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不来司里就要翻天了。”池楼说完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傅宴存,他也没想到赵择汇真下了狠手。
赵择汇顺着池楼的眼神看过去,冷哼一声,“那一刀是他自己撞上来的,”说着手上又抓紧了程琉青的头发,言辞讥讽,“是他自己要逞英雄救情人,怪不得我。”
程琉青被拽得又往前拖了几步,只觉得头皮要被撕裂了,吃痛发出惨叫来。
池楼垂眸看向程琉青的模样,又说道:“赵择汇,松手。”
见赵择汇不为所动,池楼只得又多说一句,“如今我知道你来了傅府,就说明此事已经闹大了,你既知道傅宴存重视他,他若出了事难保傅宴存不会找你。”
赵择汇听着话心有所动容,池楼平日一向不掺和他们的事,如今连池楼也来劝解说明此事当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又看了眼傅宴存的模样,想起方才傅宴存替程琉青挡刀的样子,一时到觉得池楼说得不错。赵择汇愤愤地松了手奋力一甩,鄙夷地看着程琉青说道:“一个面首,倒也值得这样。”
程琉青被摔得扑在地上,听见赵择汇的话心激起愤怒,他当真以为自己用傅宴存是那样的关系。
池楼垂眸见了程琉青那双明眸里的恨意,只一瞬就移开了,转头对着聂舒说:“聂舒,把傅宴存扶回房里,叫大夫给他疗伤。”
聂舒一听了就赶忙接过傅宴存,也不敢碰着后背只得小心翼翼地扶着,缩在一旁的管家见状也冲了过来,顶着聂舒要杀人的目光讪讪地扶着傅宴存一同往里走。
赵择汇见傅宴存被扶走了脸色变得瞬间难看,转头看见程琉青又心生了歹意,刚想动作就见池楼略过了他走到程琉青面前。
“池楼你做什么?他跟密文有关我要带回去审。”赵择汇见池楼凝神看着程琉青不由得紧张起来。
池楼虽然性格冷不过办事狠毒,这也是他不与池楼相争的原因,太过阴狠之人他遇着了也是个怕。
池楼没理会赵择汇的话,沉默了片刻朝程琉青伸出了手,还是那样的腔调,又冷又硬,“起来。”
程琉青抬眼看着池楼,他是不同于傅宴存的面容,狭长的眼和色淡的薄唇无一不是冷漠的。池楼也看着他,只是那眼神不像是看活物,倒像是看着了一件趁手的兵器,平静下抑制的狂喜。
程琉青不再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放在了池楼手中,池楼没握住,向前伸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一站起来程琉青就往回缩手,池楼也没抓得很紧,稍微一挣脱就松开了。
赵择汇见到二人的举动,咬着后槽牙问道:“我还没说放人,池楼你也跟我对着干?”
饶是听出了赵择汇的愤怒也没什么反应,池楼只是用像是看失心疯的眼神看着赵择汇。
“外面现在都是挥庸的人,若他们两刻钟内看不见你出去就会杀进来,你猜到时候会是谁跟你过不去。”说完眼睛扫了一圈屋内的朔卫,人数不足屏疑的一半。
闻言赵择汇面色变得青绿,咬着牙看着程琉青,气喘如牛,半晌说不出话来。
屏疑副使上前在赵择汇身边耳语一番,赵择汇这才缓了面容,指着程琉青说道:“今日我放过你,等到掌司回来我请了命再来逮你。”
程琉青被他指得一抖,下意识僵直了身子不敢有动作。
赵择汇说完就带着一众朔卫出了前厅,无数双的鞋踏在水坑里,溅起的雨滴又四散落下,程琉青听着那嘈杂的脚步声远去终是放下心来。
只是一呼一吸间被赵择汇踹的那处极痛,程琉青忍不住吸气,手渐渐捂着后腰撑着。
池楼看见程琉青的小动作眉眼动了动,说道:“你就是程琉青?”
