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奈何人都要没了,生死事大,别的也顾不上许多。
盛雪鸿完全继承了他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他基本不跟家里联系,除非等一切事情都已经解决,结果熬到最后实在扛不住了,还得靠家里想办法。现在他倒好,一个人晕着不管天昏地暗,其他人围着他急得团团转。
但是,谭骁真的很关心盛雪鸿。他吃了退烧药,不顾身上还打着石膏,一瘸一拐跑到盛雪鸿病床边去看他。
盛雪鸿一度病危,他的爹妈除了在一旁叹息以外,束手无策。最难过的时候,是谭骁一直陪着他。谭骁又温柔又有耐心,他知道盛雪鸿怎样会舒服一点,把他整个抱在怀里,摸摸盛雪鸿的头,捏捏他的手臂,经常亲亲他。
当时的情况很不妙,盛雪鸿下了好几回病危通知书,把所有人都吓得一惊一乍的。
他老爹咬紧牙关,眼瞅着快要把悼词都说出来了。谭骁好几回碰见他爹走到病床前,光看表情都知道他爹预备要说“虽死犹荣,为国捐躯”之类的话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母亲光顾着安慰他爹,毕竟儿子生死有命,她老公看起来健健康康的中气十足还能活好久。
有外人在的时候,大家都相对比较克制,谭骁跟盛雪鸿的父母同处一室的时候,都彼此互相安慰。但一到晚上,只有谭骁陪着盛雪鸿的时候,他就开始心情不好。
夜晚本就容易滋生出许多愁绪,盛雪鸿迟迟不脱离生命危险,谭骁比任何人都煎熬。更何况,那一枪的确是谭骁打的,使用的是盛雪鸿平日里常用的柯尔特手枪,直接穿膛而过。
这个位置是盛雪鸿亲口告诉谭骁的,目的是为了营造他被枪杀假死的假象,盛雪鸿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
当时情况紧急,谭骁没空考证能不能成功,只能赌一把,没想到这人这么不靠谱。
人在极度焦灼的情况下是哭不出来的,反倒会因为无计可施,而憋出一肚子怨气。盛雪鸿迟迟不醒,谭骁越来越气。
白天,别人在的时候,谭骁对盛雪鸿亲亲抱抱,晚上没人打扰了,他忍无可忍在盛雪鸿耳边骂人。
人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香港多怪力乱神,什么招魂的、养蛊的、跳大神的,在内地没生意做,都跑香港来了。谭骁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道士,道士教他念了一整套咒语。谭骁开始每晚在盛雪鸿耳边念咒,其间还夹杂着不少气急了的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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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太虔诚,未能成功召唤出楚人美☹️
第129章 129
也不知道是玄冥之力起了作用,还是盛雪鸿被骂得次数太多,终于灵验了。谭骁还记得那是一个风雨大作的夜晚,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医院的灯一闪一灭,如同鬼火般摇摇晃晃。
突然一个闷雷炸响,电路被雷切断了,整栋楼都跟着摇晃了一下,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盛雪鸿的老爹在门外,望着潇潇夜雨,凄怆地伫立,险些要说出那句豪言壮语“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何惧哉!”,没想到,这一声闷雷把盛雪鸿吓醒了。
谭骁还在边上念咒,在乒铃乓啷的雨声中,听见床铺咯吱动了一下,然后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谭骁被吓到了,他听见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师父快别念了……”
黑灯瞎火,谭骁的声音在黑暗中颤抖:“你这是回光返照,还是真的醒了?”
霎时又没了声音,谭骁很害怕,他伸手在盛雪鸿身上重重掐了一下:“你要是死了,我……我就诅咒你,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窗外雷声隆隆,盛雪鸿的意识很模糊,他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然后有几滴雨水,飘落到他的脸上。
是雨雾吗?还是眼泪。这铺面而来的湿热水汽,让他回忆起当初跟谭骁分离的那个夜晚,只是那时他们所见的,是初夏的雷雨,现如今已经裹挟着深秋的寒意。
隔了很久很久。
盛雪鸿艰难地开口,他的话很干涩:“谭骁?”
谭骁不吭声。
病房外传来人走动的声音,忽而声响,忽而轻下去,同雨滴一样,一阵阵飘在窗上,潮汐般涨落。
他们的交谈声是如此低微,像一片湿透的、贴在墙上的树叶。
谭骁的沉默让盛雪鸿不安,而不安让他努力保持清醒,他朝黑暗中伸出手,可谭骁却一缩手挪开了。
爱人的迟疑让人不安,盛雪鸿挣扎着开口:“怎么了?”
