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知鱼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瞬间有些烦躁,只说了一句:“我不。”
“你不什么呀你不,”俞慧碎碎念,“那会儿我还和你大舅说呢,你一天天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你现在在学校里,多好的环境,比在社会上找对象靠谱多了。你大舅还说呢,让你直接找个博士,博士毕业了进高校就是大学老师,有时候也能给家属安排工作,多清闲。”又是这几句话。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庄知鱼反驳,“博士都不一定能毕业,高校老师也都是非升即走……”庄知鱼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路被带跑了,她连忙打住,又强调:“我不找。你与其push我找对象,不如push我卷自己,把我卷成一个结结实实黏黏糊糊的山楂卷,我觉得还有点希望。”
“又不是没让你卷过,高中的时候让你卷,你不是没卷起来吗,”俞慧翻炒的铲子在锅边敲了敲,又把葱姜蒜一起倒了进去,“你先盛饭去吧。”
庄知鱼没有动作,她看着俞慧,忽然想起来:穆玖伏也是博士。如果长辈知道她真的找了一个博士,会怎么想?
“想什么呢?”俞慧催她。
庄知鱼叹了口气。
“别叹气,把财运都叹出去了。”俞慧提醒她。
庄知鱼连忙倒吸一口气:“回来了。”她又连忙吸了好几口:“倒赚三百。”
俞慧笑了:“给你机灵的。”
庄知鱼嘿嘿笑了两声,又回身去盛米饭。打开锅盖,浓郁的米香和蒸汽一起扑在她眼睛上,她的眼眶也湿润了一些。
“妈,”她一边盛饭,一边笑着问,“如果我是面包狗,你会爱我吗?”
“面包狗是什么?”俞慧问着,被油烟呛到,咳了两声。
“就是那种,长着狗脸的面包。”庄知鱼说。
俞慧说:“那就还是面包呗!你想吃面包了?下午我去超市买点。哦对了,今晚咱们去姥姥家吃饭呢,回来路上再买吧。”
“爱我吗爱我吗?”庄知鱼还在问。
“爱爱爱,”俞慧说,“你是狗我都爱。”
庄知鱼放下了一个碗,拿起了另一个碗,又问:“那如果我是一个……小妖婆,你还爱我吗?”她现在真是一个小妖婆。
“爱,”俞慧说,“你是小妖婆,你妈就是老妖婆。”
“你不老,”庄知鱼说,“我十八,你也十八。”
“那咱俩真就都成老妖婆了。”俞慧说。
“那如果……”庄知鱼拿起了最后一个碗,舀起米饭的手都在颤抖。
如果我是同性恋,你还会爱我吗?
她想问,但她不敢问。她知道,在妈妈眼里,她不会是真的面包、不会是狗,也不可能是什么小妖婆……可她真的可能是同性恋。
她不敢赌这个回答。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她噩梦的根源。她因此惴惴不安,因此时常觉得亏欠,既是亏欠穆玖伏,也是亏欠妈妈,更是亏欠自己。
当然,如同穆玖伏所说,撒谎、瞒着,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她讨厌这样的生活,看似安稳,可每天都如同行走在小黑屋的独木桥上。桥下是什么呢?或许是毒蛇,掉下去就是当场入虿盆;又或许隔着厚厚的钢化玻璃,看着可怕,但很安全。
虽然,有一定的机率平安无事,可是她不敢赌,所有人都没有这个底气来赌。撒谎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在开灯之前,心里的不安总是无法抹去。她只能选择,继续忐忑地走在这小黑屋里的独木桥上。
“别如果了,盛饭吧。”俞慧说。
“嗯,好。”庄知鱼应答。既然注定隐匿,就藏好吧。
第70章 雪
下雪了。年二十四的夜里,下了好一场大雪。第二天一早,庄知鱼就被窗帘缝隙透的明晃晃的雪光惊醒。拉开帘子一看,大地全白了。
“宝宝宝宝,”她连忙拿起手机给穆玖伏发消息,“下雪了!”
穆玖伏回了她一张雪景,又发了一个位置:“我在公园。”
“这么早?”庄知鱼问着,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半。
穆玖伏回答:“想踩没人踩过的雪,就出门了。”
“好,你等我,”庄知鱼说,“我也去踩!”她说着,连忙换了衣服,拉开门。“妈,我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啦,”她说,“同学约我出门玩雪!”