程琉青动作一滞,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轻声答道:“是。”
池楼听了话略一打量了下,程琉青此时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袍也污糟不已,不像是会承宠床榻的人。
只是他还是说:“你很有本事,傅宴存为了你倒是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
程琉青闻言眼睫颤了颤,勉强扯出笑来,抬眼看着池楼,他说:“不比傅指挥使有本事,强绑了人回来倒也悄无声息。”
声音有些嘶哑,咬字含糊带着软绵的意味,能听出不是京城人士。
池楼的眼神落在程琉青的喉上,莫名地想若是没有哑,应当会是一把好嗓子。
只是须臾,池楼眼神又略过程琉青看向天井,声音和着雨声倒也没那般冷漠,“他总归不会害你,你只消安心待在他身边。”
他以为自己找了个救兵来,没想到还是傅宴存的说客,程琉青心里发笑,只是他与傅宴存的关系浅薄至此,何许如此大费周章。
“不劳大人费心了,草民告退。”
程琉青不欲再多说,一拱手就转身走了。只是行走时感到疼痛,宛如凌迟一般,动作呼吸间就要夺了他的命。
程琉青一出前厅月喜就围上来打着伞,方才她站在天井里,朔卫围着前厅她看不见只是听着里面的响动干着急了半天。直到看见浑身是血的傅宴存被扶出来一时惊惧不已,又等着程琉青同池楼说完话,整个人焦躁不安。
池楼站在原地,看着程琉青缓步走近伞下,背影清冽消瘦,看他笔直的脊背和修长的脖颈,蹒跚着渐渐走远了。
雨又倾盆地下,院内被水雾笼罩变得晦涩难辨,那抹身影渐模糊了,池楼摩挲着掌心默然不语。
路过通向傅宴存院内的小径时程琉青停了下来,他看出月喜的焦急,只是他如今是真的不想再看见傅宴存,于是便让月喜去了傅宴存的院子里伺候着,自己打着伞往小院走去。
再路过那一座红木小桥时程琉青早已没了兴致,他看见那汪水池被雨滴打得荡漾,那座小桥在风雨中也变得飘摇,他又清楚地意识到,这里是会吃人的。
不是只是傅宴存,只要是在京城里,人就是死物,是顶不要紧的。
他心上凄凉手也使不上劲儿,蓦然松了伞让雨水砸到脸上,痒痒的,落下时激起的惊诧让想沉溺在这雨里。
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睁开眼看着穿梭的丫鬟仆人,见着程琉青他们至恐至惶,手上发着抖脚也跟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动。
程琉青凝眉看了他们半晌,“你们走吧。”
程琉青招了招手,看着他们忙不迭离开的模样,想这里这样多的下人奴仆,竟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不过他也一样,过去从前都是不由己。
俯身拾起地上的伞,程琉青又抬脚往小院走去。
一回到院内就见那树桂花被雨打得稀碎,枝丫光秃秃地立着,花瓣雪似的落在地上。程琉青叹了口气,走到石桌前,看桌面零落的桂花,是气绝的昏黄,再没有一丝生机。
“岱镇…岱镇的花应当开了。”
程琉青闭上眼嗅了这院内最后一丝的清香,淡得快要隐入雨雾中。
这里下得是如注的大雨,他不必深究就能看见那滂沱中裹着的肃杀,他想血孽太深了,只有这样大的雨才能消磨。
正如那年的那年岱镇,乌黑的血染红了他刚煮的茶。
雨劈头盖脸地下,打在鞋上将湿濡的血迹冲刷殆尽,只留下那杯茶,血泪盈襟。
他想,再待下去和从前会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是死得更惨与否。
罢了。
他实在是不愿意再待下去里,无论生与死,他都想离开这个地方,他要回岱镇去。
第14章
雕花木床上散出的血腥气弥散开来,屋内的一切像是被那丝丝点点的血雾封住,一如深穴死水的沉静。
月喜扒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瞧着,瞧见傅宴存趴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省人事。提着裙摆小心走进了,入眼便是猩红可怖的伤口,又长又深横亘在背部,几乎见得着白森森的骨头了。
月喜连忙捂住嘴压下惊呼,眼里冒了滚烫的泪水,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夫的动作。
大夫剪开傅宴存背部的衣服,一旁的书黎小心地拿着湿帕子擦拭伤口旁边的血迹,月喜见书黎颤抖着手生怕她会碰到伤口,手也攥紧了焦急地望着。
书黎胆战心惊地擦拭完伤口,便将手里的湿帕子放回盆里,不过一息就染红了整盆水。
大夫打开了药箱拿出缝针的工具来,药童见屋内如此多的人,便小声说道:“师傅诊疗时还是请各位出去吧。”
聂舒又担心地看一眼傅宴存才点点头,拱了拱手说道:“有劳大夫了。”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
月喜仍旧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着,书黎书叶见状连忙拉着月喜出了房门。
院内静得发慌,四人站在院外焦急地等待着,竖起来耳朵听屋内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聂舒突然猛地一拍手,转身对着另外三人说道:“你,你们谁去看看程公子,我见他也伤的重。程公子若出了事,大人醒来会着急的。”
书黎书叶对视一眼接着都看向了月喜,书黎捏了捏掌心,试探地说道:“月喜你是跟着伺候程公子的,这里有我们守着你快去看看程公子吧。”
被这话点醒,月喜登时瞪大了眼,想起方才程琉青摇摇晃晃的身影想来怕也受了很重的伤,连忙向聂舒告退,打着伞就往程琉青的小院跑去。
月喜慌慌张张地跑回去,一进院内就被一阵风刮得趔趄,连忙稳住伞低着头往屋内走去。