谭骁在心中默数到五,五秒后他轻声抱怨:“如果你死了,我会讨厌你,我会恨你一辈子。”
又是一阵沉默,盛雪鸿气若游丝地开口:“不会的,谭骁,你会记住我一辈子,你会永远爱我,比我活着的时候更爱我,我了解你。”
“我现在懒得跟你说这些。”
“我其实……听见你骂我了……”盛雪鸿的声音很轻微,“你很挣扎,对我也有很多怨气,我都听见了。”
“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好话你是一句没听见啊?”
谭骁气得暴跳如雷,他哐一下站了起来,打着石膏的腿撞在床边,一时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盛雪鸿偏偏要惹谭骁生气。谭骁在生闷气,盛雪鸿并不是不知道。在危机四伏的黑暗中,谭骁感觉到盛雪鸿很虚弱,为了掩盖身上的虚弱,他故意话里带刺。
有些本事是天生的,哪怕盛雪鸿躺在病床上,已经说不动话,可他三言两语,就牢牢牵制住了谭骁的情绪。
“谭骁,你可以生气,可以发火,但是不能恨我。”盛雪鸿挪动了一下,他的精神状态并不好,说话断断续续,每说一句胸口都跟撕裂似的疼。
血的味道灌涌上来,盛雪鸿喉口一阵血腥味。话沾了血,带着焐热的温情,却又鲜血淋漓。
“否则,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谭骁在黑暗中凝视着他,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牙切齿:“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我也爱你。”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好,我不懂,都是我的错。”盛雪鸿服软了,他已经快没力气了,声音很轻很轻,却还是去抓谭骁的手,“过来宝贝儿,我亲一口就没事了。”
谭骁真是又气又感动,上一秒还想发火,下一秒又想哭,干脆不跟他说话了,一瘸一拐地出去找医生,并顺道把他的爹妈给叫了进来。
这下真成了老和尚念经,医生护士还有他的爹妈,围着他好一顿絮叨。盛雪鸿什么都听不进去,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他刚才勉强支棱了那么一会儿,但现在已经蔫了,他现在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猫咪,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谭骁在边上坐着,一言不发。
他松了口气,心里悬着的一桩大事总算落了地,由此感到精疲力竭,并感到雨水带来的潮气入侵身体,让他浑身都隐隐作痛。
盛雪鸿没有回答他父母的任何问话,他很累,刚才跟谭骁呛了几句,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他小声说:“我要小丸子。”
他的母亲忙说:“你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谭骁听闻着实尴尬,他扭过头去。
盛雪鸿憋了一口气,哑声叫:“谭骁,你过来。”
谭骁冷笑:“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我凭什么听你的?”
“别闹,过来。”
两双眼睛朝他望过来,谭骁铆足了劲不肯过去。
盛雪鸿不高兴了,躺在床上乱蹬腿发脾气:“我要小丸子抱。”
谭骁更加尴尬,他看到盛雪鸿父母的脸都变得煞白,于是赶紧站起来挪过去,盛雪鸿一骨碌摸到谭骁大腿,脑袋一歪靠了上去。
盛雪鸿倒头就睡,谭骁感觉他呼吸微弱,又瞧见他胸口因为刚才乱蹬,有点渗血,着实心疼,心中的怨念却也愈发深重。
“你要多亲亲我。”盛雪鸿声音虚弱,像饿了几百年脸色苍白的吸血鬼,“这样我很快就会好了。”
第130章 130
谭骁怒斥:“哪来那么多要求?赶紧给我睡觉!”
“好凶呀。”盛雪鸿往他大腿根上缩,用欠揍的语气说道,“难道你要趁人不注意,偷偷亲我吗?”
谭骁火冒三丈:“你怎么知道?你前两天就醒了?”
“没有,迷迷糊糊的,也没力气说话。”
盛雪鸿说罢,好像真的一下子困极了,打了个哈欠,顺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
“你倒是舒服了,我怎么休息?”谭骁冷冰冰地说,“我手臂还骨折着呢。”
盛雪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小声哼了几声,装模作样扭动了几下,其实一点儿也没动。
谭骁只好自己挪下去,拉上被子把他塞好,只露出一个脑袋。
盛雪鸿歪在谭骁面前,只露出一个脑袋,脸色苍白面无血色,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看起来弱小又可怜,甚至有点娇弱。
这都是圈套!谭骁绝不再上当!
