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两边的头发从刚才的动作里逃出来,垂着,和下巴齐平。时静深撩了两下,把一边的头发挂在耳后。
身体跟着惯性歪了一下,列车停稳了,在这个门下车的只他一个,时静深心情愉悦了些,车门打开,热浪扑面而来,把他刚别好的头发又给吹到脸前。
虽然D市是个四线城市,但人还是不少。时静深的车厢靠得前,要走出去就远一点。别的车门拥出一大波旅客,列车进站的声音不过才消散,站台紧接着就充满了行李箱划过地面的嘈杂。
人群挤着往上楼的扶梯走,时静深慢悠悠地缀在最后。他走到扶梯前面时身后都没人了,和前面的人隔了几阶,时静深踩上踏板。
不过两个小时的列车也让他没有胃口,加上时静深并不很熟悉也不相信车站附近能有什么好吃的餐馆——即使有也并不能吸引他,不过出了车站拐个弯就是一家有名的面包房连锁店。时静深时常拿他们家的面包作早餐,于是他进店,在已经卖掉一大半面包的货架上拿了盒红豆卷。
酒店离车站远,但离他来这里的目的地要近得多。时静深打车到酒店,快速办好入住,房卡插进卡槽,全屋的灯瞬时明亮起来,空调即刻开始运转,“呼呼”地吹出新风。
房间干净整洁,但空调风无法马上吹散房间里的沉闷气味,时静深大步走到露台前,把落地玻璃门拉开,有点热的夜风轻拂在身上。
“山上凉快多了。”付明朝把椅子“哐啷”一声放下,坐在萧随旁边。
在他来之前,萧随已经在这观景平台上坐了一会儿。自带的折叠椅挺高级,稳定性自是没的说,椅面设计得宽,高度也够,不至于整个人窝在一块,还在骨架和尼龙面之间垫了层软垫,坐起来也不硌。缺点就是,贵,且重。
从这个观景平台可以俯瞰到城市的一角,这座拥有庞大人口的城市盘踞了大量的土地,从任何角度都难以见其全貌,此刻向这座矮山露出的一隅是灯光的形状。
“是啊,凉快。”萧随懒懒地应了一句。
“真没想到您这位工作狂能答应在星期一出来露营,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上市这种喜事,当然要给全公司放个假以示嘉奖。”萧随轻飘飘地说,把腿伸长了,整个人往下移了移。
“有您这样的英明神武又通情达理的老板,我们公司的前途一片光明啊!”付明朝捧了一句,萧随意思意思地笑了笑。
这次出来露营的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其他一些圈里熟悉的人,除了BDSM之外,大家的爱好也有重叠,隔一段时间就要出来玩一玩,露营之外,也会去攀岩,爬山之类。本来付明朝和萧随都没伴儿,这次倒好,除了萧随都成双结对的。
付明朝看他一副没意思的样子,拍了一下他肩膀,笑他:“怎么不叫时静深一起过来啊,宝贝成这样啊。”
“他有事,这几天不在市里。”萧随瞥他一眼,平台离他们扎营的地方有点距离,相对安静,只是还能听到黎周骂骂嚷嚷的声音模糊传过来,“你带伴儿了,干嘛还来骚扰我。”言下之意,赶紧离开这里。
“嗐,那小孩儿觉得被我骗了,生气呢,把我赶出来了。”当时付明朝说的是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过夜,神神秘秘的,问去哪儿就是不说。付明朝知道黎周不喜欢这种“荒郊野岭信号破烂”的地方,怎么可能告诉他呢。半蒙半拐地把人带上了山,尽管扎好帐篷之后死皮赖脸,也还是被赶走了。
黎周倔强地开了一盘游戏,果不其然被比龟爬还慢的网速气到捶地,嘴上骂了付明朝几百遍。
“你自找的,换个地方待去,别来骚扰我。”
“别介,这儿风景好。”付明朝听出来萧随没真想赶他走,嬉皮笑脸地说。
大晚上的那有什么风景好不好的地方,萧随嗤了一声,也没再说话。他倒不会因为别人拒绝了他的露营请求就觉得没意思,真要是这样的话他今晚压根就不会出现在这。只是每个人都有伴,他也懒得在别人旁边当灯泡,平台视野开阔,凉风习习,适合放空和想事情。
付明朝没来的时候,他的确是在想时静深,想前几天的那场约调。虽然m和sub有所区别,但是某种程度上并不泾渭分明,s和dom也是这样。前者都趋向身体上的享乐,更偏向于从疼痛中获得肉体的快感,而后者相对来说在精神上的控制和服从更强。圈子里属性是m兼sub或者s兼dom的也不少,不过萧随从来都不说自己是个s。肉体上的高潮固然更加直接,但精神上的快感往往比这强烈得多得多。
他和时静深也做过好几次了,肉体的满足在另一个方面表现成了控制力的相对削减,他早已经是个经验丰富,技术高超的dom了,而优秀的自制力是所有出色的dom都具备的能力,可是,上一次在观察时静深的反应的时候,他光是看着时静深跪在那里,勃起又软垂的样子,就已经有反应了。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对于一段亲密关系来说,能引起对方的身体反应是一件再正常不过,也非常值得高兴的事,可是他和时静深算什么呢——不过是BDSM中不能再寻常的一对搭档,没有在这基础上发展出任何的衍生关系,时静深答应和他上床,在他看来也完全不是因为这个。
