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还病着就不劳动他,先让他修养吧,挥庸的一切事宜都由陆子禾来操办。”
池楼说完便又扭头看向了窗外,方才街上马车碾过的痕迹已经被白雪覆盖了。
雷宗礼一时拿捏不准池楼的意思,也不敢发问只敢老老实实地应下。
“萍娘和赵宁泓呢?”
“他们都处理好了,秦娘子办的事。”
“嗯,你下去吧。”
待到雷宗礼退下屋内又再次恢复了安静,池楼靠在窗边,垂眸长叹了一口气,他常年绷直的背却逐渐显出了颓势。
良久的沉默后,池楼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他拿起玉佩仔细地看,“威胁我是吗?可你看,没有你,这照样是我的囊中之物。”
可空旷的屋内没有回应他的声音,只有雪勤勤恳恳地下着,落在屋檐发出沙沙声。
……
大街的石板路渐渐被白雪覆盖,铺子门口的伙计睁着惺忪的睡眼磨洋工似的懒懒散散地扫地,挥舞扫帚时伸长了脖子看街对面的那座朝廷大官的宅子,嘀咕道:“那牌匾擦了又擦,什么事这么高兴...”
那伙计说得实在对,对街傅府的牌匾被擦了又擦,从外头看傅府还是那个傅府,可内里的众人都高兴不已,傅府的下人伏低做小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能不再夹着尾巴做人了。
府上众人起了大早,按照傅玥的指示将府上收拾得整洁一新,一连垂头丧气好些日子的家丁们也不敢再耷拉着脸,皆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厨娘用小火慢慢熬着汤,转头对一旁的小丫鬟说道:“把那药罐子移远些,别让汤沾了药味。”
小丫鬟闻言连忙去端药罐子,可没等她放下来就听见了管事嬷嬷叫喊的声音。
“快快快,停了手中的活计,大人回来了!”
厨房顿时发出一阵喧闹,众人连忙擦了擦手鱼贯而出,叽叽喳喳地交谈着走到外头的大厅侯着。
听见靴子踏在雪地的声音传来,堂内嘈杂的人声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皆闭了嘴,垂着头也不敢再四处打量。
在看见傅宴存的那一刻,傅玥便再也坐不住,手中的茶盏还未放稳人便已经站了起来。
“哥哥!”
傅玥快步走到傅宴存面前,紧张地打量着他,眼里已经要盛不下眼泪了。
傅宴存病了这么些日子,苍白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傅玥的肩头,低声说:“可别哭,还有这么多人在呢。”
在听见傅宴存声音的刹那傅玥的泪再也忍不住,滚珠似的落了下来,要不是顾忌着傅宴存伤势,她恨不得抓着傅宴存痛哭一场。
“别哭别哭。”傅宴存失笑地看着傅玥,哄小孩似的拍拍她的背,笨拙地哄着她。
一旁的聂舒见状也忍不住出声道:“傅小姐,指...指挥伤势还未痊愈不好久站,还是先让指挥回房吧。”
被这么一说傅玥才反应过来,连忙擦了眼泪,点了点头便转身对着站在一旁的下人们说道:“快快快,把你们准备的吉祥话说给哥哥听。”
堂内众人听来便齐声道:“祝愿大人否极泰来,顺遂安康长乐无虞。”
傅宴存没想到傅玥会弄这样一出,只是他实在没有精力来看这粉饰太平的模样,颔首道:“好,都有赏。你们也辛苦了,先下去吧。”
闻言众人顿时欣喜不已,脸色的笑意更加真心实意了些,又朝傅宴存谢过才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
傅玥扶着傅宴存走到堂前坐下,为他端来一盏茶,傅宴存看着傅玥热切的眼神才勉强端起茶盏尝了一口,可惜冬日的茶放久了茶香已经散了,茶水喝起来有些凉。
见傅宴存皱起了眉头,傅玥连忙伸手去探茶水的温度,连忙说道:“唉呀,既然已经凉了哥哥你就别再喝了。”说着连忙把茶盏移到了一旁,“厨房已经熬好了药,不过现下也不急着喝药,我还让人熬了参汤,想来时间也够了,不如这就让人端上给哥哥尝尝。”
眼见傅玥就要差人去厨房,傅宴存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傅玥,我有事想让你去做。”
傅玥尚未意识到傅宴存语气的转变,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哥哥这是什么话?直说便是。”
“让人东边的那间院子收拾出来吧,把我的东西搬到那边去。”
东边是谁住过的院子,傅玥当然清楚,所以她脸上的笑意凝住,飞快地摇了摇头,“那院子太偏,什么东西也不齐全,哥哥你还带着伤搬动也不方便,况且....”
