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的事昨夜确实已经商议妥当,我也能确保万无一失。”
商议妥当,程琉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抬起头看着傅宴存,好像不是这样的,傅宴存不会说谎。
程琉青问他,“那你为什么刚才还要叫林贡过去。”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垂在身侧的手被傅宴存虚虚拢着,热意瞬间包裹着肌肤,程琉青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闻言傅宴存像是懊恼地叹了一口气,“他来找你,我不喜欢。”想起程琉青略带歉意的笑,傅宴存又说,“是不喜欢他。”
程琉青尽力使他平稳的呼吸不要露出端倪,所以当傅宴存的手指扣上他的掌心时,他也依旧没有抽出手来。
程琉青忽然想起昨日的傍晚,他与傅宴存站在妩媚的黄昏下,傅宴存的面容被晚霞镌刻得深邃,看向他的目光里当真是炽热的眷恋。
第24章
傅宴存握得不算紧,程琉青略一用力便挣脱了,背了手抬头看着他。
“林副使办事得力,你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程琉青想起自己被关在水牢里行刑时林贡时常守在一旁,连上次傅宴存来岱镇都是将挥庸全权交给了林贡,可见傅宴存视他为心腹,不喜欢又从何说起,这个原因傅宴存最清楚,他也想听傅宴存的答案。
傅宴存低头摩挲着指尖,试图重温那一点温度,听见声音便抬起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程琉青。
“他能力出众做事也上心,我的确十分欣赏他。只是有些事情…”傅宴存用目光描摹程琉青的脸庞,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双明眸上,“我大抵不希望他太过关心。”
傅宴存眼里浓厚的情绪翻滚,像是顺着缺口一泻而下,程琉青被傅宴存看得心悸,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他只觉得傅宴存的目光如有实质,再这样下去就快要将他淹没了。
“原…是如此。”傅宴存的眼神让程琉青有些招架不住,他不想再说下去了。
傅宴存注视着程琉青的动作,话音刚落他就往前迈了一步拉进了与程琉青之间的距离,如今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就程琉青拉进怀中。
“我想你一定是明白的,”傅宴存抬了手逐步渐渐靠近程琉青的脸颊,“只是若你想要装作不懂,我也可以陪你继续演。”
傅宴存的话像是锋利的尖刀,一响起就刺破了程琉青试图伪装的外壳。
周遭朦胧的氛围被傅宴存直白而强势地入侵,属于傅宴存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心头的一丝悸动遭到了疯狂的反噬,程琉青不可抑制地泛起畏惧感,这样的场景他太熟悉了,像是在水牢的逼供。
带茧的手指摩挲着程琉青的脸颊,程琉青被惊得颤栗,手臂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像是要灼烧他的皮肤。
程琉青看着傅宴存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傅宴存像是面带笑意的刽子手,轻柔的动作却叫人恶寒。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程琉青偏头避开傅宴存的手,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几步,戒备地看着傅宴存说道:“我胸口有些难受,想休息了,你…你若无事便出去吧。”
傅宴存侧目看了自己落空的手一眼,转头又将目光转头移到程琉青身上,看着他捂着胸口的手没说话。
程琉青紧张又忐忑地看着傅宴存,绷紧了心弦等着他的回答,只觉得时间漫长又磨人,直到程琉青等到眼眶发酸了傅宴存才点了头。
“要紧吗?”