而现在,毫无疑问的,时静深吸引着他,用他冷淡的外表、游戏中的顺从、性爱中的坦诚吸引他。他一脚踩进这块茂密水草掩盖下的沼泽地,被拉扯着向下。
试探的结果令人失望,时静深只享受他带给他的快感,但并不愿意交出一丝一毫的忠诚。他称呼执鞭站在身前的人为“主人”,心里大概把他们dom的身份抛出九霄云外;他表面上低眉顺眼,却无论如何不会低下头;他所有的驯顺都在协议之下和房门之内尽责地扮演出来,离开那二十平米的空间,就变回原来那个一脸事不关己的时静深。
他才刚刚踩进这片伪装得很好的沼泽,最明智的做法是及时抽身。
“小意没事了吧?”付明朝见萧随不说话,接着问。
“没事了,哭过几回她自己就知道了,现在大概和小姐妹在哪里刷卡呢。”萧随漫不经心地应了,又想到付明朝之前和他说的话。
“跟了两年”、“感情很好”,萧随在心里哼了一声,“没跟人走”才像时静深。他突然有些好奇时静深和他上一个dom的关系,并且对他的第一个dom产生些许近乎恶意的嫉妒——能把这样一个人从一张白纸调教成合心合意的样子,留下令人愉悦的肌肉记忆,即使除此之外只是装出来的,也是种无与伦比的体验。
而现在心中的一个疑问更是压倒了所有别的情绪——时静深为什么会来玩BDSM?
“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就遇上渣男了,还是初恋呢,啧。”
萧随往身旁看了一眼,付明朝立马不干:“你这什么眼神啊,我这叫多情但专一好不好,出轨劈腿这种事有违我的道德准则!”
萧随又把目光转回去,说:“行行行,赶紧回去哄你的小男朋友,坐这儿都能听见他骂你,你也真坐得住。”
“他那脾气,不让他骂这一会儿一晚上都不消停。”话刚说完,萧随睨他一眼,付明朝立马起身,吊儿郎当地敬了个礼,“我这就走,省得吵到老板您,到时候扣我分红,拜拜!”
萧随清净了,拿起手机拍了个照,发给了时静深。时静深是个很有秘密的人,连谜面都吝啬展示,但既然他找到了谜面,就一定要解开谜底,不管是休眠火山或者沼泽,他迈开了一步,就必须要达到目的。
时静深洗完澡,发尾有些潮湿,他靠在床头,看到萧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大学毕业之后他换了一台手机,之前的联系人几乎都没了,因此现在他的微信列表很干净,只有寥寥几人,关注的公众号是好友数量的几倍。平时很少会有消息进来,加了萧随之后他点开这个软件的次数都多了。
萧随:[分享图片]
萧随用的手机像素很高,但他本人的拍照技术相当一般。图片的一大半都是漆黑的夜空,无星无月,右下部分是城市的一角,房屋楼宇的灯光照亮了一方空间,光朝四周散射,因为拍得随意,整个城市一角都被笼罩在一圈模糊的光晕中,倒像是蛰伏着的灯光怪兽。
看样子他现在真的在山上露营。
时静深没有回消息。
第2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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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时静深就起床了,酒店的餐厅客人寥寥,他吃了一份汤面,就到酒店门口等车。
除了额头两侧的碎发,头发全都梳起来,用黑皮筋挽成一个饱满的丸子,露出没有任何修饰的脖颈。
时静深今天穿得很休闲,印着时兴卡通图案的T恤富有童趣,及膝的短裤脚口宽松,直而长的小腿从中伸出来,连脚上一双板鞋都有卡通人物的贴纸,和他惯常没有表情的脸格格不入。
车很快就到,载着他开了十来分钟,林立的商铺店家和高楼住宅逐渐稀疏,一座座高压电缆和串联其中的电线取而代之矗立在蓝天下,几辆货车在有些年头的桥上驶过,在一排绿色隔音板的遮挡下只能看到车顶和鼓起的篷布。
时静深的目光从上往下,出租车拐了个弯,窗外的景色从脏污的桥柱变成了杂乱的桥下空间。铁网架的不怎么用心,有点歪歪扭扭的,靠近地面的一个地方甚至有个不大不小的豁口,断掉的铁丝很不美观地弯曲。靠近铁网的地方长着一棵三米多高的龙眼树,几根满是绿叶的枝条伸出铁网,底下的根顶裂了人行道的粉红砖块,露出棕褐色的树皮。
车在一排排三四层高的房子之间穿梭,最后停在了一道围墙前。墙体上方围了一圈低矮的铁丝网,间隔着装了灯,铁质大门紧闭,最上方的门框有个牌子,写着“康乐家”三个字,门旁边的保安亭亮着不明显的灯。
时静深下车,在保安亭做了登记,看着保安按了几个号码,不久大门打开,一个苗条的年轻女性出来迎接他。
“时先生来得好早啊。”她推了推眼镜,说。
时静深朝她一点头,当做是打招呼。
方亭把时静深迎进去,又轻手轻脚地关上大门,铁门的门页有些年头,避免不了发出些刺耳的声音。
时静深等她关上门,才和她并肩往里走,边说:“时院长起了吗?”
