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内心满是愤懑,直朝花烛衣奔去,将那骇人的蛇尾视若无睹——笑话,方圆十里,再找不出人比他更会抓蛇,怕蛇作甚?他上手抓住花烛衣的手腕,一字一顿说道:“花烛衣,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你还记得最后一次梦吗?”
“······记得。”
“迟一些,让我亲口告诉你我的身份。”花烛衣试探着将手腕轻轻拽出来,握住了柳芽的手。
见柳芽没有反抗,花烛衣心下定了三分,稳了稳气儿,他说道:“我是一条蛇。”听到如此回答,柳芽万念俱灰一般闭上眼,不愿再看他的脸。花烛衣沉默着,抽回手,继续说道:“我······你小时候上山采药,我见过你,也见过你父母。那时的我受了伤,快死了,但是被你捡回家救活了······”
闻及此,柳芽一愣,记忆追溯到他六岁时,他的父母尚在,确有这桩事!救下的也是一条红蛇!
他忽地拉住花烛衣的手,急切道:“这么说,你是那条小红蛇?你继续说!”
“那时候的我很胆小,伤好后就逃了。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我被养蛊人抓到了,被关了多久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把同笼的虫蛇全都毒死了。他们说蛊成了,要把我卖到中原,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等我回到鹿莽山中,恰好遇到两个蛇妖在斗法,其中一条蛇妖临死前把他的妖丹给了我,让我帮他报仇。所以,我现在成了蛇妖。”
柳芽听得心惊,可转念又想起什么,他攥紧了花烛衣的手,急道:“我想知道的可不止这个!”
花烛衣心下明了,认错似的低着头,缓缓说道:“我做了妖,有了七情六欲,满脑子只想到了你。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那日你来鹿莽山中,本想着变个法儿逗逗你,不承想吓到你了。”
柳芽顿时回想起那日光景,以为是撞见了蛇王在交媾,他眉头一拧,那个画面甚是可怖。于是缓缓问道:“那天的两个雌蛇妖,是······”
花烛衣甚至有些自信道:“是我用葛根藤变的!”
“淫蛇!”
“我便钻进了你的捕蛇笼里,跟着你回家,看你在门口烧了纸钱和香火,第二天就把我扔出去了······”
“这么说,那晚······”那晚的梦不是花烛衣在搞鬼,那的的确确是自己意淫出的梦······柳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甚至有些难以启齿,于是赶忙把后半句话便咽回腹中。
“我化了人形,赖在你家不走······可我实在是喜欢你,想跟你行欢,越想越难忍,只能用梦蛊跟你在梦里欢好······”
“原来是这样······花烛衣,你骗的我好苦!你居然在我身上下蛊!看我不把你的蛇鞭拔了!”说罢,柳芽正想朝花烛衣赤裸的上身上落下一拳,顿了顿,又变作掌,控制着合适的力道在他臂膀上拍了一下,如同给他打蚊子一样,不痛不痒。
花烛衣瞧见柳芽的模样,痴了神,问道:“你不恨我?”
不恨我引诱你?不恨我强占你?不恨我欺瞒你?
“我们原本见过,既是旧识,重逢时我没有认出你,是我的不是。后来种种,就当你是在······还恩······”
花烛衣自嘲地笑了笑,说道:“那你现在重新告诉我,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柳芽抢答道:“愿意!”
“即使我是妖?”
“即使你是妖,是蛇,是蛊,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妨碍我爱你。”
柳芽说完,朝花烛衣张开双臂,说道:“过来,我抱抱。”
花烛衣从善如流地游走了两步,扑进柳芽的怀里,二人情不自禁地吻了对方,月色似乎因着二人的表白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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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烛衣掉马啦!
第15章 巧渡迷津
寨子里的人常常见到柳芽身边跟着一个红衣男子,生得俊俏又不失风流。有人打趣说:
“这要是个姑娘,岂不是柳芽那小子的福气?”
