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
江盛从被褥中抱起虚软无力的鱼尾巴,委屈巴巴吹了吹:“鱼鱼吹吹,痛痛飞飞,下次、下次一定帮你报仇!”
门外,魏游实在忍俊不禁。
多大的人了,说话还说叠词。
丞相家嫡哥儿江盛,半个月前刚满十八,本以为是个温润聪善的性子,没想到是个又凶又怂的小傻子。
如果是原主,单凭一次叫板挑衅行为,小傻子被打百八十次都是轻的,也不知道怎么生了这副性子,怕是被丞相府保护的极好。
“派两个人替王君更衣。”
想起原身放置的道具,魏游抓起背后闷热的长发,随口说:“一会儿把房里的那些东西扔了,本王看着碍眼,还有前几日被我迁怒的几人,找个大夫替他们治,本王不希望听见府内半点风言风语。”
刘和德面上不显,心下一惊。
王爷几时关注过下人死活?
莫非是王君吩咐的?
“是,”小心忖度他的心思,刘和德拿过侍女手上的外衫伺候魏游穿衣,“王爷,膳食已让伙房备齐,我这就吩咐下人端到前堂。”
瑞安王八菜不重样的早膳,魏游一个人哪里吃的完:“不必了,端到这儿来,另外,今日天气烦热,再添一个冰盆。”
“奴才遵命。”
刘和德手上动作不停,心里却纳闷这段时日王爷的转变。
变化是从王爷成婚后一日起的,不是说他不接受,只是有些突然,明明前一晚还阴沉地命他收集折磨人的新鲜法子,第二日却又亲自给王君喂清粥,连以往视之草芥的下人奴婢也得到了宽恕。
难道真是因为王君?
若真是,等从宫中回来后,他必紧急召集府内仆役,敲打一番,让每个人清楚这位在府里的地位,可不是后院那些不值一提的花花柳柳,这是王府的小主子,免得一些个不长眼的冲撞王君,连累了他们。
刘和德办事效率高,八菜铺桌齐整,魏游和江盛洗漱穿戴完入座。
人参燕窝汤,糯米红枣糕,小烤嫩鹿肉,香焖紫薯……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没有一丝多余的油光。
江盛馋得眼睛都在垂涎。
但魏游不动筷,他也不敢动,要是下毒害他怎么办?
“没毒,放心吃。”
面对江早写在脸上的不信任,魏游用实际行动表示菜里没毒,他端起一小碗燕窝,用勺子搅动后喝了一口,等实实在在吞咽了两回,江盛才犹犹豫豫端起碗。
应该没毒。
一勺入口,江盛眼睛锃亮。
这燕窝,正宗。
虽然没有现代好吃,但江盛吃得很香,因为贵啊,这都是钱!江盛怕浪费,舌尖舔去唇角的残留,又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慢慢品尝,偷瞧了魏游一眼,又松了口如嘴,脸颊单侧鼓起。
像是一只偷吃的小松鼠。
魏游喝一口,他喝两口。
魏游喝完放下碗,他已经两碗见底,还抽空瞥了他一眼,见不是抢食物又继续和美食作战。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胃,魏游支着下巴,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不紧不慢道:“骗你的,我提前吃解药了。”
咣当一声,勺子掉落在碗里。
“你,咳咳咳——”
下咽一半,江盛被他的话一惊,汤水进入气管,呛得他说不出话来,拼命咳,直不起身。
怎么办?
七步散还是鹤顶红?
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个好的。
侍奉在一旁的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脚尖能瞧出花来。
呆呆傻傻的。
魏游见他咳得满脸胀红,替他顺了顺背,嘴角轻弯:“悠着点,我开玩笑的。”
江盛:“……”
这人是有多无聊,居然戏弄他!
江盛扭头想骂回去,刚起身喉间的痒意再次翻涌而上,这次反应剧烈,咳得泛起生理性眼泪。
难受。
等尾巴好了,一定要把他抽过来抽过去,抽成煎饼果子喂鲨鱼!
魏游见他平缓了些,推了推红枣糕,示意:“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江盛抿紧嘴没动。
谁知道有没有毒,人鱼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反正他不吃,万一七窍流血多难看。
魏游忍住笑,也不多劝,慢条斯理夹起一片鹿肉细细咀嚼,又故意从他面前拾起一块红枣糕轻嚼慢咽,吃完再喝点汤润润嘴。
等他转过身,发现江盛馋的只差把嘴巴凑到盘子上了。
好饿……
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
江盛搭着脑袋揉肚子。
好想吃……
魏游看着有趣,拿起红枣糕递到江盛嘴边,轻声问:“吃吗?”