“装吧你就。”谭骁恶狠狠地撂下话,转过头去。
冷战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谭骁第二天一大早上,没等盛雪鸿醒来,就一瘸一拐地跑到了隔壁病房。
人一旦从紧绷状态下解脱,就会感到格外疲惫。第二天谭骁睁眼,就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他感到十分不妙,随即被三个喷嚏彻底打懵了。
他感冒了,前几天下了雨,这天气对他这种伤病患太不友好了。
于是他第一反应就是离盛雪鸿远点,谭骁并不想把感冒传染给他。况且,谭骁心里还有气,于是先一步溜走。等盛雪鸿醒过来,床铺还是温的,人却忽然不见了。
盛雪鸿的控制欲大爆发,他忍无可忍地从床上爬起来,顶着鸡窝似的头发四处张望,满脸写着厌烦。一抬头,却瞄见三人正端坐在病房内。
他的父亲、母亲,还有来讨债的关美芝。
关美芝穿着一身黑丝绒的旗袍,脚上蹬着一双高档皮靴,若不是脖子上带着一串白珍珠项链,涂着鲜红无比的口红,手上带着一金一银的大镯子,盛雪鸿觉得她是来奔丧的。
盛雪鸿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关美芝微微一笑,一开口声音嗲得要命,话倒是十分犀利:“是老娘护送你们来的,要不然,您这会儿可就该见鬼去了!”
关美芝不愧是学黄梅戏的,一开嗓子,声音冲破房门,又亮又响。
盛雪鸿一愣:“吃枪药了?”
关美芝脸上隐隐浮现出愤怒,她可不像谭骁,还要顾忌盛雪鸿父母的面子。
她两眼一瞪,抬起手,将手镯晃得叮当响,随即发起威来:“在从广州过来的那一段水路附近,你们遭到了日本宪兵的追杀。老娘为了救你们,祖传的冰种镯子碎了,手也骨折了!谁来赔给我?”
“你哪来祖传的翡翠镯子……”
“自己买的也心疼的呀,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的钱呀,没有了你让我下半辈子怎么过啦。”
关美芝捂着心口,痛苦不已。
原本挂在关美芝手上那枚冰种玉镯,价值抵得上一栋小洋楼别墅,关美芝佩戴了十余年。
有老话讲,玉镯辟邪,镯子碎了是帮人挡了灾。在船上的时候,关美芝被三个特务围在甲板上,手腕被击中,玉镯当场碎裂。正是这枚碎掉的玉镯救了她的命。
关美芝表面垂泪,内心窃喜,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不得赶紧讹盛雪鸿一笔?更何况他父母都在,要个镯子,总要的来的。
鬼迷心窍的关美芝,才不管盛雪鸿重伤未愈,蹲点守在病房门口等着赔钱。
“让我爸妈赔给你,我反正是个穷光蛋。”盛雪鸿左右张望寻找谭骁,“我媳妇儿呢?”
刚巧一个护士进来,盛雪鸿忽然倒在床上,捂着胸口大喘气:“你帮我……去……去把谭骁叫过来,你跟他……说……说十分钟之内他不出现,我就要死了。”
谭骁最讨厌听到死这个字,他越讨厌什么就来什么。9分55秒后,谭骁带着口罩出现在盛雪鸿面前,盛雪鸿仿佛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一阵扑腾后扑进了谭骁的怀抱。
关美芝来要债,来得正是时候,恰巧帮盛雪鸿吸引走了火力。这位言辞锋利的美丽佳人,成功将他父母引开,他父母有些不便向儿子询问的事,也恰好向关美芝打听。
关美芝转述了事情的经过。
她的本名是关琦美芝,出生于横滨,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中国人。一个在日本长大的女孩,一个混血的女孩,在战争年代,无论她想不想,她所要经历的人生,注定了不会平凡。
10岁那年她回到家乡安庆,开始学唱黄梅戏。美貌是武器,可女人的武器不止美貌。她在故乡看戏,看了许多有意思的典故,西施离间夫差与勾践,貂蝉离间董卓与吕布,靠得是八面玲珑的手腕、与敌人周旋的耐心。
拥有惊人美貌的女人,往往拥有当间谍最好的天赋——她们过多地被关注美貌,而被忽略出众的才华。
再之后,她回到日本,学习了忍术,成为了一名特工,再成为特工之后,和盛雪鸿有了接触。
她作为盛雪鸿的部下,第一天跟随盛雪鸿一起行动,便是为了得到红烟实验室的军事图纸。
红烟联合实验室,从建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成为众矢之的,一旦他们的实验成功,这张图纸就会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目标。
为了顺利地完成这个目标,关美芝来到了舞厅,成为了一名舞女。
她既会日语也会汉语,善于和各种人打交道,很快就建立了自己的一张情报网。
当盛雪鸿跳车,被小野浩之抓住那一刻起,这个计划就开始了:盛雪鸿会潜伏进入日伪内部,获取小野浩之的信任,帮助他们探听日伪内部的情报,而关美芝则会等待机会,与谭骁见面,负责从侧面打通另一条道路。
果然,在等待了一个多月之后,关美芝见到了被小野浩之释放,但受了重伤的谭骁,将他送入医院,从此便与谭骁熟络起来,成为了关系密切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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