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泉都已经习得隐匿之术, 唯有你还不太熟练, 明日我给你寻一袭外袍,你切记将身体裹好。”
牧听舟心道还能有这么神奇的外袍?
但到了第二日,他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阿宣手中的这件黑色斗篷,顿了半晌, 还是接过来披在了身上,遮住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阿宣整理好包裹, 冲着阿泉点了点头,淡淡道:“走吧。”
他并没有对牧听舟说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只是叮嘱他道:“这里是九重天的边境,只要踏入九重天的边界就有被发现的风险,聿珩仙尊近些年来做事越发极端,切记要跟紧我们,否则就以我和阿泉的水准无法正面突破将你救出。”
牧听舟很乖很听话地点了点头,阿宣这才欣慰地笑了笑,三人重新启程,将这片被风沙淹没的废墟抛之了脑后。
三十五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这段时间对于牧听舟来说都是极为虚无的,直到再一次重新看到九重天这似曾相识的街坊,他的心中这才落实了一些些。
牧听舟上半身被黑色斗篷牢牢遮掩,只露出了一双清凌的眸子好奇地张望着。当他的目光落在街角的某一处时,眼眸缓缓睁大,猛地一下顿住了。
阿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他顺着牧听舟的视线望了过去,在街角的某一张茶桌上,三三两两的魔修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全然没有丝毫的紧张感。
阿宣心领神会,他道:“很惊讶吧?我依稀记得三十五年前的时候,魔修还不曾像这般肆无忌惮地踏入九重天的领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人都在一直往前走,只有我们妖族,还留在原地,依旧是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阿宣苦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集中精神,我们快要临界仙盟的领域了。”
牧听舟心知这是谁的功劳,他心中一悸,抬手捂住乱跳不止的心脏,默默收回了视线,走到阿宣身边状似无意间道:“那裴……聿珩仙尊身边如今有什么情.人吗?”
“情.人?”一旁的阿泉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开口讥讽道,“先前听闻有人擅自靠近想要做他的情.人,结果被妖兽当场撕成了碎片,而那人独坐高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说到这里,阿泉气急败坏地道:“这种冷血无情的男人,就应该……”
阿宣看了他一眼,打断道:“谨言慎行。”
阿泉只好愤愤地闭了嘴。
没由来的,牧听舟心口一酸,有些难过地垂眸。
阿宣瞥了他一眼,流离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青年那张清秀的面庞,似是有意所指:“是个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哪怕是那个人也不例外。”
“先前不就说他一心只想着他那死去的道侣吗?只要还有那一袭空缺,他就不是坚不可摧的。”
“郁延,你觉得呢?”
牧听舟心思纷杂,浑然没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敷衍点头道:“你说得对。”
阿宣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凝视了牧听舟的背影良久,喃喃道:“也是,没有人是坚不可摧的。”
仙盟戒备森严,他们三人根本无法走寻常道进入,剩下无非就是混迹进去,或者就是硬闯了。
首先排除后者,以他们三个人目前的水平,还没硬闯到一半估计就被打成筛子了,余下只剩下一种可能……
牧听舟可不想还没见到人就被他的下属给劈死了。
他们三人隐身藏在仙盟门口不远处,紧紧地盯着那仿若壁堡般的巨石门,牧听舟更是抓耳挠腮地难受。
忽然间,不远处的马车声惊醒了三人,阿宣循声望去,看见了一座低调又奢华的车舆正朝着仙盟正门缓缓驶来。
阿泉一贯性子急,他阴沉着脸,声音急促道:“机会来了,这次要是把握不好,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呢,怎么说,干不干?”
阿宣犹豫了两息,眼看着马车就要接近仙盟之地,他咬牙道:“干,阿泉,坐得利索些!郁延,跟紧了!”