“无妨,那些东西也不用急于一时,缺什么再拿就好。”傅宴存却没听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接着说,“这段日子辛苦你操持上下,可有累着?我见你憔悴了不少。”
明明是关心的话,可傅玥却笑不出来,她知道傅宴存是打定了主意要搬到那里去,她看着傅宴存撇了撇嘴,说道:“我不辛苦,倒是哥哥你因为这场风波消瘦了许多。”
傅宴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站起身来,“我先回去歇着了,午膳你让人送到我房里来就好。”
“阿玥,你累了这么些日子,也回房好好歇着吧。”
“…好。”
傅玥跟着傅宴存站起来,看着聂舒扶着他缓缓地离开了前厅。
一路上都是人向傅宴存问好,傅宴存只是淡淡地看他们一眼也不再做其他反应,直到在迈进院落前一步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聂舒紧张地看着傅宴存,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又会撕裂伤口。
院子里的桂花树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一朵桂花也没留下,干瘦的枝干孤零零地立在庭院中,傅宴存想,这雪越下越大肯定会把树枝压断的。
他转头看着聂舒,说道:“聂舒,这几日辛苦你了,你也回去吧。”
“指挥,我……”
聂舒还担心着傅宴存的伤,想开口却看见傅宴存坚决的眼神便又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转身离开了院落。
聂舒走后傅宴存走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好像什么都在也好像什么都不在,但他清楚这都是因为什么。
出狱时他因为伤势过重被迫躺了六七日,那几日他缠绵病榻,混沌迷糊间只能想起程琉青的脸,可一旦想起他又是钻心蚀骨的痛,脑海中开始不自觉地回想起他们七嘴八舌围在自己床榻边说的话。
“程公子那晚之后彻夜未归,直到第三日的傍晚才在关巷河边被打捞了起来,尸首已经被水泡得不成人形了,只有凭借衣服才能勉强认出他。夜雨难行,他应当是回府的时候没有当心,这才失足落了河。”
“程公子倒也不算个例,关巷河前几日就发生过一起,也是遇着晚上下了大雨,失足落入河中溺水而亡。”
“指挥,我仔细地看过了,那真是程公子,连月喜也认过了。月喜看了一眼便就扑上去喊公子,回来后哭个不停,一度还哭晕了过去。”
那些话像是利刃狠狠地插进他的心头,他再也无法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突然摸到胸口坚硬的东西,颤抖着手将它拿了出来。
锦布里包着的是一只被摔得破碎的镯子,烟灰的颜色。
傅宴存试图将碎片一点点拼成镯子完整的模样,可最后空出的那一块他在狱中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
他突然感觉他与程琉青之间也就如同这只镯子一般,所以活该他到最后连一面也见不到。
傅宴存转头去看那棵光秃秃的桂花树,看着无数的雪落在它的身上,它那脆弱的枝丫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咔嚓的一声被厚重的雪压断了。
京城这场滂沱而绵延的雨终于停了,随着白雪的落下,一切都迈入了更加难熬和漫长的冬季。
琉青,琉青。
雪花轻盈地落下,将所有可说的不可说的思念全部都封存在这冰天雪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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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完啦!!!
# 今非昨
第85章
“这雨怎么也不见停,淅沥沥地下了一整晚……”浮香的脚还没踏上台阶便已收了伞,随手往地上一丢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伙房内各种食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并不算好闻,浮香一进门被呛得直皱眉。
管事的嬷嬷见着这样一位小主子来了立马堆了笑脸迎上去,笑着问道:“浮香姑娘来了?可是容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浮香睨了她一眼并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伸手拂去身上雨珠子,嬷嬷见状立刻也眼力见的跟着一起拍了拍。
见那嬷嬷都快蹲下来擦鞋了浮香才咳了两声,依旧拿着劲儿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如今御膳房瞧不上咱们永宜宫了,一个钟头前要的白茗糕竟是到现在也没见着影儿,是被嬷嬷你吃了还是御膳房压根没放在心上?”
浮香的声音像针尖一样扎进来,一时屋内除了食物的烹煮声其他人都噤了声,默不作声地伸长了脖子瞧着这一出好戏。
这样的事一天要在御膳房上演三四次,管事嬷嬷倒也不是软柿子,方才还能谄媚地应付着,如今见浮香想在众人面前下自己的面子也变了脸色,也没急着反驳只是不痛不痒地瞅着浮香。
“哎哟,浮香姑娘什么话,咱们从天不亮就摸着黑干活,一口热乎饭没吃上不说便是永宜宫半个影子也没瞧见啊。”嬷嬷又招手让一个宫女过来,拉着她对着浮香说,“你跟浮香姑娘说说,这上午有永宜宫的人来过吗?”
