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宴存见程琉青没再动作便安心不少,伸手捂着后背说:“劳你把旁边的药碗递给我。”
闻言程琉青侧目看着桌上的药碗发怔。
罢了,端药而已,不管怎么样他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这么一想程琉青又缓步走到桌边。
一走进程琉青就瞧见黑黢黢的汤药还剩了半碗没喝完,药碗旁用油纸包着一两块蜜饯海棠。
莫非傅宴存怕苦?
程琉青想看笑话却也不确定只得先按下不提,悄悄拿了一块蜜饯用衣袖掩着,走到床边只把药碗端给了傅宴存。
果不其然,程琉青见傅宴存端着药碗迟迟不喝药,眼神频频往桌上看去,神情也有一丝不自然。
“怎么不喝?”程琉青故作疑惑地问。
傅宴存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点了点头,看着面前只闻着就泛着苦味的汤药发愁。
他方才就不该想出这个法子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是如今程琉青尚站在眼前看着,傅宴存也不愿自己露了怯,心一横就端起碗一饮而尽。
苦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傅宴存登时抓紧了药碗,纵使再克制还是皱紧了眉头,牙关紧咬,脸上一副扭曲的模样。
实在是太苦了,简直让难以下咽。傅宴存忍不住想要喝水,没等他开口一只手就伸到他眼前来。
白净修长的手指,微微泛红的掌心中放着一块黄澄澄的蜜饯海棠。动作间露了一截手腕出来,那一块原本是有淤青的,如今消退了倒白得细腻。
“原来指挥使怕苦。”
程琉青这分明是说来嘲讽的,只是他气懒少语,又是咬字含糊的劲儿,倒生了点调笑的意味。
傅宴存的目光移到程琉青脸上,虽依旧没什么起伏,不过他见程琉青眉眼处含笑,嘴角小幅度地扬了扬,少有的鲜活表情。
程琉青见傅宴存在瞧他一下便敛了神色,抿唇将手往前又伸了伸,无声地催促着。
傅宴存垂眸只得伸手去拿蜜饯,手指无意触到程琉青的掌心,是和蜜饯一样温热又柔软。
掌心的触觉让程琉青紧张地往回缩,无意识的蜷缩了手指,指尖又擦过了傅宴存的手掌,像是碰触到了纵横的掌纹,不过一触即分。
傅宴存看着程琉青低下了头,他只坐着目光似能蔓延,看见程琉青垂首时的脖颈和轻颤的眼睫,眼里尽是晦涩难辨的情绪。
两人都陷入沉默,程琉青瞥见傅宴存拿走了蜜饯瞬间收回了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在背后不停地摩擦着掌心。
“多谢。”傅宴存先开了口,嘴里含着蜜饯,丝丝点点的甜味渗透使得身心都有些愉悦。
程琉青胡乱点了点头,指着傅宴存手里的药碗说道:“给我吧。”声音有些紧张,说完就要去接。
傅宴存嗯了一声便把碗递给程琉青,程琉青快速扫了他一眼,只敢扣着碗底的边沿接过来,与傅宴存的手远了许多。
搁下药碗程琉青就准备离开,只是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傅宴存。
虽然隔得远,程琉青却看得清楚,傅宴存坐在床边嘴里含着那颗蜜饯海棠,手上捻着蜜饯的那根蒂,神色平静如常。
傅宴存的眼神像是追着程琉青一般,迎着程琉青的目光毫不顾忌地看,见程琉青愣着还朝他点了点头。
程琉青见此连忙转头,忙不迭地出了门。
院内只剩了月喜一人,月喜见程琉青出来了忙迎上去,“公子。”看了看程琉青又看了看敞着门的正房。
“嗯。”程琉青看了眼月喜轻声应了。
月喜跟着程琉青往外走,路过东厢房时指着东厢房问道:“公子可问了大人吗?”
程琉青一怔,迟钝地摇了摇头。
方才不晓得都在想些什么,早知道就不同傅宴存说那些话了,竟然把正事都忘了。
“忘记了,找时间再问吧。”
程琉青随口应付了便垂头看着手心,看那捏了蜜饯留下的一片糖渍,使得手心生了黏糊糊的感觉。注视了那亮晶晶的糖渍良久,程琉青忽然摊开了手伸到眼前,凑上去轻轻嗅了下。
甜得发腻的果香,不知道傅宴存怎么喜欢吃这个。
月喜见着程琉青的动作心生疑惑,偏头看着他问道:“公子在闻什么?”