阿泉一只手拉住了牧听舟的手腕,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带着牧听舟一起飞跃了出去。
只见三道黑影一闪而过,下一秒,三人稳稳地落在了马车的尾端,阿泉手臂一掀,捏着匕首闪身冲进了马车之中。
牧听舟正准备紧随其后,却被阿宣拉住,他悄声道:“嘘,先别打扰阿泉,他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牧听舟眉宇一蹙,就听见阿宣低低地道:“要怪,只能怪马车里的这人运气不好。”
果然,没过多久时间,里面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阿宣眼眸一亮,轻声道:“应该是阿泉结束了,走,我们进去。”
牧听舟悄然藏住了手心里的短刃,清凌的眸光落在阿宣身上片刻,又淡淡地收了回来。
算了。
虽然这两人心怀鬼胎,但好歹也算是将自己带回了九重天,目前还没做出什么不可逆转的事情来,留这两人一命也未尝不可。
阿宣用眼神催促着牧听舟,后者收起了短刃,掀开了车帘。
与此同时,车舆陡然一晃,稳稳地停住了,紧接着,从前面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声吆喝:“祁大人回府,还不快开城门——”
牧听舟眉心狠狠一跳,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定了定心,回过神来大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车舆之中。
紧接着,他呆了一瞬。
在金碧辉煌的车舆最前端,置放着一席软塌,一个漆黑长发的青年身姿板正,端坐在软榻之上,一袭月白色长袍衬得他身形修长好看。
他手中端着一盏茶,腾腾雾气升起时遮住了温和的眉眼,反倒叫人觉得他的气质更加温和。
而在青年的面前,跪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是先前擅闯进去的阿泉。
阿泉手中的断刃被丢在了一旁,整个身子岣嵝成一团,暗灰色的毛发抑制不住地生长出来,直到形成了立耳的形状。
“原来是一只狗。”软榻上的青年抿了一口茶,淡淡开口,冷淡的眸光移向了浑身颤抖不已的阿宣……还有半个身子探进来,鬼鬼祟祟的牧听舟。
牧听舟呆呆地望了那人半晌。
……萧然。
青年的名字在牧听舟唇齿间周转了一圈,被他又默默咽了回去。
祁萧然似笑非笑地抬眸望向牧听舟,好声好气道:“这位小友,怎么不进来?你的两个族人都已经进来了,半个身子露在外边不冷吗?”
“……”牧听舟歇了当场要跑掉的心思,蹭进了车舆内。
他神情颇为复杂,几欲张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站着做什么。”祁萧然眸光定定地落向牧听舟,伸手将茶杯往前推了推,轻描淡写道,“坐。”
牧听舟:“……”
这还是第一次祁萧然在他面前时用这种语气说话,未免有些新奇地多看了两眼。
但他没有忘了自己现下的身份,谨慎地待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一个晃神的时间,马车再度启程,牧听舟心下没由来地有些慌神,垂着眸没说话。
祁萧然凝望了他良久才淡淡地吐出一口气,收回视线,低着头摆弄茶汤:“本君依稀记得,仙尊大人曾下令不准妖族人踏入九重天半步。”
“你们三个……是想谋反吗?”
祁萧然声音很轻,却像是重锤一般当头砸在两人的心头。
阿泉蜷缩在地上的身子一抖,陡然抬起头,双目通红,抢在阿宣面前哑声道:“和他们没关系,是我一个出谋划策的。”
阿宣恍惚间回过神,慌忙之下拉着牧听舟想要跪下,可他拉了一下没拉动,干脆不管他,跪在祁萧然面前道:“魔君大人,鄙人深知族长先前犯下了罪过,特意前来补偿。”
“鄙人自知罪孽深重,无法靠近仙盟半步,阿泉一时心急这才出此下策,还望魔君大人赎罪。”
阿宣说得磕磕巴巴,靠在阿泉的身边,像是想要从他身上吸取一些温暖和勇气。
祁萧然手中的动作一顿:“……补偿?”
牧听舟目光也望向了阿宣。
阿宣疯狂点头:“没错,我们二人先前镇守在不周山脚下,以此偿还妖族犯下的罪孽,如今听闻仙尊大人似是已经敞开心结,连夜探讨了一番,决定为大人献上一份大礼。”
“——就是他!”
阿宣猛地回头,灼目的视线落在牧听舟的身上:“恕我逾越,鄙人从前曾一睹过……那位大人的尊容,郁延是为妖族混血,身上的气息只要稍微遮掩一番便能和旁人无异。”
牧听舟越听越麻木,额角青筋直跳。先前就觉得这两人图谋不轨,他不过是将计就计,现在想来原来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替身这一俗套的计谋?!也不看看对象是谁。
“——更重要的是,他的容貌……”恰好与幽冥尊主七分相似!