俞慧在厨房里:“好。你吃了早饭再出门,多穿点,戴手套,别感冒了。”又问:“哪个同学?佳慧还是璐璐?诶,佳慧是不是在杭州上班?她放假了吗?你们几个人去玩啊?”
庄知鱼不禁有些尴尬,因为爸妈都是老师,她在大学之前的所有好朋友,基本都被他们教过。不仅教过,有的还加了微信,朋友圈也能看。
“都不是,是高中同学,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她叫了几个人。”庄知鱼敷衍说。
“高中同学?哪个?子璇吗?”俞慧问。
庄知鱼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她知道,这个没加微信:“是子璇。”
“她现在干啥呢?”俞慧又问,“她之前复读了一年,今年也该毕业了吧。她是工作了,还是读研了?你大学之后,就没怎么听你说起她了。你大学和程斯斯玩得好。”
俞慧把她的每一件事都记得很清楚,庄知鱼觉得尴尬,却也没办法提出异议。如果妈妈不在意,她也不会记得这么用心。她总是很用心,可在她逐渐成长的时候,这种用心就成为了枷锁。比如今天,她知道妈妈是在担心她的安全才多问了几句,可越是知道,她就越是难过。
“她没说,我也没问,”庄知鱼开始糊弄,“现在灵活就业的人太多了,不好问。”
“好吧,”俞慧端出一碗粥,“赶紧去洗漱,然后过来吃饭,别放凉了。”
“好。”庄知鱼应答着。她匆匆忙忙地洗漱完,又匆匆忙忙吃了饭。今天的早餐一如往常,一碗粥,几个包子。
庄知鱼喝了一口粥,又拿起包子啃了一口。刚入口,她便神情凝固。
“妈,怎么又在早上做韭菜馅的包子呀?我还要出门的。”庄知鱼说着,看着那韭菜包子,已经做好了一会儿再去刷一遍牙的准备。
“不好吃吗?”俞慧问。
“好吃。”庄知鱼说。好吃,但不想吃。
“好吃还挑啊?”俞慧笑着说,“好吃就多吃点。”
“可是韭菜这么大的味道,早上吃了不方便。”庄知鱼说到这里,打住了。以前,她也不是没有提过,可提了那么多次,一点儿用都没有。
“还讲究起来了,”俞慧说,“一次包那么多包子,就是为了要吃的时候方便。我大早上起来做饭,有的吃就不错了,哪有心思给你挑。”
庄知鱼闭嘴了,妈妈早上起来做饭确实辛苦,自己一觉睡到八点多,饭来张口的,的确没资格说什么。于是,她看着那包子,最终还是吃了。吃完之后,她又默默地去刷牙漱口,然后才出了门。
算了下时间,穆玖伏应该已经在公园里溜达了一个小时。雪天不好打车,她选择了步行,一路上根本不敢慢下来。刚进了公园,她就看见穆玖伏出来迎她。
“和我走!”穆玖伏很激动,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向公园深处走去。九点多了,工作日,天太冷,公园里只有带着小孩儿的大人在玩,人不算太多。两人一路边滑边跑,终于到了穆玖伏的目的地。这里更没什么人了,是一片还没留下人踪的白雪地。
“看,”穆玖伏指着一个雪堡,“我堆的!”她很兴奋,被冻得脸颊通红,都浑然不觉。
“好厉害!你是要送我一座城堡吗?”
“你喜欢,我可以给你堆一座城市出来。”穆玖伏说。
“好,你是Elsa,我给你唱let it go好不好?”难得见她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庄知鱼忍不住笑,又把围巾解下来缠在她脖子上。“你不冷呀,”她说,“别把脸冻皴了,洗脸都疼呢!”
穆玖伏笑:“可你也只有一条围巾。”
庄知鱼拍了拍自己毛绒绒的白色大衣,把领子竖起来,又把大衣上的帽子扣上:“这样就可以啦!”