香甜的枣糕近在咫尺,只要张嘴就能咬到,江盛动了动鼻子,圆溜的黑眼珠滚了一圈,瞧瞧枣糕,瞧瞧魏游,舔唇后又瞧瞧枣糕,再看一眼魏游。
总觉得不靠谱。
江盛偏头露了个后脑勺,偷偷吞咽口水,死守底线不为一块云云小糕折腰。
反正看不见就不馋了。
掩耳盗铃是没用的,该受的诱惑一点没少:“没骗你,如果下毒你还能活到现在?哪怕确实有毒,毒素进入体内渗透五脏六腑,无法根治下不如做个饱死鬼。”
好像有点道理。
江盛又转回来。
魏游眼底划过笑意,捏枣糕的手欲往后撤半寸。
这一动作让摇摆不定的江盛急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伸长脖子嗷呜一嘴衔住枣糕,操着凶狠的眼神瞪魏游。
真坏!
骗人不说还克扣甜食!
江盛吃到枣糕后一口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警惕地看着魏游,见他不抢,才慢慢咀嚼。
一开吃,江盛享受地眯起眼。
枣糕香香糯糯,这头咬下去另一头膨胀起打在牙齿上,蓬松软弹,咬下的一口入了味,一阵枣甜味自蓓蕾蔓延,淡淡的,一点儿也不腻。
真好吃。
他摸摸干瘪的肚子,心想肚子可以吃十块,不,一百块!
要是能露尾巴就好了,他能边摇边吃,边吃边摇,活动尾巴消化快,还能多吃一块。
江盛吃得香,魏游收手的动作却几不可见的微顿,他曲起指尖,残留的温软消散不去,等抬头看清江盛美滋滋的模样,又无奈又好笑。
天赐夫郎还真是个傻的。
他又递了一块,问:“甜吗?”
“唔——”吃得不亦乐乎的人赏脸抬起头,分了他一个眼神,“甜。”
“甜啊,甜就对了,”魏游捻了捻发热的指尖,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我让人掺了春/药。”
“魏游!!!咳咳咳——”
第3章
俗话说逗人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进宫路上,江盛全程背对魏游生闷气。
王府总管内官刘和德本次同行进宫复命,现在却夹在两人之间坐立难安。
两方置气容易伤及无辜。
马车内空气焦灼,但刘和德不得不硬着头皮打破沉寂:“王爷,后日启程前往东岭,奴才按照吩咐将所备之物进行调整,库房内物品能卖则卖,不易保存之物折为银两,请王爷过目。”
魏游闻言接过单子查看。
比起账目,其实他更在意东岭这块地。
东岭整体位于大荆国东南部沿海,东靠大海西靠山地,北接江南南部丘陵地区,南攮森林无人区,地广人稀,多深山蛮夷部落,是大荆国流放开荒之所。
它下辖八州二十六县,设建州为府城,其中建州、鲤州、浦州、涵州靠海建城,明州、岩州地处东岭中心位置,平州、饶州各占据西北、西南角。
东岭穷,财富聚集在建州和鲤州,其他六州经济困难,州城中心比京城附近的村镇都不如。
而就是这样一块贫瘠的土地,一个月前,划为瑞安王的封地。
封地穷,再次返京不知何年马月,库房里的东西留着腐烂积灰不如卖了换钱,缺的吃的用的抵达封地就地购买。
魏游一目十行,眼神在最后账目最后一笔大额银两上打了个转,合上册子:“嗯,不错,护送的军队今明两日确定,通知一个月前租赁的镖局吧。”
“是,今日早朝或有大人刁难,奴才听闻一些大人不满拨款之事。”刘和德道。
“怕什么,金口玉言。”魏游语气淡淡。
“那赈灾粮米一事?”
东岭暴雨洪涝,多州出现饥荒,急需朝廷开仓救粮,此次王爷前往封地外,还授命赈灾东岭。不过这次赈灾给的不是粮米,而是银两。
为了避免层层贪污,赈灾银两派人送去而非层层交付,赈灾物资经过太多人的手,最后用于赈灾的或许只剩下三分之一,前朝更甚者,十五万赈灾银两剥削剩一万多,结果可想而知。
前朝没了。
但这次运款的是王爷……
马车拐弯晃悠了一下,刘和德收起心思,不管陛下给粮还是给钱,都不是他该管的。
魏游把单子扔给刘和德:“不急,等下了江南再议。”
“王爷若到江南购置粮食,沿路能省不少麻烦事。”刘和德自行解释道。
魏游却说:“买粮?谁说本王要买粮?”