哗啦一声巨响打断了牧听舟的思绪,他眨了眨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祁萧然一挥袖,阿宣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抽搐。
阿泉猝然抬头,目眦欲裂。
祁萧然一反常态,脸上的温和尽数消失不见,居高临下,冰冷开口:“你们还不配说出那人的名字。”
“带下去,别脏了本君的眼。”
随着祁萧然的一声令下,凭空冒出来了两个人,将地上半死不活的两名妖族拖了下去。
整个车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仅剩下四目相对的两个人。
旧人相见不相识。
牧听舟有些尴尬地捏了捏指节,他头皮一阵发麻,脑袋里胡思乱想着,怎么不把他也拖下去,怎么,难不成是真的要给裴应淮物色新的替身了吗?
祁萧然顿顿地盯了他半晌,差点没把牧听舟脸上盯出个窟窿来。
须臾后,他淡淡收回了视线,问:“方才我没听错的话,你的名字是叫……郁延?”
重逢
第一百五十三章
牧听舟沉默良久, 没有接话。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祁萧然的反应显然是猜到了些什么,与其说问他是不是郁延,倒不如说是问他另外一个问题。
在牧听舟做得数不胜数的那些破烂事儿里, 有唯二两个他始终觉得有愧的人。
一个是祁萧然, 另一个就是裴应淮。
裴应淮不必多说, 两人之间牵扯得太深,他先前又走得这般决绝,倘若裴应淮还带着之前的记忆,肯定得扒他一层皮不可。
祁萧然这个人……他从幼年时期就跟着自己, 再到后来哪怕入了魔也不假思索地就说要跟在他身后辅佐,凭良心说,没有祁萧然就没有今天的牧听舟。
他做事太过圆滑,很多次都将牧听舟从极端边缘来了回来, 两人之间曾无话不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萧然也算是他半个弟弟了。
——可就是这么关心自己的两个人,牧听舟他执行赴死计划之前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反倒是和戚清凌里应外合。换位思考一下, 牧听舟自己都能被自己气炸。
他垂着眸子, 没有去看软榻上的青年。
祁萧然今日却格外的尖锐, 他嘭地一下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我在问你话!”
“……”牧听舟答, “是。”
他抬头, 淡淡道:“若你真的只是要这个答案,那我就回答你。”
“是。”
祁萧然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尾都被气红了。饶是他自知自己接受能力非比寻常,也被面前这人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强行压下语气中的颤抖, 冷静道:“你身为妖族,在没有准许的情况下擅闯九重天, 你可知这是会被杀头的重罪?”
“擅闯九重天还不够,竟然还想抢夺本君的车舆,几百条命都不够你活的!”
牧听舟这倒不知道了,他只知道妖族现在是如履薄冰,没想到连上九重天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于是他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跟着先前那两个妖族过来的,其他的……倒还真的不知。”
他有些好奇地问:“我会死吗?”
他可不想还没见到裴应淮之前就被砍掉脑袋。
时隔了三十五年,祁萧然发现这个人真的是一——丁点都没有变,还是这么的能语出惊人,还是这么的……能一句话把他气笑。
祁萧然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不。”
看起来他还是念旧情的,牧听舟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见他缓缓开口:“来人——”
牧听舟:“?”
祁萧然:“将这个肆无忌惮在九重天上撒野的妖族也给本君拿下去。”
牧听舟:“……”
就这样,他被旁边冒出来的侍从也给带了下去。
那侍从一听见此人是个妖族的身份,连动作都粗暴了不少,扯着牧听舟细瘦的胳膊就是一拽:“不过是一个废物妖族,冲撞了大人就是死路一条,走!”
牧听舟被拽得一个踉跄,祁萧然顿时望了过来,眉眼一冷,厉声喝道:“放开!”
牧听舟本来拽得心里不爽,手中的匕首都有些藏不住了,结果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得手抖了一下,眼睛都瞪圆了——毕竟萧然冷着一张脸生气的时候还蛮唬人的。
他下意识地站直身子。
只是没想到那侍从反应更大,扑通一下直接跪了下来,头磕得嘭嘭响:“魔君大人饶命,魔君大人饶命。”
牧听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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