程琉青移开眼看了月喜一眼,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背到身后,抿唇摇了摇头。
见状月喜也没放在心上,点点头就继续跟着程琉青往回走去。
……
又过了几日,程琉青腰上的淤青都消了下去,傅宴存也能下床活动了,府内的日子一时都宽泛许多。
这日程琉青正坐在院内教月喜煮茶,二人有说有笑得弄了好一会儿,程琉青也许久没这么高兴了,一时脸颊都有些泛红。
院内的桂花都谢了,院内只余下二人煮的茶香飘散,只是程琉青突然闻到了一丝其他的气味。
抬眼望去,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程琉青瞬间绷紧了思绪。
月喜察觉程琉青的不自然,连忙转头看去,只见傅宴存带着一行朔卫站在小院门口,穿着的是那身青绿色的指挥使服制,手把在佩剑上,披风被吹得高高扬起,身形高大气势逼人。
“大人!”月喜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站起身来行礼。
程琉青被这一声惊得慌乱眨了眨眼,也跟着站了起来。
傅宴存低声应了,冲身后的摆了手示意他们止步,随后快步进入了小院。
见傅宴存越走越近,程琉青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他对这样的傅宴存总是心有恐惧,便是再过多久也克服不了。
傅宴存看见程琉青的动作只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道:“找到孟云的踪迹了,我要亲自去抓他。”
程琉青猛然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看着傅宴存,情绪太过激一时声音有些不成调,“他…他在何处?”
“只知道大概的行踪,要摸过去搜查才知道。”
闻言程琉青长舒了一口气,止不住地点头,嘴里喃喃道:“还好…还好…”
傅宴存指着月喜说道:“去给他收拾东西,应当要去几日记得多带一些衣物,还有把他的药也拿上。”
程琉青愣了,茫然地看着月喜,又蹙眉问傅宴存道:“我?我去做什么。”
“如今屏疑对你虎视眈眈,等我走了府内就没人保得了你,况且我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我若不带着你一起走,到时候要是屏疑的人杀进来你只有死路一条。”傅宴存说话时一直留意着程琉青的反应,见他脸色逐渐发白神情也变得不自然便知道他会跟自己走。
傅宴存的话的确有用,只消提到屏疑二字,程琉青就想起那个雨天,他被围观受尽折辱殴打的样子真是狼狈又难堪。
程琉青慌乱地眨了眨眼,用力咬着下唇压下心头的恐惧,声音都有些发抖,眼神恳切地看着傅宴存说道:“我,我跟你去。”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心里止不住地打鼓,他也不知道自己跟着傅宴存一起是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若真让他在屏疑和傅宴存之间做选择。
看着傅宴存冷硬的面容,程琉青想那还是傅宴存吧。
傅宴存点了点头,心头却有些不适。明明程琉青答应跟他去是在意料之中,可他看见程琉青受惊发抖的模样,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是胆怯和害怕,蓦然有些后悔话说重了。
不过片刻,傅宴存又突然有些恶劣地想,若是他继续说下去程琉青会哭吗?被自己心头的想法唬得愣了,见程琉青神情依旧紧张,于是干巴巴地说了句,“你别怕。”
又是这样的一句话,上次自己被打的时候傅宴存也是这样说的。
程琉青像是没听见傅宴存这句话一样,转头对着月喜说:“我跟你一起去收拾。”
“不用了公子!我知道的。”月喜连忙摆了摆手,连忙像屋内跑去没再给程琉青说话的机会。
程琉青只得望着月喜匆匆离开的身影发怔,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听见那声叹息傅宴存又看了程琉青一眼,看着程琉青就惊讶于自己方才脑子里想的事情,他竟然在想程琉青的哭泣的模样,甚至还觉得那模样会让人心疼。
为什么会想这些呢?傅宴存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费解。
二人相顾无言,程琉青眼神飘忽,瞥见傅宴存的披风,突然想到上次傅宴存的披风落了一件在这里。
“你的披风上次忘在这里了,我去拿给你。”说着程琉青就要转身回屋。
傅宴存回过神抬手制止了他,说道:“不必了,先放着吧,我一时也用不着。”
闻言程琉青不解,用不着也不消放在他这里,不过想到这是傅府傅宴存放在哪都行,便也释怀不再管。
不多时月喜就打点好了程琉青的行装,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走了出来。
“怎么拿得这样多?”程琉青惊讶地看着月喜手里的包袱,快步走上去接了过来。
月喜没争过程琉青,只得把包袱给程琉青拿着,羞赫地说:“只是多拿了几套公子的衣服罢了,本也没有多少。”
闻言程琉青却是不信,他来傅府时本就没带衣服来,在傅府这些时日都是管家送衣服过来的,怎么平白多了这么些衣服来,“我的衣服何曾有这么多?”
月喜看了眼傅宴存转头对着程琉青说:“前几日管家爷爷又送了几套好看的衣服来,我见好看便都拿上了。”
程琉青一晒,“此行又不是游山玩水,带好看的衣服做什么。”说着就要打开包袱拿衣服出来。
傅宴存一见就大步上前拿走了程琉青手里的包袱,沉声道:“快走吧,还急着赶路呢。”
手里的重量瞬间消失了,程琉青愣愣地看着傅宴存拿走了包袱,又垂头看了看双手。
月喜见状凑上前来小声说:“公子咱们也走吧?”