赈灾怎能不买粮呢?
那饥荒的百姓如何安排?
刘和德心里一提,他以为王爷成婚后有所改变,难道老马失蹄,看错人了。
“那王爷该如何——”
魏游有一下没一下摆弄着进宫腰牌上的“瑞”字,手臂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他转过头。
上车后充当隐形人的某位东倒西歪,困顿的脑袋一下没一下地撞空气,强撑着眼皮克制入睡的欲望。
晚睡又早起,合该困了。
王府虽在内城,距离皇宫不远,但前往皇宫的路算不得平整,马车座位下铺了一层软垫,他坐着都觉得颠簸疼,更何况身边这位。
魏游腾出点位置示意人躺着休息一会儿。
那头江盛见魏游看过去,以为嘲笑他体力,他强打起精神正襟危坐,还狠狠瞪了魏游一眼。
他可是强大的人鱼。
绝对不能在敌人面前露怯。
刘和德醒过神,背后冷汗直流,要不是王君,他刚才差点僭越了:“王爷,王君……”
“这些到了江南再议,府内随行人员安排如何了?”魏游没有追问他,而是换了话题。
刘和德观察魏游的脸色,没敢多问:“此次前往东岭人数缩减为六百人,三护卫营三百六十人不变,原外院杂役匠人等减为一百二十人,内院太监丫鬟等一百人,另有管事典仪二十人。”
刘和德说完看向魏游,见他拧眉,知道六百还是多了。
缩了一半还有这么多人,魏游不想要也养不起:“管事本王有用,留着,典仪挑两个足已,王府不养闲人,内院人数过多,不要超过三十,外院匠人有哪些?”
想了想,刘和德回:“大夫、铁匠长、木匠长、鞍匠长、镞匠长、羊牛马群长、绣娘等。”
“统共多少人?”
“约莫五十。”
技术人员在哪里都是紧缺人才,服务业就得靠后了,再说王府就他和江盛,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匠人不减,杂役小厮三十足已,外院不要超八十,”魏游说完瞥见刘和德面露难色,问,“还有什么问题?”
刘和德有些迟疑:“若是太监丫鬟不超三十,后院几位……”
后院?
魏游静静地听着,忽然肩头一沉。
他停下转木牌的手,偏过头,鼻尖碰到了一点冰凉。
这是他挑的骨玉簪。
玉簪表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看似低调清简,却与江盛清秀乖巧的样子最为适配,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适合他,果然,他眼光不错。
魏游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
发簪的主人许是觉得有些痒,脑袋下意识往他脖子处蹭了蹭,这一动并未醒来,许是单侧耳朵紧贴着坚硬的肩膀,靠得不舒服,他换了个着力点,又不动了。
这番亲近显然取悦了魏游,魏游盯着他卷翘的睫毛,勾起一个浅笑。
还挺乖。
和早晨张牙舞爪的模样截然不同。
“……”目睹全过程的刘和德把到嘴的话咽回去。
四十二年的太监从业经历告诉他,这种时候不适合提“十七房侍妾”,否则他这颗脑袋估计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至于可怜无依的王君……
为了全府的安危,您多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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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入了宫门,改换轿子。
皇帝还未下朝,魏游事先被交代进宫后前往宣政殿,与先行前往珍妃寝殿蕊清宫的江盛兵分两路。
宣政殿中。
“与大莱四年交战,国库空虚,谁也不知这仗要打到何时,该放着以备不时之需,拨给东夷是下下之选。”
“非也,一月前东岭连绵暴雨山崩,更有台风覆盖沿海,东岭商贾大多以海运获利,此次粮米不成海运受阻,境内迫不得已向朝廷求助,依老臣之见,若朝廷今日不肯出粮,日后恐有怨言。”
“前朝亦有江南案例,因朝廷不发放粮米,逼沿海富商大族投靠倭寇海患,险些酿成大祸。”
饶是如此,武将仍然不满道:“派人前往江南自行购粮即可,何必向朝廷索要粮米?”
花白胡子的老人反驳他:“覃将军此言差矣,近两年大荆天灾人祸不断,南北方连年饥荒,两国交战朝廷对江南再三征粮,本地不足更何况卖与东岭。且皇上早已下旨临近两省开放粥棚,筹集先行赈灾款以安民心,等瑞安王携朝廷赈灾款前去便可度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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