还未踏进屋内时心头就涌上一阵慌乱,今日落了大雨天色灰蒙蒙的,屋内没有光照着显得有些阴暗。
“公子?”月喜将伞收了放在门边,轻声问了话。
声音落下没有回应,月喜将门推开了些,这才有了些细碎的天光照进来。
月喜发觉这屋内陈设一如最初,整洁又干净,那樽白瓷的桌案上还有薄薄的灰尘,这一切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越往里走心里愈加恐慌,蓦然想起程琉青说过的话,他说他是会走的。
月喜连忙疾走了几步,一眼就看见了床边的包袱,褐色的布,看起来轻巧没什么东西。只那一刻她竟觉得本该如此,程琉青是一向不愿在屋内留下过多的痕迹,他似水似雾总是抓不住的。
可还没来得伤心月喜就看见了倒在床边的程琉青,浑身湿透淌着水,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脸色惨白如纸,神情也不大安稳。
“公子!”月喜跑上前去蹲下查看,看着程琉青一手抓着心口的位置,想起管家说过程琉青有胸痹之症,抖着手去探程琉青的呼吸,还好有微弱的气息,连忙长舒一口气,接着就扶着程琉青往床上去,只是程琉青再瘦弱也还是个成年男子,月喜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搬上了床铺。
看着躺在床上的程琉青,月喜气喘吁吁地靠着床架,只略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就拔腿往屋外跑去。
连伞也没打,月喜跑得着急,斜飞的雨丝打在她的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只是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就撞上了人,月喜后退几步眯起眼睛看。
“跑这么急做什么?”
她不识得这人,只是见问话的人穿着朔卫的服制月喜瞬间放下心,连忙回话,“大人,程公子如今昏迷了得赶紧叫大夫来,不然就会有性命之忧了。”
月喜着急说话也含糊,只是那人听完也没问缘由,点了点头说道:“你且回去看顾着他,我去找大夫来。”说完便飞快地朝府门跑去。
那人脚程快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月喜愣愣地看了片刻,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想起那人叮嘱的话又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往回跑去。
好在月喜的担心还是没有成真,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她刚打好水那人就带着韦大夫来了小院。
领着大夫进了屋,月喜趁着韦大夫看病的间隙打量着那个朔卫,如今在屋内她倒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韦大夫把了脉只摇了摇头,叹道:“公子的病本不是顽疾,只是一直照顾得不仔细,发作的次数还愈加频繁,若还如此下去怕是再难以根治。”
月喜擦了擦鼻尖冒的汗珠,听了话连忙说道:“大夫叮嘱的是,往后我们会更加注意着的,只是如今公子要何时才能醒来呢?”
“无妨无妨,只再过须臾即可醒来。”韦大夫说完便收了脉枕,随后在桌上写着什么。
收了笔,韦大夫将药方递给月喜说道:“他如今的身子用不得猛药,只得慢慢滋补,这个方子比从前的更为温和,且拿去抓药吧。”
月喜还没仔细看清就被那人抢了去,月喜蹙着眉头看着他,轻声问道:“不知大人是何人?”
那人眉峰一挑,说道:“我是挥庸的副使林贡,你不识得?”
挥庸的副使,月喜一怔摇了摇头,却也说道:“原来是副使大人。”
林贡点了点头,指着程琉青说:“你看着他,我跟大夫出去抓药来。”
月喜捣头如蒜,目送着二人离开后眼神又落在那个褐色的包袱上。
“公子你为什么想走呢?”月喜自言自语道,她实在想不通为何程琉青要走,明明指挥使对他那样好,为什么呢?
可月喜想了半晌也没想出答案,倒是又回想起傅宴存躺在床上的模样。
指挥使如今重视程公子,为程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可若醒来看见公子走了会伤心动怒以致旧伤复发吗?月喜想一定会的。
蹑手蹑脚地走到包袱前,月喜颤抖着手打开了包袱的结,里面只放着两套衣物还有一些零散的桂花。
月喜咬着唇看了程琉青一眼,她知道她不该这么做,可为了指挥使程公子一定不能走。
心跳声如擂鼓,月喜拿出程琉青的衣服将它放回了原位,把那褐色的包袱藏回了自己的房里。
做完这一切月喜陡然落了泪,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哽咽地说:“公子…公子…月喜对不起您…”
程琉青醒来时就见着了这样一副景象,向来无忧快活的月喜脸上挂满了泪,喜气洋洋的脸蛋皱成了一团,眉头像打不开的结。
没来得及说话程琉青便看见了地上的桂花,再看了一眼抽泣的月喜他便懂了。定是他在收拾包袱时胸痹发作晕倒了,被人发现后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包袱,于是将他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而月喜呢,月喜是知道他想要走的,可她只是一个小丫鬟根本拦不下那群人,看月喜哭得伤心说不定也受了骂。
程琉青自觉很对不住月喜,自己想走却平白拖累了她,于是轻声劝慰道:“月喜,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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