寨子里的姑娘胆儿大眼尖,柳芽已经算是生得顶漂亮的男孩儿了,可他身边的花烛衣更为出挑!无论是身量还是模样!曾有一位年轻姑娘拦路跟花烛衣搭讪,花烛衣只说自己是柳芽的远房表哥,自幼定下了娃娃亲云云,将姑娘糊弄过去了。引得柳芽一阵发笑······
饶是不懂人间秩序的妖怪,也跟着身边人逐渐学会了躬身事田园。
二人有说有笑地走在清晨的阡陌上,脚边青黄满畦。晨起的风儿追着花烛衣的衣摆,他停住了脚步,回望着晨曦照拂的麦地,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他惬意地深吸了几口气,趁着早晨凉爽,忙帮着柳芽刈麦。
少年人最不缺体力,柳芽埋首田间,专心忙着农活,他告诉花烛衣,自己最喜欢夏天的早晨,所以夏季来临时,他总不愿意多睡,每天都会很早起来。
花烛衣问道:“为什么喜欢夏天的早晨?”蛇类昼伏夜出,对于白天,实在是不太熟悉。
“你不觉得早晨的风非常舒服吗?一旦过了卯时,就热得人浑身难受!”
“确实如此。”花烛衣仔细感受着皮肤沐浴在阳光底下的温暖,忽而看见柳阿公从阡陌尽头摇晃着身子趔趄奔走而来。
柳阿公跑两步歇一歇,双手极力撑着膝盖。好不容易到了麦地里,他操着年迈的浑厚嗓音,遥遥一指家的方向,说道:“黄阿三······被药死了!”
柳芽的心为此紧揪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镰刀朝边上一扔,拔腿便朝家冲去。
花烛衣来不及反应,追上柳芽的步伐,听到“死”字时,他的脚步忽地发沉,仿佛足底被吸附在原地······
黄阿三是在温暖的窝里离开的,在它常年待的那座柴房屋檐下,拴住它的铁链锈迹斑驳,枯槁的草木间零星沾上了它自口中溢出的血······狗儿早已没了呼吸与心跳,双眼轻阖着,歪斜着倒在柴堆里,如忍下心细看,还能看见它的眼下罅隙中折射的天光,如同对这世间的委婉告别。
柳芽双手托起黄阿三沉甸甸的脑袋,轻抚着它尚留有余温的柔软的皮毛,声音颤抖着呼唤它的名字:“阿三······你怎么了······”越说越哽咽,末了将狗儿抱在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花烛衣站定在一旁,束手无策地看着柳芽崩溃大哭的模样,五内仿佛被刀搅碎了一般疼起来。
生死竟在须臾之间。
柳芽找来背篓,背着死畜上山了。
将它葬在农耕的田埂阡陌间,周遭各色的野花随风肆虐,吹干了柳芽满脸的泪痕。晴朗的天色转身变得黑沉沉地,云絮中传出闷响的雷声,一场暴雨即将临头。
回家的路上,柳芽哽咽着,一言未发。乌青的天底下,孑孓而行。
花烛衣也不知如何才能说清心中的失落,远远地跟在柳芽身后。野风大作,瞧那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衣袖被刮得翻飞,像要被拽倒了。
心疼得要命。
他回头望向新土垒起的小小的坟茔,一个鲜活的生命自此黯淡沉寂了。
花烛衣做妖以来,第一次直面生命的消逝,内心五味杂陈。自他得知《白蛇传》的故事起,他便明白妖与人之间的爱恨纠葛终究逃不过宿命的玩弄。
退而求次,伴随柳芽蹉跎余生,而后在他的坟茔里打个洞,二人长眠于地下?若抵不住难捱的枯思呢?使柳芽与自己一般做无拘无束的山野精怪?
花烛衣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逗得苦笑,频频摇头。沉吟片刻,他忽地想起什么,眉眼舒展——
鹿莽山中还有一条蛇妖,若此仇得报,取到新妖丹,岂非一举两得······
虽则柳芽说过自己不愿做妖怪,但多一计总归是多一个选择。
花烛衣决意已定。
夜色正浓,二人卧榻而眠,瞌睡使得柳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花烛衣的絮叨。
“你别伤心······”
“我没有伤心。”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恹恹的?”
“花烛衣,你说······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不会让你死!”