浮香斜眼瞧着那宫女,见她摇头后瞬间拉了脸,秀眉一凝就要发火。
嬷嬷见状便摆了摆手让宫女下去,依旧看着浮香露出圆滑的笑,道:“姑娘也别恼,不就是一碟白茗糕吗?我们马上做,还请姑娘在容妃娘娘面前替我们遮掩遮掩,也好不让娘娘迁怒于我们。”
这话算是给了台阶下,浮香自然也不再胡搅蛮缠,只是心头憋屈,丢下一句早些送来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浮香一走屋内的人便像解了封禁一样,又变得吵吵闹闹起来。
“永宜宫里就她最傲气,一天颐指气使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儿。”
“人家得意的还在后头呢,出了个四公主嫁去定朝为妃为后怎么不够他们得意?”
嬷嬷睨了说悄悄话的二人一眼,冷声笑道:“捕风捉影的事罢了,况且既然是嫁出的公主又干她们什么事?那定朝眼瞧着也不是个长命的。”
这话说的在理,远嫁他乡的公主别说是帮衬母妃了,不管是扶摇直上还是香减玉消,母女二人终究还是再难相见了。
“嬷嬷教训的是,只是四公主这事怕是定下了吧?今日我见又送了好多奇珍异宝去宝芳殿呢。”
“正是正是,九皇子不还因为此事求情被罚跪了吗?今辰还在昭华殿跪着呢。”
“自己亲哥哥不上心,倒是九皇子为四公主求情。不过九皇子这样得圣心却还是被责罚了,想来陛下定然是决定将公主嫁去定朝了,陛下也是真狠心……”
“陛下连亲儿子也能弃之他乡几十载,更何况只是公主?”
管事嬷嬷一听话头越说越远,连忙喝止了说话的人,“都不用干活了?赶紧做好白茗糕给永宜宫送去,做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
白茗糕是四公主最爱吃的点心,容妃也会让人时常备着,今日想着四公主会来永宜宫才让小穗子来御膳房知会一声,哪里想到今日居然会出这样的岔子。
不过好在也不是御膳房的过错,这么想着众人一时放心了不少。
……
御膳房的事虽没办好,浮香却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九皇子因为向陛下进言不愿将四公主嫁去定朝而惹了陛下不痛快,从昨日起就被罚跪在昭华殿内。容妃得知此事后虽然不方便露面,却也感激九皇子所为,便让浮香拿着药膏送去探望一番,若是见着九皇子有了不适也好立刻回禀陛下免了责罚。
外头的雨好不容易住了,树叶上的水滴晃了半晌终于滴落下来,浮香看着被雨滴洇湿的鞋面一时眉头皱得更紧。
昭华殿两侧都站着手持刀剑的守卫,神情肃穆,不怒自威,皆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浮香,仿佛下一刻便要拔剑冲上来。
浮香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走上前去还没说话就听见侍卫说道:“四公主殿下正在里面。”说完便侧身让开,一副放行的姿势。
浮香看着他眨了眨眼,闻言也没再纠结直接走了进去。
大殿内静悄悄的,点着不算浓烈的檀香,丝丝缕缕地渗透着每一处,叫人心神宁静。烛火有些昏暗,只有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昏暗的殿内正中跪着一个人,他背挺得笔直,长发束冠,日光在青色的衣袍上流动。他身旁跪着一个女子,乌黑的长发和华丽精致的衣衫,不是四公主是谁?
浮香还没来得及想为何四公主会在这里,就瞥见了黑暗中的小穗子,他站在二人身边,手里抓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正往下滴着水,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声响。
小穗子见了浮香一脸惊讶的表情,连忙别开眼神低下了头。浮香见他如此顿时恨得牙痒痒,不忿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轻声说道:“奴婢参见九皇子殿下四公主殿下。”
四公主闻言转了头过来,看见是浮香连忙招手让她过来,浮香点点头忙不迭地走了过去。
“是母妃让你来的?可有带什么话吗?”四公主拉过浮香小声地说。
浮香悄悄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九皇子,他神情淡然,眼神平静地看着殿内供奉的雕像,听见四公主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娘娘让我送这个来。”浮香将手里的药膏拿出来,“这是上好的药膏,娘娘担心九皇子跪得久会伤了膝……”
“哎呀,除了这个呢?”
四公主一把拿过药膏来,又扯了扯浮香,着急地问道:“有没有说什么让九哥起来的话?嗯?”
闻言浮香僵硬地摇了摇头,一时也不敢看四公主,把头埋得低低的,四公主见状顿时蹙紧了眉头,一脸愠色地看着浮香。
“怀婵。”
许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九皇子的声音有些低哑,沾上殿内弥漫的檀香,不似往日的清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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