眼见着傅宴存又要走上前来,程琉青慌张不已,连忙后退试着逃避傅宴存的目光,“我休息一会儿就行了,不碍事的。”
程琉青戒备的姿态太过刺眼,傅宴存也不再坚持,收回手便转身走了。傅宴存走得干脆,房门关上的瞬间程琉青瘫软在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他试探了傅宴存三次,看似洞若观火,殊不知他才是被看透的一个。
程琉青想自己是太过狂妄了,自以为重活了一世便能够将傅宴存玩弄于鼓掌之间,只是他忘了傅宴存是什么人,从前将他折磨致死的毒辣之人,怎么会只凭寥寥几句话就被他捏了命脉。
程琉青蓦然回忆起方才傅宴存的目光,炽热又赤裸,明明在岱镇时是那样隐晦的。一定是他这几日那些愚蠢的行径,那些看起来欲拒还迎的动作,让傅宴存以为自己也是愿意的,也是他的一再试探才让傅宴存今日如此疾声厉色。
程琉青撑着地面站起来扶着桌子坐下,端起瓷杯想喝一口茶,送到嘴边才意识到这是傅宴存拿过的杯子,顿时觉得像是握了滚烫的炭火一般猛地将瓷杯扔了出去。
精致的瓷杯瞬间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响,茶水飞溅洇湿了屋内的地板。
程琉青打了冷颤渐渐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或许,或许傅宴存对他的确是真心的,他也的确有过一丝动摇,可要他与这样一个心思莫测,阴狠毒辣的人朝夕相处,还要做出一副眉目缱绻的模样,实在是让人齿寒,他做不到也不敢去想。
他一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悬崖勒马尚还不晚,趁自己对傅宴存的恩情还有用处,趁傅宴存还有顾虑。
他当然恨傅宴存,他也不想就这么算了,可傅宴存这样厉害,将他所想所做看得这样透彻,他不能不怕,况且若重活一世依旧栽在傅宴存身上,怕是要叫他生不如死。
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程琉青瘫倒在床上,盯着轻微摇晃的屋顶,像是看到了傅府院里床边的流苏。一切也好像回到了最初,回到了他面对傅宴存手足无措的时候,满腔怨恨却无力执剑。
闭上眼前程琉青脑海里闪过那日的黄昏,漆黑的夜逐步笼罩天幕,他坐在马上,傅宴存牵着他往岱镇去,朝着远处最后一丝溢出的天光走去。
或许他的确是动过心的,在傅宴存的身后,他未曾察觉的刹那。
………
程琉青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胸口闷得难受,学着大夫的手法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地上瓷杯的碎片已经被打扫干净了,桌上放着几个碗,程琉青走过去瞧了一眼是些清淡的菜色,许是在他睡着的时候送进来的,程琉青这时也有些饿了,也不纠结是谁送的,拿着筷子就吃起来。
吃了饭程琉青收拾了桌子就准备将餐具送出去,一打开门就见了陆子禾站在不远处,程琉青看着他就想起傅宴存,心里只想躲闪。
只是陆子禾见了他便迎上来,笑着打招呼,“程公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也与陆子禾无关。
“陆…大人。”程琉青顿了顿,半晌才找到合适的称谓。
陆子禾连忙摆手,极不好意思地说:“叫什么大人,程公子叫我子禾就好。”
闻言程琉青勉强笑了笑,只点了头没应话。
“把碗给我吧,我拿过去,大人说公子得好生休息。”说着陆子禾就要伸手去接程琉青手里的碗。
程琉青也不再推拒,将碗递过去后说道:“那多谢了,你也别再叫我公子了,叫琉青就好。”
哪里想陆子禾听了这话连忙左顾右盼,凑近了程琉青低声道:“私底下这么叫就算了,当面我可不敢。”
当面,当谁的面,陆子禾不说程琉青心里也清楚,顿时没了再聊的心思,也不再回应陆子禾调侃的话,只朝他点头示意便转身回了屋子。
陆子禾看着眼前关上的门有些发愣,心里打起了鼓,完蛋了,原来指挥真是单相思。
程琉青回屋后心里堵着一口气,看着屋内的一切都不顺眼,倒了茶水猛灌一口又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都错了,他一开始就不该跟傅宴存来。
程琉青心里又悔又恨,在屋内枯坐着反思这几日的行径,只觉得愚蠢至极。他不来岱镇,吴三能不会死,他不来也不会发生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万万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等回了京城,他拿了琵琶就一定要离开。
虽然冒了新的念头程琉青也不敢再做打算,毕竟他根本掌握不了事情的走向,他现在总算是明白打算得越多便越会落空。程琉青想清楚后便准备找点事情来做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船上布置简朴,这又是一艘规模极小的船,自然没有那些供人取乐打发时间的东西。
程琉青眼尖才瞧见了窗户旁的柜子里露了一角书页,一打开柜子才发现是几张誊抄了诗文的纸张,字迹娟秀工整,像是出自闺阁女郎的笔下。
“自问此时心,不足何时足。”
那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只写了这么一句诗,程琉青书读得不多,不懂得咬文嚼字,只觉得这像是警醒他,警醒他今日的的变故,警醒他傅宴存从来不是他能掌控的。
程琉青紧紧地闭上眼将心里的杂念摒除,他只有好好活着才算真的不辜负这一趟。
深秋时节天色黑得快,屋内没有点灯,不一会儿就被黑暗笼罩,程琉青将纸张放回柜子里便准备出门去用晚膳。
只是刚走到门口程琉青便听见了外面频繁的脚步声,心里瞬间打了退堂鼓,现在出去正好会遇见傅宴存,还是再等等吧。于是程琉青又在黑沉沉的屋内坐了一会儿,等到外面重新安静下来才起身出门去。
前舱果然没有人了,除了几个正在打扫的阿嬷,偶尔传来几声爽朗的谈笑声。
一个穿蓝布衣的阿嬷抬头就见程琉青站在眼前,连忙开口说道:“小公子怎么现在才来哟,这膳食都快冷掉了。”说着就准备起身去给程琉青准备晚膳。
眼见着阿嬷们都要打扫完了,程琉青也不愿再麻烦她们,于是抬手止住了阿嬷的动作,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用了阿嬷,我已经用过了,只是出来逛逛。”说完也不等阿嬷回答就赶忙离开了前舱。
程琉青走到甲板上只觉得外头果真比屋子里畅快,没有压抑的四方天,抬头就能看见那点点闪耀的星子。
缓步走到边上,程琉青扶着船舷看着船驶过江面的白沫子,带着凉意的风吹飞程琉青的碎发,积攒了一天的闷气像是都倾泄出来了。
突然间手臂传来热度,程琉青只觉得被猛地拽直了身子,在天旋地转间被拉入了一个怀抱,耳边喧嚣的风瞬间没了踪迹。
程琉青吓得不轻,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费力平息了胸腔的跳动,半晌才抬头。一抬头就见傅宴存蹙眉看着他,眉间像是压着怒火下一秒就要爆发,心里顿时惊惧交加。
“你想要做什么?”