“应该是起了的。这会儿应该在办公室里。这段时间热,院长房里的空调大前天开始漏水,制冷也不灵了,这两晚都睡得不好,眼睛下边都有些青了。修空调的说是今天来。”
“应该早点叫来的。”
“她不说我们也不知道啊,要不是昨天新新回来了,还要再往后好几天呢。”
“新新回来了,昨晚在这住吗?”
“没呢,出去住的,就比你早到一点儿,应该已经在厨房了。”
时静深和方亭拐了个弯,餐厅还暗着,后厨的光从窗口里透出来。
两人从侧边的铁门进了后厨。里头蒸汽腾腾,层叠的蒸笼里飘出包子的气味,一桶的瘦肉粥被推到窗口后边,那里有人正把它们一碗碗装起来。
时静深接过方亭递过来的围裙,口袋那块布印着可爱的小猫图案。他系紧带子,又戴上透明口罩,一转头就看见江新阳躬着腰经过连接前后的矮门,把又一桶瘦肉粥推到前面。
时静深也矮身穿过那道门,熟练地拿起长勺分装粥,从另一边拿了两个肉包,一个馒头,都放到餐盘上。
江新阳把粥桶固定好,一转身和侧身站的时静深打了个照面。他极开朗地地笑了一下,挥起手说:“深哥早啊。”
“早啊新新。”时静深小心又流畅地把手中那碗盛满的粥上举了二十来公分。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繁忙而有点吵闹的后厨里能隐约听到一阵欢快的乐声——起床铃响了,再过十五分钟就要供应早饭。
桶里的粥见了底,几十份早餐已经准备好,另一个人推着餐车把餐盘分别放到不同的窗口。餐厅的灯被打开,吊扇运转起来。
不一会儿,几十个不同年龄的小孩排着队走进餐厅,大一点的自己走,小一点的有人领着,走到各自的窗口。时静深站的窗口来的是十岁上下的孩子,领头的是个男孩儿,看着面生,领了餐小声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接下来是个十二岁的女孩,见到是他开心地笑着说:“深深哥哥!”
“早上好啊小雪。”时静深微笑着说,把餐盘推出去。
“谢谢深深哥哥。”女孩儿端起餐盘,转身的时候马尾扬起一段弧度。
十来岁的孩子最多,时静深推出去将近三十个餐盘,说了快三十句早上好,孩子们见到他都惊喜地笑。
餐送完了,时静深解掉围裙和口罩,在门边看见江新阳靠在墙上,手里拿着袋包子在吃。
“才吃早饭啊,昨晚怎么不干脆住在这儿,今天还得起个大早赶回来。”
时静深跟他一起靠在墙上,说。
“忙活这些干什么,我就来这两天,下午学校还有事,不折腾了。”
时静深拍了拍他的肩膀,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袋装面包,递给他,说:“多吃点儿。”
看江新阳接了,又说:“空调漏水严重么,修空调的什么时候来?”
“床脚的盆都接了一小半,要不是我妈忘了倒,又得拖个一个半个月的。”
时静深没接这个这个话题说,而是问:“几点钟的火车?”
“三点,吃完午饭再待一会儿就走,五点钟的时候部门有个会要开,晚上还要去上课。”
“我记得你以前都是挑周末回来的,怎么这回倒是星期一才来,不耽误你上课么?”
“嗐,这个周末忙死了。星期六在忙着彩排布置会场,原来推迟的一个活动安排到星期天了,我报了名,又不能退出,起了大早,跑了一整天,晚上学院又有个会要开,得签到,不去扣学分。实在太累了,星期一么,就一节课,不想去了,回来歇歇。”江新阳边嚼边说,语气里透出点不满。
“回来歇歇,你歇着了么,我每回听说的版本都是你回来做免费劳动力的。累就在宿舍睡一天,别折腾自己,两天坐两趟车跑来跑去的,雨姨也心疼。”时静深捏了捏他的肩膀。
“也没多远。”江新阳停顿了一下,又说:“深哥,你都不问我逃的是什么课吗?”
“嗯,那你逃的是什么课?”时静深带着点笑意,顺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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