“嗯…走吧。”
话音落下院内就响起了脚步声,片刻后就真的只有那盏冒着热气的茶了。
--------------------
我想,后面应该会甜的。
第17章
晚秋时节天越发冷了,起了大风似是又要下雨,弯钩似的银月被层层叠叠的乌云遮蔽,黑沉沉的夜幕也无半点星子,当真是月黑风高夜。
池楼负手站在城墙边上,墨色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面容平静看不出情绪。
“傅指挥这一走,挥庸的人可就去了大半了。”副使雷宗礼站在离池楼两步的位置,皱着眉头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队。
池楼低声应了一声,摩挲着右拇指的扳指说道:“他如今铆足了劲要下赵择汇的脸,自然得谨慎些。”
雷宗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听说把那个老板一同带去了。”
闻言池楼表情略松动了下,目光凝在快要消失的那行人上,沉默着没说话,只是脑海里突然闪过程琉青那双眼睛,瞪着赵择汇满是不甘的恨意。
“可傅指挥这样大张旗鼓的去抓人,赵指挥会视若无睹吗?”
雷宗礼实在不解,傅宴存抓人心切他是知道的,只是如今赵择汇虎视眈眈,带上这么多朔卫不就是个活靶子等着被打吗?
池楼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手握上了腰侧的佩剑,“赵择汇还敢吗?”说话时眼睛看着雷宗礼,眼底闪过狠厉的神色。
话音刚落大风刮来,披风被抖落出巨响,雷宗礼见池楼面容不善连忙低下了头。
池楼看着雷宗礼毕恭毕敬的样子收了笑,厉声道:“今日掌司对赵择汇的责罚你也见了,往后屏疑定会更不安分。但你得记住,也得让销乌的人记住,往后屏疑和挥庸的事一概不能掺和,谁要是想就先交了那条命再谈。”
闻言雷宗礼面色一凛,池楼向来不喜形于色,情绪波动从不外泄,今日这样疾声厉色甚是少见。
“属下遵命!”
听着这中气十足的一声池楼半阖上眼。
那日去了傅府他便后悔了,这么多年来对于屏疑和挥庸二司之争他一直不表态,如此才能在掌司屏疑挥庸三处左右逢源,可如今他帮了傅宴存那以往所做的努力算是都白费了。
往后屏疑和挥庸的斗争只会愈演愈烈,他那日做错了不能挽回,之后的时日不管他们闹得再凶,销乌都一定得独善其身。
……
远处已有了晨光,由远至近的马蹄声掩盖过呼啸的风声,急促又迅捷,没由得叫人心慌。
傅宴存一马当先在最前面,身下的马匹健硕皮毛油光水亮,傅宴存稳坐其上披风肆意飞扬,正是威风凛凛的做派。
陆子禾跟着傅宴存身后频频往后探头,同聂舒眼神交流了几个来回才鼓起勇气跟到傅宴存身边,小声说道:“大人,我见程公子似乎不大适应。”
傅宴存闻言挑眉看了眼陆子禾,见他表情诚恳又转头看向程琉青,只见月喜和程琉青坐在马背上被颠地左摇右晃,二人表情如出一辙苦不堪言。
月喜从没骑过马,好在是跟着监卫司唯一的女朔卫黎璇一起,黎璇体谅她因而骑得也不快。只是程琉青从离开赵家后鲜少骑马,技艺早已生疏了,偏生监卫司的马匹又烈,这一路来真是受了好大的罪。
程琉青手紧紧地抓着缰绳,只觉得大腿要被磨破皮了,一脸菜色只道是悔不当初。一抬头见傅宴存勒了缰绳调转马头朝这边来了,程琉青瞬间挺直了背脊,抑制住不适的神色,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可还受得住?”
傅宴存的声音透过层层叠叠的马蹄声传过来,程琉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嗯?”
见傅宴存又凑近了些,程琉青往一旁偏了偏避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傅宴存将信将疑地看了程琉青一会儿,见他再没什么反应便也没再管。
“别落下了。”丢下这句话傅宴存就快马奔到了最前面去。
看着傅宴存远去的身影程琉青当即松了口气。
他也不愿强撑这副模样做给旁人看,不过那日屏疑的人嘲讽他是傅宴存的面首,当真是奇耻大辱。他思来想去或许是自己在傅宴存面前太过软弱才会让人这么觉得,若是自己强硬一些那这些言论也会不攻自破的。
程琉青又咬着牙忍了好长一截路,直到攥着缰绳的手都发麻了才见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11/105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