听见傅宴存的话程琉青一愣,强忍着心里的恐惧不解地看着他。
“我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你就要寻死?”
程琉青闻言瞪大了眼,眼角飞红满腔的怒气,他错愕地看着傅宴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污蔑。
“你以为我在寻死?”程琉青轻笑了一声,渐渐甩开傅宴存的手臂,“指挥使多虑了,况且我即便是死也不会死在水里。”
傅宴存依旧面有怒容,站在程琉青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琉青凝视了傅宴存良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被人抓走关在水牢里面,那人日夜折磨我,扎针鞭刑水刑一个都不少。”
黑夜中程琉青看不清傅宴存的神情,只是看见他的身影趔趄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站稳了。
程琉青凑近傅宴存,张开了手伸到傅宴存眼前,几近嘲弄地说道:“你不是问我手痛吗?当然痛了,痛得我快死了,那些银针就这么扎进指甲里,梦里的我哭得眼睛都瞎了,可是他还是要折磨我,他把我吊起来……”
“够了!”
傅宴存猛地抓住程琉青的手腕,手不停地颤抖,神情慌张不已,呼吸急促地看着他,害怕从他嘴里听见更骇人的语句。
程琉青没挣脱他箍着自己的手,只是平静看着傅宴存额上滴落的冷汗,轻声细语地开口,将他最后的抵抗撕碎。
“我记得他就是你,傅指挥。”
像是恶鬼阎罗宣布最后的审判,那一张平静的外皮被刮开,裸露血淋淋的骨肉。
他们一早就该知道伪装是枉然的。
第25章
夜色浓重,衣炔翻飞,水浪一声大过一声,飞溅的江水打湿了黝黑的木板。
甲板上二人无声地对峙着,程琉青一言不发地看着脸色越发阴沉的傅宴存,挥手甩开了他的禁锢。
“傅宴存,你不甘心我在同你游戏,其实你也没几分真心。”程琉青看着傅宴存的眼睛逐字逐句地讲,言语间一丝余地也没有留。
傅宴存此刻已经回归了理智,又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眉眼深邃,先前的惊诧化为了眼底浓厚的情绪。
他看着程琉青张合的嘴唇只觉得自己快被撕裂了,一面自虐地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一面又极尽疯狂地想要逃避。
“你说你在意我的感受,可你挂在嘴边的恩情我根本不在意,当年若不是你我也同样会救,而我后来的遭遇更是与你无关,你也不需要负责。”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程琉青的眼神愈加坚定,“我想这些你一定是清楚的,可你熟视无睹,我的拒绝抵抗你全都置若罔闻,你为着自己心安把一切强加给我,你何曾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
程琉青将发丝别到耳后,伸手掩住眼睛,声音沉了许多,他说:“傅宴存,我不需要你,你给的东西也从不是对的。”
声音像是跟着秋风落入了江面,没有回音,连一丝波澜也没泛起。
那晚过后直到下船二人都极为有默契,程琉青尽可能地躲避有傅宴存的地方,傅宴存也再没来找他。
程琉青一下船就看见了月喜在不远处站着,见着他就小跑了上来。
“公子!”月喜上来接过程琉青手里的包袱,“你们来得好快,我们也刚到不久呢!”
这几日沉闷的心绪在见着月喜圆圆的笑脸后都化了空,程琉青弯了弯嘴角,伸手抚了抚月喜额前的碎发,笑问:“路上辛苦吗?”
月喜瞬间撇了嘴角,可怜巴巴地看着程琉青,眼泪汪汪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路上可累了,聂大人跑得又急又快,若不是黎姐姐我怕就只剩半条命了!”说完又可怜见的往程琉青胳膊上蹭了蹭。
程琉青被她逗笑,笑意真正浮现在眼底,连忙安慰她,“好了好了,这下到了淇城等到中秋灯会我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如何?”
17/105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