穆玖伏伸手摸上她的衣服,望着她的眼睛:“你好可爱,像只小北极熊。”
“原来是衣服的功劳。”庄知鱼说。
穆玖伏凝望着她的眼睛:“你本来就很可爱。”
庄知鱼又喜欢又害羞,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又忍不住向她怀里钻。穆玖伏笑着揽住她,两个人呼吸出的白气交缠在一起,向更高处飘去,又融入了仍在下雪的天空。
“清儿真应该研究一下短效情人蛊,”庄知鱼抱着她,蹭了蹭下巴,“只活一晚的那种就可以了。一定有很多受众,说不定还可以卖,她就暴富了。”
“校企联合……挺好,”穆玖伏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只是清儿会不会想揍我们?我导给她安排的任务还没做完,我们又来新单了。”
庄知鱼被她逗笑了,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两人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直到不远处传来踩雪的声音,她们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彼此。
有人遛弯到了这一片,庄知鱼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是个男人,在这未经太多人踩踏的雪地里拿着手机拍景色。这毕竟是个公园,又是雪天,完全没有人的地方是不可能存在的。只是身边有了镜头,庄知鱼忽然有些不自在,可她实在舍不得穆玖伏堆起的雪堡,只能默默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城堡真好,”庄知鱼蹲了下来,看着穆玖伏的杰作,轻声问,“这世界上有没有女同性恋堡?就是只有女同性恋生活的城堡?”
“你知道Lesbos岛吗?”穆玖伏问。
“什么波斯?”庄知鱼没听明白。
“Lesbos,”穆玖伏笑着重复了一遍,“古希腊有个女诗人叫萨福,她出生在这个岛上。后来,她在岛上建了一所女子学院,据说,有不少女孩儿仰慕她,她也给这些女孩儿写了不少情诗。Lesbian,也和这个岛名有关。”
“真好,”庄知鱼发自内心地感慨,“我也想去那上学。”
“这你得问问五元,”穆玖伏认真思考,“我觉得可能把不周山书院建设一下,来得更快。”
庄知鱼笑了:“好,即刻开设女同性恋专业,你做学科带头人!”
“那这个专业要学什么?”穆玖伏蹲了下来,一边堆雪堡,一边问她。两个人的声音都很轻,温柔得只有她们自己能听见。
庄知鱼想了想说:“影视鉴赏课:观看全世界的拉片,期末写论文。如果是从传播学的角度看,有很多可以写的呢!”
“免费看电影呀?”穆玖伏笑问。
“这是很正经的课,我本科就上过的!是一门选修课,叫《英文电影赏析》,上课就是看电影,平时分是分析电影的小论文,期末是开卷考试,可爽了。”庄知鱼说。
“好。”穆玖伏笑着说。
庄知鱼一边堆雪,一边思考:“然后,还要有介绍历史上的女同性恋的课,还有女同性恋诗文作品,再开点理论课!”
“这次很正经,”穆玖伏说,“还有什么呢?一个专业的核心课程,不能只有这些,太少了。”
“还可以有生理心理健康课。”庄知鱼想了又想,想不出来了。
穆玖伏怅然叹息:“这些课程放在大学都太晚了。”
庄知鱼听着,深以为然。“这都是很普通的课程,所有人都应该学的。”她说。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接触过这类课程,只是她们学不到适合自己的。
电视电影可以看,但是满屏的异性恋。历史里倒不全是异性恋,可人们在提及那些“异类”时,总是用着猎奇的语气,充满着淫秽的幻想和不堪的审视。至于生理和心理健康的课程……嗯,聊胜于无吧。
庄知鱼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惨。从小到大,她了解自己的途径仅仅是自己,而自己和自己之间又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打破这厚障壁,不是有病,就是犯罪:人人都不打,怎么就你打了?
“在想什么?”穆玖伏问着,用雪搭起了一个轮廓。
庄知鱼回了神,她看向穆玖伏,岔开话题:“现在在堆什么?”
“瞭望塔,”穆玖伏回答,“城堡应该有一个瞭望塔,既可以防守,也可以远眺,看看这广大世界。”
“是该有一个瞭望塔。”庄知鱼说着,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幸运——她最起码意识到了这厚障壁的存在。虽然也曾在摸索时走了一些弯路,但还好,她已经真正地了解自己了。
想着,她又开心起来,飞快地在穆玖伏的面颊上亲了一下。情感来得太过猛烈,“吧唧”一声,在这安静的公园角落里分外响亮。
“有人。”穆玖伏红着脸,小声提醒她。
身后的确安静了一些,庄知鱼瞬间只觉双颊燥热,刚才她真是得意忘形了,竟然忍不住亲了她一口。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男人已经转身匆匆离去……一定是听见了。
“声音……是不是太大了?”她问。
穆玖伏低头笑:“是有点。”
“那我们现在……”庄知鱼想逃,可她看着那还未成形的瞭望塔,咬了咬牙,终于决定,“继续堆城堡!”她自我安慰:“听到就听到喽,我们又不认识他,他只是个陌生人。”
“好,”穆玖伏笑着说,“他走了,我们现在可以说很多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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