悉的包装袋。视线跟着往上一看,周齐正坐在窗户边上喝茶。一个寸头,头上眼睛上包着绷带,一条腿还打着石膏,一脸凶相,却坐那里喝茶。
“吃饭。”
谢秋把饭盒放在桌上,周齐抬眼看了看饭盒,又看了看谢秋,总觉尴尬。
他慢吞吞地挪过去,快走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被谢秋及时扶住。
“小心。”
谢秋长得白净,又瘦,本身也不是打架打出来的,差点没扶住周齐这么大一大高个儿,两人靠着,周齐的嘴就在他耳边呵气。
站好后,周齐干咳一声,指了指桌子上,说:“我给你买了杏仁酥。”
谢秋“哦”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橘子吃。
周齐吃饭倒是安静,谢秋也没说什么,谁也没有提起早上的不愉快。谢秋准备回去的时候,周齐坐在床上说,我看见你跟一个警察在一起。
“是啊,一个新入职的愣头青,来我这扫黄呢。”
周齐说了句“哦”,拿起谢秋吃了一半的橘子,剥开塞进嘴里。“反正你小心点”
他其实还想说,别跟别的男人走的这么近,可惜他不想让谢秋知道他这么在意这件事,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傍晚,寒风簌簌,程风野在人烟稠密的商业街上走着,或许是下班的时间,人们都匆匆忙忙,只有他一人的迟缓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与小城的人擦肩而过,也注定不会过上他们那样的生活,他与海城的联系,在许白木来的那一刻变得愈加模糊,像条随时会断的带子,让他感到既恐惧,又期待。
他正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种出身,或许能够让许白木再多喜欢自己一点了,隐秘的巷子里就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他向来听力好,悄然走过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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