“······”
沉默间,柳芽翻了个身,背对着花烛衣,目光悄然黯淡下去······
花烛衣眼神也恹恹地,瞧着柳芽单薄的背影,温言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你要去哪里?”
“保密······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
柳芽答不上来,思绪翩跹······忽地感到身后空荡荡地,本以为花烛衣会从身后抱住自己,可是当他再翻身时,身侧床榻空留被压皱的痕迹。
他轻抚着床上褶皱,尚留几分余温,于是把脸贴了上去,一如靠着花烛衣的身体一样熨帖。
剩他一人喃喃:“烛衣,烛衣,你叫我怎么办?”
先前,他为花烛衣讲述白蛇的故事时,还奇怪为什么他会哭。现今才明白,原来是这般心事缠身。
人生不过蹉跎剩余一甲子,也不知能陪花烛衣走多远的路······
于是一连半月都不见花烛衣的身影,柳阿公问起时,柳芽只含糊说他有急事。
柳阿公随口念叨:“花崽儿是个好娃,爷爷晓得你喜欢他。”
柳芽正在屋檐下侍弄花草,闻言停下手中活计,错愕道:“爷爷······你怎么知道?”脑海中忽地回忆起跟花烛衣胡闹的各种场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动静闹得太大······羞愧感霎时间袭来,柳芽简直不敢动弹。
孰料柳阿公像是没听见柳芽说的话一般,咂吧着老烟杆,兀自吞云吐雾,缓缓说道:“花崽儿也喜欢你哩,我寻思你自小没个伙伴儿,故意留他的。怎么走了?”
说着,老者悄悄转身过去,掀起衣摆抹泪。
见状,柳芽忙高声打断道:“他说忙完就会回来的,我相信他——他最喜欢的那件海棠色衣裳还在家里呢!怎么可能不回来么!”
“芽崽儿,我跟你说,花崽儿这娃他见多识广着哩,”柳阿公很快止住悲伤,继而和孙子讨论的热火朝天:“我是把老骨头了,这辈子哪儿也没去过,成天守在这寨子里,老婆子也走得早,寂寞得很······”
“你想奶奶了?”
“废话!老婆子年轻时好看着哩!我说,你别学我,守着这个山有什么好处!等我死了,房子留给你,地也留给你······”
柳芽忽地内心酸楚,忙上前去扶着柳阿公的躺椅,顺势蹲下,仰头说道:“ 你在说什么呢?柳阿公要长命百岁的!”
柳阿公把烟斗掂了掂,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有些小孩子气,他说:“ 我这把年纪了,忌讳这个干嘛?人嘛,生老病死,那是有讲究的。总不可能一直活着,跟个老妖怪似的……”
见柳芽莫不则声的模样,柳阿公担忧道:“你是不是看不上我这破房子啊?”
“怎么可能……不破……”这房子是柳芽同爷爷与乡里人一起建起来的,精巧无比,承载力无数回忆,怎么可能看不上……
“房子给你留着,以后想回来了就回来。平时要是不在家,就让你二叔帮你看着。”柳阿公好像默认了柳芽会跟着花烛衣一起出去寨子外面。
柳芽听得云里雾里的……半晌才答道:“我就守着老祖屋!”
“你不想和花崽儿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柳芽语塞……
“想去,可是……”
“想去就成!没什么可是的!降生在贫苦人家里,这辈子横竖都是遭罪。你就跟花崽儿,好生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爷没看过的,你看了回来讲给爷听……”
柳芽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出跪在柳阿公墓前说着一路途径的风景和故事的画面,鼻子酸酸的,欲语泪先流:“爷……我不走……”
“噫……不听话!”柳阿公见孙子哭得难受,忙佝偻下腰,轻轻拍着柳芽的背。
好不容易才给柳芽止住了悲伤。
他悻悻地走在楼梯上,眉眼低垂,短短的时日里,大家好像都忙着作别似的。
黄阿三是,花烛衣是,爷爷亦如是······
“可恶的花烛衣,到底跑去哪里了?”这几日没有花烛衣的陪伴,柳芽几乎快想的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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